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鎮侯府。
「有人堵十三?」柳九驀地從醫書里抬眼,瞪著正瞋瞪著柳菫的柳芫。「十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我也不知道啊,我听九姊的話,出外都疵礎帽的。」柳芫委屈地垂著眼,卻又偷偷地瞪向告密的柳菫。
太不講道義了,回府的路上她一再央求五姊,五姊也明明答應她了,結果還是把這事告訴九姊。
柳九微眯起眼,思索了下。「十三,你這幾日都別出府,我讓人先去查查那人的底細,咱們再作打算。」
真是麻煩,柳家專出美人,好比柳菫艷如梅,柳芫秀如蓮,深蘊著一種孤傲,偏偏男人最無法抗拒的就是這種美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要十三出門疵礎帽,可誰知道登徒子還是找上門。
「可是咱們酒樓才剛開業……」
「你就把一些菜單交給里頭的二廚打理,暫時先如此。」
柳芫听完不禁微抿起嘴,這是她頭一回執業掌廚,都還沒听听一些客人的想法便要將她禁足,實在是……想了想,不禁又偷偷瞪了柳菫一眼。
「你那是什麼眼神?你九姊這麼處理是為了你好。」柳菫沒好氣地道。
「我哪有什麼眼神……」反正她們欺負她最小就是了。
柳九瞧兩人逗嘴逗到用眼神無聲交流著,思索了下,道︰「五姊,時候不早了,留下來一道用膳吧。」
柳菫淡淡看她一眼。「不用了,我趕著回莊子,田里有些農活得忙。」
「五姊,我炖了富貴九頭鮑,掂掂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嘗嘗很可惜的。」柳芫親熱地挽著她。
「九頭鮑又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改天拿到一頭鮑再跟我說吧。」
「五姊,你不懂,這九頭鮑彈牙多汁,絕對不是一頭鮑能相比的。」
「下回吧,莊子里的農活,有些事我不在不方便。」柳菫淺露笑意,朝柳九欠了欠身。「夫人,我先退下。」
柳九微蹙起眉頭。「五姊,咱們是姊妹,不需多禮的。」叫她一聲夫人,到底是要讓彼此搞得多生疏。
柳菫朝她客套地點了點頭,便先行退出房門外,柳芫見狀,忙道︰「九姊,我送一下五姊。」
房外兩名丫鬟隨即朝兩人福了福身,柳菫往長廊前後一瞧,拉著柳芫走遠了,才低聲道︰「威鎮侯府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啊。」柳芫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
「沒事會在侯府里置那麼多侍衛?」更夸張的是,在柳九的寢房書房,約莫就是她的活動範圍里,根本就是布下了重兵。
她今日是去酒樓找十三,見她被登徒子騷擾才陪著一道回來,這是她頭一回來侯府,但怎麼看都覺得不對勁。
「呃……」她該從何說起呢,因為打從那位書生在侯府住下後,姊夫就從宮中調派出一支禁軍了。
「是不是之前威鎮侯和夫人聯手查辦了後宮一事,招惹了什麼麻煩?唉,真是麻煩事,我的身分又不適合把你接過去住,可你住在這兒更是大大的不妥,你當初怎麼不跟爹回梅林縣算了?」
「九姊怕我被母親給欺了,怕我及笄了,母親會隨意地發派我的婚事。」柳芫低聲說著。
柳菫聞言,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這盤算倒也有所依據,畢竟她就是嫡母狠心給賣進金府當妾的,哪怕她早已離開金府,可名義上她還是那金大爺的妾,想起來就覺得嘔,說不怨嫡母都是假的。
「不過,她怎會知道母親的性情?不是說她是外室生的,一直都住在梅林縣?」柳菫不解的問。
「嗯……八成是有所耳聞吧。」柳芫的頭愈垂愈低,真怕五姊打破沙鍋問到底。她的表情拿去騙騙外人綽綽有余,想騙自己人,她的道行明顯不夠高。
