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殿門一開,夏侯歆大步踏進殿內,見夏侯歡若有所思地看著連若華給的油紙袋,不禁微皺起眉。
「大哥,原來你是打從心底不相信若華。」夏侯歆開門見山地道。
說穿了,今晚的宮宴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他早有防備,但還是被擺了一道。
「無關信不信任,只不過是想藉她引出那些蟲子而已,可誰知道她竟如此伶牙俐齒,說得朕都快要惱羞成怒。」夏侯歡依舊噙著笑,招手要他在一旁坐下。
「要怪就怪太斗身手太差,才會教若華看出端倪。」夏侯歆哼了聲,掀袍在他身旁坐下。
他沒料到若華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甚至還大膽驗尸,找出真正的答案,破了大哥今晚設下的局。
守在門外的太斗不禁抽動眼皮,做個辯解,「是平安一開始就沒把話說好,引她起疑,她又不是傻子,東廡殿和西廡殿會听錯嗎?」
隨侍在一旁的祝平安想反擊,然一瞥見夏侯歆沉怒的目光,只得抿緊嘴,哀怨的吞下所有反擊。
「唉,朕真是退步了,設個局連你的心上人都識得破。」夏侯歡往他肩上一搭,夏侯歆毫不客氣地將他抖落。夏侯歡也不在意,托著腮,面帶無奈地道︰「皇弟,朕不是懷疑她和姬榮顯有關系?」
「然後?」他面露不耐。
帶若華初次進宮面聖時,平安心細地察覺姬榮顯審視若華的目光,將這事往上稟報。大哥是個疑心極重的人,于是詢問了在宮里可有見過若華的人,竟無人知曉,所以才會特地設了宮宴故意讓她在百官面前露臉,而他厭惡大哥的試探手法,才會要她戴上帷帽。
「連若華破了朕的局,朕不惱,是因為朕知道如此一來反而能逼出她的身分。」說著,他調回目光看著他。「就在你送她回易水樓時,姬榮顯來找朕了。」
「他說什麼?」這才是他又回宮中想得知的答案。
「他說連若華是他的妹妹。」
「這又如何?」
「是不怎麼樣,但是平安說過,姬榮顯看連若華的目光極為防備,朕認為那不是一個兄長瞧見妹子的眼神,就算是個庶出的妹子。」
「不要再賣關子了。」
夏侯歡嘆了口氣。「太斗,進來。」
「卑職遵旨。」太斗進了殿,單膝跪在兩人面前。
「說吧。」
「是。」太斗抬眼,神色嚴肅地道︰「王爺還記得那日咱們在齊天城,故意要引出姬榮顯派去的殺手不?」
「然後?」他攢著濃眉。
一趟齊天城行收獲良多,除了將高升平治罪之外,還揪出與地方官有勾串的朝中官員,如此一口氣便除去多起弊案,尤其姬榮顯當年是攝政王夏侯決底下的人,所以他更要寫信告知大哥要嚴審高升平,追查朝中官員。
這事必定會傳進姬榮顯耳里,而姬榮顯要是和當年攝政王殘黨有所掛勾,極可能會派人前往除去高升平,而一切皆如他所料,但就算高升平被滅口,他依然多的是法子可以將姬榮顯治罪。
沒想到在他帶若華進宮面聖後,這事有了莫名其妙的轉折。
「那時王爺和新上任的知府前往府衙大牢,留下卑職守在若華姑娘院里,由于來襲的殺手人數眾多,若華姑娘未听勸奔出房門外,就在王爺趕到前,若華姑娘已經被一名殺手箝制,但那瞬間,盡避聲似氣音,卑職還是听見那人對著若華姑娘喊,夫人,而後那人長嚎一聲,其余人皆跟著撤退。」
夏侯歆聞言,怔愣地望著他。
夫人?那些殺手全都是出自大內的禁衛,更是當年夏侯決一手栽培的王府侍衛,喚她夫人……
夏侯歡睨了他一眼,低啞啟口。「姬榮顯有一庶妹名為姬華,艷冠群芳,時年十八便讓姬榮顯以拉攏夏侯決為目的送進了攝政王府。」
夏侯歆側眼瞪去,彷佛怎麼也無法相信。
像是要讓他死心似的,夏侯歡再道︰「記不記得殺了夏侯決之後,朕是怎麼處置攝政王府里的人?」
