一陣涼意伴隨著她掀被的動作襲來,他疑惑地皺起眉,壓根沒感覺她替自己解開衣衫,只知刺痛感一路往下……往下……
「你在做什麼?!」他吼了聲,企圖起身要阻止她,瞬間拉扯傷口,痛得教他倒抽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床。
該死……他是真的殘廢了,就連要坐起來都不成!
「你在干什麼?是打算弄斷頸骨不成?」她涼聲質問,沒事人似地繼續上藥。
「你……我……」他滿臉漲紅,竟說不出話來。
她剛剛踫到他的……該死,難不成這被子底下,他是不著寸縷?!
「又怎麼了?」連若華嘆口氣,開始後悔救他。如果當初她再晚一點發現他就好了,那也不過是替他收尸,而不是麻煩自己照料他。
「你……一個姑娘家竟這樣盯著男人的身子……」該死,她的手踫到了……她是死人不成,還是把他當成死人?!
「我沒有盯,只是踫。」像是想到什麼,她又改了口。「好啦,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是盯過你的身體,但我是為了確定你身上的傷勢。」
初見到他肩頭至背上的猙獰燒傷她一陣驚駭,直覺得他這種傷勢可以在這年代活下來,實在是他祖上積德了。
仔細想想,他福分確實相當厚,要不這會歷劫怎會遇見她。
「你……」他羞赧欲死地閉緊眼。「你的手規矩一點!」
他是男人,不是死人,這樣踫他,直教他……
「好了,上好藥了,誰要你有著好幾寸長的撕裂傷。」她替他蓋妥被子,確定不會讓他春光外泄,嚇壞了采織那位小姑娘。「是說你那兒有反應,也許是不要緊的。」
她不是骨科也不是外科,但是記得以往曾經看過一份特別的報告,有個男人癱瘓後一樣可以行房,那是特例,一般來說有反應,代表血液循環應該是正常的,所以說他的傷勢應該比想像中還要樂觀。
「你……」突然間他很想死。
他的尊嚴在方才那一刻被她徹底毀滅,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有今日的遭遇,竟被個姑娘家調戲……盡管她是在幫他上藥,但她平靜無波的口吻,反教他不知道該把臉擱到哪去。
找個時間,他還是想辦法爬出去好了。
「而且,你上半身好像可以動,這是個好消息。」
听她這麼一說,成歆頓了下。這才想起他的手打一開始就微微能動,這代表他手的筋絡應該沒斷,而胸口劇痛應該只是一般骨折而已,加上那兒有反應……他應該不會癱了才是。
他無法替自己診脈,但照這幾點看來,他康復的機會指日可待。
心里正松口氣時,卻又听她道︰「到時候你要爬出去就簡單多了呢。」
成歆張眼瞪去。「既然會好,我干麼尋死?」就那麼巴不得他趕緊爬出去?
「喔……也是,好死不如賴活嘛,有意志力是好事。」
成歆眼皮抽搐著。他真的不能再跟她交談,再說下去他會氣死!
