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兩小醫女 第七章 兩年前初見(2)

「十三妹,有時候不管事反倒是好事,你認為皇上待威鎮侯府有失公介,我倒認為不是如此。」

「怎麼說?」

「那日我不過是替長公主施針,長公主向皇上提起,皇上便允我以承襲爹爹衣缽的名義進後宮給嬪妃看診,由此可見皇上對長公主的看重。」也好,趁這機會說一點讓十三妹學學,省得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而長公主時時進宮,是在替皇上押平後宮紛爭,將威鎮侯安插在宮里,無皇命不得私自出京,這意味著時局尚未穩定,又或許他們是在等候後宮起了紛爭,再大刀闊斧地清理一番,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認為七姊挑這節骨眼進宮,簡直是蠢到讓我無言。」

「你是從哪里看出這些的?」柳芫幾乎想膜拜她了。

「宮里。」這還是托柳葳的福,讓她從後宮略略看出朝堂上的風起雲涌。

「無端端的,你怎會注意起宮中動向?」

柳艾忍不住又嘆氣。「十三,我快要及笄了,我可不希望屆時我跟八姊一樣隨隨便便地嫁給莊戶,做一輩子的粗活。」她本是野心高些,想查探有哪些官員品格尚佳,或藉醫術引人說媒,可如今時局不明朗,她寧可嫁作商人婦。

「可咱們的婚事是母親作主的。」柳芫突然沒了食欲。

柳家共有十七女,可長大成人的只余六人,兩位嫡出,四位庶出,如今未出閣的,剩下九姊、十一姊和自己。雖然她和九姊都拼了命地在母親面前賣乖,但她心底也清楚,母親只將她們視為能用的棋子,長得標致些的,如三姊就給富商當續弦,敢頂撞母親的,半夜被抬出的多的是,至于她和九姊的下場……難以想像。

「是啊,我也想活著出閣,只要七姊還需要我,母親就不會動我。」哪怕她的醫術漸漸在宮中傳開,惹得母親不快,但母親依舊舍不得對她不利,只因她專治婦科,而柳葳絕對需要她的相助。

「那麼接下來,七姊肯定會再叫你去的。」

「是呀,當初我在家里試石門穴時,就她和十一妹不肯試,也是嘛,人家是嫡出的,嬌貴得很。」

「如今她肯定用求的來硬的,都要你幫她下針,到時候你千萬別客氣,多盡點力。」柳芫幸災樂禍地道。

「當然,我會多捻兩下,最好讓她從此絕孕無子。」她拿筷子假裝下針,狠狠地扎進飯菜兩人哈哈笑著,嬉鬧中帶著幾分認真,壓根沒瞧見不玩處,藏身杏林里的高大身影佇立已水榭寢房里,傳來陣陣驚呼聲。

華氏看著手中的畫,滿臉驚奇地看向柳艾。

「在長公主面前獻丑了。」她面帶靦腆的笑道。

「哪是獻丑了,這畫功……你這是上哪學的?」華氏朝她招著手,要她靠近些。

柳艾徐步走到榻邊。「是跟著家父學的,家父的畫枝是一絕。」

「原來柳院使竟還有如此深厚的畫技,這幅畫真是教我大開眼界了。」華氏噙著恬柔笑意輕撫著紙面。「瞧瞧,就連這牡丹都畫得栩栩如生,仿佛一陣風吹過還會搖曳生姿呢……欸,這下頭寫的是什麼字?」

柳艾湊近要說時,外頭響起了婆子的誦報聲「長公主,侯爺回來了。」

「讓他進來吧。」

柳艾聞言,正要回避,卻被長公主給抓住了手,這細微的動作,教她隨即明白長公主的意圖。

「母親。」花世澤一進房,瞧見了柳艾的背影,但仍大步地走到榻前。

「宮中可有什麼事?」

「宮要中一切皆好。」花世澤一如往昔地道,目光落在母親手上的畫作,神色為之驚嘆,隨即又戒備心起。「母親找了畫師進府了?」

華氏掩嘴低笑著。「說是畫師也成,這畫是柳九姑娘畫的。」

花世澤微詫瞪向她。這是他頭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著她,她側著臉,長睫低垂微顫著,水靈靈的眸子安分地垂下,就像個閨秀千金。