「怪了,為什麼我老覺得你跟她親近得緊?」柳菫眯起漂亮的杏眼,上下打量著她。
就她所知,這丫頭不是個能隨意與人親近的,要不是日積月累的相處,她是難以輕信人的,可偏偏她卻對柳九唯命是從,彷佛這個柳九便是以往的柳九。
「這……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因為她跟九姊的性情相近,而且又待我很好,所以就這樣了。」早知道就不要為了避開九姊追問而送五姊一程了,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做什麼。
「性情相近?」柳菫沉吟了下。「確實是有些相似,尤其罵你的口吻,我幾乎要以為是柳九再世了。」
「九姊是柳九沒錯呀。」她輕輕地暗示了下。
柳菫睨她一眼,搖了搖頭。「爹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就算她跟柳九是同年同月,也不該讓她頂了柳九的排序,這不就等于抹滅了真正的柳九。」
柳芫聞言,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就知道五姊是將九姊擱在心上的。」
「哈,我將她擱在心上?是啊,要不是那天我沒帶鞭子,就開棺鞭尸了。」
「真是如此,九姊走了,五姊是這麼難過呀。」
柳菫瞪了她一眼。「你是哪只眼楮瞧見我難過?我是嫌她丟臉,我是笑她蠢,千防萬防卻防到那般下場……」說著,喉頭一緊,一把拉開柳芫。「不用你送了,回去吧你。」
「五姊,多和九姊相處吧,九姊……一直是九姊。」柳芫不戳破她泛紅的眼藏著悲傷,輕聲說著。
「再說吧。」話落,瀟灑離去。
柳芫看著柳菫離去的背影,無奈嘆口氣,要是她能將實情告訴五姊就好了。是九姊沒和五姊親近相處,否則五姊定會看出端倪的。
回頭欲回主屋,然還未抬頭,便瞧見前方有雙黑色繡雲彩的靴,她驀地頓住,緩緩抬眼對上書生似笑非笑的俊顏。
「書生。」她怯懦笑著。
雖說不知他的底細,九姊和姊夫也未多作解釋,只說書生是為尋人而來,但光是看姊夫大陣仗的防他,就知道他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十三姑娘的耳很特別。」書生掃過她耳垂下的紅玉耳。「怎麼只戴一邊?」
柳芫下意識地撫著圓珠狀的紅玉耳。「因為只有一只。」
「是嗎?」書生沉吟了下,又問︰「打哪來的?」
柳芫垂眼思索他的詢問之意,半晌才道︰「是撿來的。」
「撿來的?在哪撿的?」
「在梅林縣的柳家宗祠撿的。」她如實道︰「兩年前九姊去世後回葬柳家宗祠,我隨父親送九姊,在宗祠里撿到的。」
她和書生向來無話交談,可她總感覺他的視線不知為何老是盯著她。
書生微眯起眼,尋思半刻才道︰「十三姑娘撿到這耳時,可有何異狀?」
柳芫心底微詫卻沒彰顯在外,但老實沒有隱瞞地回答,「當時好像突然冒出一個男人,搶了我的糕餅。」
書生神情微動,問︰「然後呢?」
「我不知道,後來我就沒再見過他了。」
他微閉著眼問︰「他長得什麼樣子?」
這可問倒柳芫了,她並不如柳九那般擅畫,要談男人面貌……「可以說是個絕無僅有的美男子。」
當她第一次見到書生時,她便覺得書生和那個男人相像,相像的並非外貌,而是那股氣韻,一種非比尋常的氣質。
可要說他倆不是人……春末夏初的艷日下,他倒是站得直挺挺的。
書生听完,勾唇笑得愉悅。「多謝了,十三姑娘。」
「書生客氣了。」她福了福身,見書生轉身走了,彷似還哼著歌。
她這麼做對不對?九姊說他為尋人而來,但既然問起了她的耳,她當然就順著他的話試探,而她也沒撒謊,句句屬實,只不過兩年過去了,那個男人還在不在梅林縣,她就無法保證了。
唯一能保證的是——他應該會離開一陣子,而至少這一陣子,九姊是安全的。
柳芫端著剛出爐的豌豆黃進房,就見柳九仍坐在案前看著醫書,不禁沒力地搖了搖頭。
「九姊,歇一會吧,書擱著沒人會給你偷看,你犯不著抱著書不放。」