就在這當頭,外頭響起一道細柔的嗓音,「華姊,外頭有人呢。」
「我去瞧瞧。」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出通廊就看見門口一名面生的男人,長得高頭大馬的,身上看得出似乎有傷,臉色有些蒼白。
「請問你是……」連若華遲疑地問著。
應該不會是上山打獵的獵戶要來休憩吧,這就麻煩了,她沒力氣把里頭那家伙四平八穩地帶回城里。
「我在找一位夏侯公子,不知道姑娘可有在這附近遇過?」
「沒有。」
「他的身形與我差不多,面容十分俊美,身穿暗紫色繡袍,要是姑娘遇見這麼一個人,勞煩走一趟齊天城的春福客棧,跟掌櫃說要找太斗即可,屆時必有重賞。」
「好。」
「多謝。」太斗話落,轉身就走。
連若華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垂睫忖著。
身後的采織壓低聲問︰「華姊,這人要找的會不會是里頭的公子?」
「應該不是,里頭的公子姓成不姓夏侯。」
「可是當初咱們救那位公子時,他身上穿的很像是暗紫色的繡袍呢。」
「你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暗紫色,對不?」畢竟救起他時,他的衣袍上都是泥巴和血漬,哪里還看得出原本的色彩。
最主要的是——她上山查看過了,懷疑他會出事並不單純,所以只要有人找上門來,她一律小心為上,因為她實在不想再惹麻煩了。
再讓他躺幾天,之後她非要趕緊將他帶回城里不可。
「成公子,要不要喝點茶水?」
「勞煩采織姑娘了。」
「成公子不用多禮。」采織替他倒了杯茶水,以木匙喂他。
成歆嘗著幾乎沒有茶味的薄茶,喝了幾匙之後便道︰「已經夠了,多謝。」他不是大夫,但他有個義父大夫,多少習得一些簡單的藥理和切脈,他很清楚重創過的身子不可進食太多,就連茶水也該稍稍限制,直到身子可以正常運行為止。
「成公子真的很客氣,在京城時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采織沒心眼地道。
「算是。」他淡道。
「成公子既是京城人氏,又怎麼會跑到齊天城呢?」
「外出游玩罷了。」想起他的任務,他不禁頭疼了起來。
他思忖著到底該不該托人捎個信息給大哥……大哥公務繁忙,怕也是分身乏術,再派個人來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倒不如先看看自己的傷勢能恢復幾成再說。
只不過,到時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哥解釋太斗的事。
「好好的游玩怎麼會連人帶馬車地摔下山谷?」她沒上山查看,但華姊比官爺早一步上山探查,回來時有說。
「好像是山崩了吧,我只記得山里頭突然發生巨響,大地為之震動,馬兒發狂急奔就沖下了山谷。」
「山崩?大雨都停了個把月了,怎麼會山崩?」采織不解地喃喃自語著。
「是嗎?」
「不過也很難說,先前那場大雨實在是下得太久,也許土壤仍然松軟。」
听她提起齊天城的大雨,他不著痕跡地打探著。「兩個月前听人說齊天城鬧了洪災,這洪災一事應該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吧?」
「原來公子是這般以為才會到齊天城游玩的。」采織不禁苦笑。
「可不是——」
「洪災發生時,出陽縣令不管,就連齊天城知府也不管,那時听華姊說,從城南到郊外一帶簡直是尸橫遍野,申大夫和華姊就在尸堆里尋找是否還能醫治的人,救得活的便帶回醫館,救不活的,華姊和官爺們一道清理,真的是……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了。」
「可是不是听說有個巡撫到齊天城賑災了?」
「沒有賑災,因為巡撫到了齊天城後,被知府大人安排住宿到山腳下的衛所別館,當晚山崩,衛所別館便被土石給埋住了。」
「是嗎……」他沉吟著。
據回報的消息確實是如此,但不知怎地總讓人覺得過分巧合,要不也就不需要他特地跑這一趟了。
「又是洪災又是山崩的,齊天城外到處是尸體的腐臭味,我能活下來全都多虧了華姊。」
「華姊是……」
「這幾日替公子上藥的就是華姊,華姊沒跟公子說過嗎?」她詫道。
「也不曉得,這幾日昏昏沉沉的,腦袋不是很清醒。」也許有也許沒有,他記得比較清楚的是上藥的部分。
說起上藥,那股屈辱感不知怎地又冒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傷,也知道傷口不上藥是不成的,可偏偏傷在……