「……鴆毒。」還是他交給大哥的……因為大哥說,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橫豎待在攝政王府的人不過都是貪權附利之輩……他驀地想起若華曾經中毒,是鴆毒……
「不可能!她如果喝了鴆毒,怎麼可能還活著?也許這一切都是巧合,是姬榮顯故意要讓咱們自亂!」夏侯歆跳起來,怎麼也不肯相信。
夏侯歡靜靜地注視著他,徑自道︰「是太斗將鴆毒送進攝政王府的,毒殺對象有攝政王妃和妾室共二十一人,他盯著所有人喝下,事後收尸時卻發覺少了一人,他派人追查是一無所獲。」
夏侯歆神色慌亂地瞪著他,再看向太斗。「不是若華!」
太斗張口欲言,終究還是把舌尖上的話給用力咽下。
「如果連若華不是姬華,為何有人稱她夫人?姬榮顯確實有一妹貌美如花,深得夏侯決喜愛,如果真是姬榮顯造假,那宮宴上百官目擊連若華面貌時的竊竊私語又是為何?朕可以把人一一找來,相信必定有人知曉她到底是不是姬華!」他知道美夢被打碎有多痛,可他寧可打碎他的美夢,也不願讓他一錯再錯。
「好!」夏侯歆怒吼了一聲,瞪著夏侯歡,「就算若華真是姬華,那又如何?我不在意她是否清白,只要她心在我的身上,過去如何我既往不究。」
夏侯歡攢緊濃眉道︰「姬華化名連若華以假名接近你,你真的不覺得太巧合?你倆相遇,相戀……難道你壓根沒起疑?就算你之前沒起疑,可如今你知曉她的身分,你認為她接近你真是因為愛你?!」
夏侯歆眥目欲裂,氣血在胸口翻涌著。
她曾說過,她深愛一個男人,最遺憾的是未能替他生下孩子……她曾說過,她的男人死了,她想為他報仇……她曾說過,想和少敏見面……想到這,夏侯歆不禁低低切切地笑出聲。
夏侯決妻妾共二十一人,但沒有子嗣……夏侯決是被他和大哥連手殺的……少敏曾是夏侯決派入宮的探子,但失憶後投靠了大哥……
他的心像是破了個洞,痛得他快要站不住。
怎會如此……他愛上了一個人,卻是跳上了她的陷阱?!
「皇弟!」夏侯歡出手欲扶住他踉蹌的身子。
「不要踫我!」夏侯歆惱火地將他推開。
「夏侯歆,你為了一個接近你、利用你的女人如此待我?!」夏侯歡惱火地推他一把。
「你這個混蛋,你根本不信若華,你甚至利用她引出姬榮顯托實,如果不是她看破你設的局,你是不是就要趁勢將她押進刑部大牢?!」夏侯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手上的青筋暴顫著。
祝平安和太斗對視一眼,悄悄上前,準備兩人一動手就一人一個拉開。
「那又如何?她本來就是該死之人,她早晚得死!」
夏侯歆瞪大眼,拳頭毫不留情地朝他顏面打去。「我不準你殺她!」就算她利用他又如何,如果她已經將一切都放下,只要她不是有心接近自己,以美色蠱惑自己,他一樣愛她。
夏侯歡沒料到他竟會打他,退了幾步,抹去唇角的血漬,抬腿就朝他踹去。「夏侯歆,我告訴你,她是非死不可!」
太斗見狀,趕緊退到夏侯歆身後穩住他的身子,而祝平安也來到夏侯歡身後,準備他要是再動手,他就要拉人了。
「你憑什麼?她做錯了什麼,非得要你定她死罪?!」夏侯歆一把推開太斗,出手擒住夏侯歡。
夏侯歡露出噬血冷笑。「就憑她利用你,松卸你的防心想要借機行亂!」
「你無憑無據,血口噴人!」
「姬榮顯給朕一個消息,說她和舊攝政王府侍衛有連系,只要朕逮到她私下和對方見面,朕就可以以此辦她死罪!」
「你簡直是第二個夏侯決,如此草菅人命!」
「混帳,竟拿夏侯決跟朕比!」
就在劍拔弩張的瞬間,一支玉筷子精準無比地丟進兩人之間,夏侯歡快手接住,隨即望向門口,果真瞧見他的皇後駕到。
「少敏。」他趕忙走向前,手托在她的腰後。
辛少敏睨了他一眼,無聲問︰你們兄弟又在吵什麼?