柳九從書中抬眼。「十三,你知道嗎,這些全都是御書房里的珍藏,這本醫書是千年前一名叫華逸的皇族親自編寫的,是外頭找不著的,我還想偷偷謄寫呢。」
「我幫你謄啊。」反正她閑著很。
她斟著五味茶,配著豌豆黃,擱到柳九面前。
「好啊,就這麼說定了。」柳九拿了塊豌豆黃吃下,那口感細膩,幾乎是入口即化,教不愛吃糕點的柳九都忍不住稱贊。「十三,你這把好功夫,就算是擺到宮中也是一絕。」
這種細豌豆黃作工很繁復,別提豆沙要炒勻,那火候更得要掌握得巧,這道細活可是宮中御品,虧她也能學得精巧。
「嘿嘿,就是從宮中偷學來的。」柳芫笑得賊賊的,嘗了口豌豆黃,也忍不住覺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一會送一些給長公主。」
「已經讓人送去了。」這點小事還不用九姊提點。柳芫呷了口五味茶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要不要留一些給姊夫和書生?」
「你姊夫不喜糕點,不用留,至于書生……」柳九頓了下,笑眯了眼。「他說暫時離開京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不用替他留了。」
柳芫笑得甜甜的問︰「九姊,書生到底是什麼人?」
「他……」柳九臉上的笑意瞬地不見,像是思索著怎麼回應,突地听見腳步聲,一會便見春喜進屋來。
春喜是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自從她嫁進威鎮侯府後,長公主便將春喜和秋喜送到她這兒伺候。
「夫人,這兒有張邀帖是給十三姑娘的。」
「給十三的?」柳九狐疑地接過手,看著上頭的帖子寫著「茶食館」,便將帖子遞給柳芫。「你什麼時候和這家鋪子的人往來?」
「沒呀,我听都沒听過。這斗食宴又是什麼?」柳芫瞧著帖子上頭寫著斗食宴,邀請者則是茶食館掌櫃,一時也模不著頭緒。
「我也沒听過,這到底是什麼鋪子?」
一旁的春喜忍不住掩嘴低笑,瞬地,兩姊妹有志一同地看向她。春喜向來是很講究規矩的,對待她倆跟長公主沒兩樣,可如今,她倆被笑了。
「春喜,你不會是笑我倆像個鄉巴佬吧?」柳九佯怒道。
春喜用力地抿住唇角。「不是的,奴婢不是那意思,奴婢笑是因為茶食館是約莫一年多前開張的,听說里頭的糕點種類眾多,而且口味新穎,擅長采用當季食材入味,在京城里也算頗富盛名,而十三姑娘擅長做糕餅也愛吃,這段時日常在外頭走動,怎會不知道呢?」
柳芫撓了撓臉,笑得有些尷尬。「唉,沒注意那麼多。」她在外走動都走九姊規定的路線,哪能到處晃?況且一般大宅里的庶女哪來的閑情逛街來著?她能踏出柳府,還是托九姊的福呢。
「不過,對方無緣無故怎會寄了邀帖給十三?」
春喜想了下。「奴婢猜想,會不會是已經有人知曉十三姑娘是千風樓的大廚,又嘗過了十三姑娘的手藝,所以才會特地遞帖邀請?既然是斗食宴,許是想跟十三姑娘一較高下,又或者是當日會展出各種糕點讓與會者嘗嘗吧。」
柳芫一听,隨即露出狗腿的笑。「九姊,讓我去瞧瞧吧。」
「不成,我得先打听打听這茶食館的老板到底是誰。」柳九想也沒想就道︰「上回攔你的那個人,听說是當今皇商尹家三爺,說不準這家茶食館的幕後老板就是他,而這張帖子就是他拋出來的誘餌,引你這傻子上門。」
「可奴婢听人說茶食館的掌櫃是位小娘子,手藝確實是一絕,要不怎能在京里佔得一席之地?」
「九姊,要不咱們一道去吧。」
「等我先查清楚再說。」
「那就趕緊查吧,距離斗食宴只剩下五天的時間了。」
「你這吃貨,早晚栽在這張嘴。」柳九毫不客氣地捏著她的小嘴。
「到時—— 」
「嗯?」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春喜。
「不知道能不能讓奴婢跟著?」春喜滿臉懇切地問。
柳九不禁嘆氣,原來府里的吃貨不只十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