「華姊人很好的,有時或許待人淡漠些,可是一個真正淡漠的人是不會收留人又照顧人的。」
他本要出言譏誚,但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要是真的個性淡漠,壓根不會特意把他帶來這,況且他確實傷得極重,照料起來分外麻煩,要是無心是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所以說——
「她只是純粹說不出好話而已?」他只能做此猜測。
「會嗎?我倒覺得華姊是個把生死看得很淡薄的人,活著很隨性,彷佛不管日子怎麼過都無所謂,說難听點,感覺就像是……」
采織嫌晦氣,不想把心底感受道出,可偏偏成歆听懂她的話意,接了口,「等死?」
「不……可……」采織很想解釋,但她沒有辦法完整地道出內心感受,話到嘴邊只能無奈地化為一聲嘆息。「也許華姊只是太過隨遇而安,她沒有喜好,對吃穿用度都沒太大的關心,有時跟她說起街坊的小道消息,她也是興致缺缺,彷佛這天地間再沒有任何事可以勾起她的情緒,所以我才會覺得……」
成歆微揚起眉,總覺得她形容得太過,畢竟這天下何其大,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再者也許是因為她……「她其貌不揚吧?」
這般推斷是合理又正常的,姑娘家要是貌不驚人,許是做不了婚配,尋不著婆家,到最終自然是自暴自棄了,可要說是等死還差了一截路,沒那麼嚴重。
「欸,公子,你沒瞧過華姊的面貌嗎?我不敢說華姊美若天仙,但是絕對是個美人,雖說已是雙十年華,但是上門提親的人多得都快要踩壞門檻了。」胡大娘三天兩頭就跑一趟,就可看出華姊有多搶手。
「是嗎?」成歆十分存疑。「話說回來,這屋里不管我何時醒來總是暗暗的,連燈火都沒點上,我哪看得清她的臉。」
別說那女人,就連眼前這聒噪丫頭的臉,他一樣看不清楚。
「喔,也是啦,華姊說了,打從洪災之後,許多難民為了求活成了宵小,甚至山里偶爾也有山賊打劫過路商旅,咱們在這山谷底下能不點火就不點火,省得引人注意。」難怪他看不清,畢竟他的角度望來是逆著光的。
「山谷?這里不是齊天城?」他詫問。
「不是,華姊說公子傷得重不能移動,怕影響傷勢,所以那日是我和華姊用盡氣力,小心翼翼地把公子搬到這山谷里獵戶休憩的小屋。」瞧他神情有些傻愣,采織不禁好笑道︰「華姊說要等公子身上的骨頭都固定了,才能再搬動公子,所以這段時日華姊一直是丟下鋪子,留在這兒日夜照顧公子的。」
听到這里,成歆更是驚詫得說不出話。
因為服藥導致頭腦昏沉,他壓根沒察覺此處靜得很,要是照采織所說,那麼待在這里風險極大,但她竟日夜在這里照料他,甚至連自己的鋪子都丟下不管……難道,她只是天生嘴長壞了?
「采織,喂好了沒?」連若華踏進房內,見桌上的粥碗早就空了,無聲嘆了口氣。「喂好了就跟我說一聲,藥都快涼了。」
雖說她啥都沒听見,但她確信這丫頭肯定是話匣子又打開了。采織乖巧又听話,做事伶俐也很有一套,可最大的問題就出在她的聒噪,看來得找個機會教她適時的安靜是一種慈悲。
「華姊,對不起,我和公子聊開了,所以就……」
連若華不以為意地擺著手。「我知道,待會我要替他上藥,你先到外頭,要是外頭有什麼動靜,記得喊一聲。」
「嗯,我知道了。」
待采織離開,把房門關上,她才拿著木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喝藥。「抱歉,我家丫頭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吵了點。」她是個貪靜的人,有時會很受不了采織,但忍忍就過了。
「不會,吵了點總比壞了點好。」他由衷地同情起她。
他想,也許她一直沒有婚配就是因為她嘴長壞了,吐不出好听的話。
連若華認真地點著頭。「那倒是,就像是能跑能跳總比躺著不能動的好。」
成歆眼角抽搐了下。這女人三兩句話就得拐到他頭上不成?這麼點道行,他沒看在眼里,等他傷好……
「好了,我幫你上藥。」
成歆不自覺地抽口氣,雙眼直瞪著她開始動作的身影,當她再一次掀開他身上的被子時,像是一並拉掉他的尊嚴。
他像個初生嬰孩般,身上傷口密布,而最該死的是——
「你為什麼每次擦藥都會……」該死的他說不出口!
「是個男人就不要羅唆。」連若華依舊淡定,無視他男人的反應。
成歆滿臉通紅瞪著她。「我是不是男人,你看不出來嗎?」擦藥就擦藥,還……她其實早已經嫁過人或者在守寡吧,要不她怎能對男人的身體如此無動于衷。
好歹也像個尋常姑娘,驚愕害羞的尖叫兩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