「沒事。」
辛少敏撫著他已腫起的左臉頰,又瞥了眼夏侯歆,就見他臉色鐵青得嚇人,不禁嘆了口氣,牽著夏侯歡走到他面前,無聲問︰吵什麼?
「少敏,不關你的事,這是我們兄弟間的事。」盡避夏侯歆臉色陰鷙,但面對辛少敏時,依然試著緩和口吻。
辛少敏眯起水眸,干麼,你們兄弟間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夏侯歆無聲嘆了口氣,撫了撫她的發。「我回去了。」
喂!辛少敏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走了,不禁回頭,以眼神質問另一個當事者。
「太斗,跟上王爺。」
「卑職遵旨。」
「平安,替皇後沏壺茶。」
「奴才遵旨。」祝平安知道皇上是有話想跟皇後說,所以躬聲應著,退出西廡殿外。
到底是怎樣?辛少敏一臉他不說清楚,就跟他耗到底的狠勁。
夏侯歡無奈嘆口氣,輕柔地扶著她到錦榻上坐下。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有點意見相左罷了。」夏侯歡粉飾太平地笑著。
辛少敏也笑了,隨即斂笑的微眯起眼,你當我今年三歲?
夏侯歡撇了撇唇。「真的沒什麼事,只是跟他說了些難听話,他就沉不住氣的打我,你瞧我這個皇帝當得多窩囊。」
你如果沒做錯事,他反應不會這麼大,說,你做了什麼?辛少敏無視他扮無辜,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夏侯歡哼了聲。「你就這般維護他?我這個挨打的人難道就活該?」
別傻了,你又不是任人打罵不還手的人。辛少敏實在不想吐槽他,可他又很喜歡逼她吐槽。我覺得你對我有所誤解,我只是不能說話,但是我的耳力一直很好,你們剛才吼了什麼,我都有听見好不好,要不然我跑來干麼?
說到底,還不是這對兄弟又吵架,逼得她宵夜吃到一半就抓著筷子跑來「勸架」。
夏侯歡咂著嘴。「這事你不要插手,吃完宵夜趕緊去歇息。」
辛少敏隨緊水眸,很不客氣地拍著他的胸膛。大哥,你今天沒讓我出席宮宴,害我沒吃到好料,我就已經很不開心了,現在再瞞著我,我真的要翻臉了。
他像是忘了孕婦的脾氣都不太好,把她從東暖閣搬到西暖閣,又禁止她踏出一步,隨隨便便拿了幾道菜騙她肚子,還要兩個嬤嬤四個宮女盯著她,她為此已經不爽到極點,現在鬧了事又瞞著她,她真的不知道她氣極了會怎麼做呀。
「就跟你說沒事。」夏侯歡正色道。
辛少敏哼了聲,本想再從他嘴里挖出一點什麼,余光卻瞥見錦榻邊的小幾上擱了個油紙袋,她快手翻開,取出一塊餅干,不禁有點傻眼。
餅干……這里也有餅干嗎?而且這上頭壓模的形狀……
「別吃。」夏侯歡一把撥開她手上的餅。
辛少敏愣了下,緩緩抬眼,兩泡淚已經在眸底待命。
「少敏,你誤會了,實在是這餅……」
趁他解釋當頭,辛少敏充分利用她靈巧的身手,快手翻出一塊餅直接塞進嘴里,嚇得他動手要扳她的嘴,她卻是抿住唇嚼了幾下,接著整個人呆住。
「你!這里頭說不定有毒,朕都還沒試毒,你……平安,把救命丸拿來!」夏侯歡吼著,沒了尋常的冷靜從容。
殿外的祝平安快步沖進殿內,就見辛少敏緩緩地掉落一滴淚,抬眼無聲問著︰誰給你這個餅的,做餅的人在哪?
「……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