「世澤,你幫我瞧唯,這底下的小字是寫了什麼。」

花世澤接過畫,細細看過,具覺得這畫技十分了得,意能將人的神韻畫進五官里,就連團放的牡丹都如此唯妙唯肖。「母親,這小字是寫著美人如畫。」

華氏不禁笑眯了眼,直瞅著柳艾。「我年紀大了,哪是美人如畫。」

「我畫的是美人,自然是美人如畫,沒有錯的。」這話是真切出自肺腑。長公主雖有宿疾,但難掩秀美五官,美人之姿。

「你這嘴巴真是甜。」

「是實話。」她難得說實話呢。

華氏笑睨她一眼,對著花世澤道︰「世澤,難得你今日回來得早,待會咱們一塊用膳吧,十三姑娘的手藝也是一絕。」

花世澤看著母親臉上不遮掩的笑意,心里有了底。「是。」

柳艾聞言,縮回手,欠了欠身。「我先到廚房看看十三弄得如何了。」

「我也一道過去瞧瞧吧。」花世澤接話道。

柳艾嚇了一跳,就連華氏也愣了下,但怔愣不過是眨眼間,她確信兒子只要肯親近柳艾,必定會發現她的好。

外頭正是天色欲暗未暗時,華燈未上,走在湖畔邊,教柳艾有些心驚膽跳,一方面卻又不住地偷覷著身旁的花世澤。

真是個長得好看的男人啊,承襲了長公主的美貌,可惜那雙眼太冷,冷得她完全不敢痴心妄想。威鎮侯,皇上的外甥,是完全高攀不上的等級,她沒傻得妄想人家是看上自己。

只是,她見過的男人不多,能並肩行走的,他還是頭一個,教她不自覺地多看他兩眼。

「听說昨兒個你進宮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攀談著。

她嚇了一跳,忙收回心神,應了聲,「柳昭儀召我進宮。」不就是要她幫她灸灸石門穴,她是照辦了,但皇上要是不寵幸,那也是沒轍。

「那麼,你必定听聞了後宮消息。」

柳艾聞言,思緒翻轉飛快,猜測他的用意,便順著他的話意道︰「听說二皇子得了急病,太醫束手無策。」

「听說是皇族特有的病。」他說著,斜睨一眼,果如他所料,瞧見她嗤之以鼻的神情。

「這麼說也是。」皇族能有什麼特有的病呢,不就是有人敲起了奪嫡的敁鼓罷了。「听家父說,相當不樂觀。」也就是說,查不出是哪種毒。

「你想,如果是你,你解得了嗎?」他突地停下腳步。

柳艾頓了下,看不見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但此刻抬眼又于禮不合……他就站在面前正對著她,分明是要逼她對視交談,這又是為什麼?

「……奴家不懂侯爺的意思。」

「院使女人說柳九姑娘是個醫精,就可惜是女兒身。」他垂眼瞅著,總是看見她低垂的臉,真教人生厭。

柳艾哭笑不得,開心著卻也難過著。父親最大的遺憾是此生沒個兒子承襲他的衣缽,也正因為如此才會納妾無數,造就了後宅不寧。

「家父謬贊了,奴家不過……」感覺下巴被輕觸了下,正疑惑著,她被抬起了臉,被迫正視他的眼,一雙深沉似海的魅眸,冷若冰霜卻又滿是孤寂。

「與我交談,不許再垂著臉。」

听著他霸道的命令,她的心莫名地撲通跳著,搞不清楚他的用意,又被自己失序的心跳擾亂,更重要的是,他怎能隨意踫她。

不假思親地退後一步,哪知腳底一空,教她驚覺後頭就是湖泊,嚇得她放聲尖叫,雙手不住地揮舞著——

花世澤一把抓住了她,她借力撲到他身上,四肢幾乎纏上了他。「快走、快點!離開湖畔,快!」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著。

花世澤瞅著她蒼白的臉,感覺她全身不住地輕顫,彷佛那湖泊會化成什麼毒蛇猛獸追逐她,才會教她這個恪守禮教的閨秀不管不顧地撲進他懷里。

她怕湖?

忖著,他已經走了幾步,離湖畔遠遠的。

「可以下來了。」他說著,不知怎地竟覺得有些好笑,可是一見她那膽怯環顧四周的神情,笑意隱沒了,總覺得心窩里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她可以在太醫院里與幾位太醫唇槍舌劍又手段圓滑,如今竟像是受驚的兔子,有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柳艾直到心緒穩住,才從他身上跳下,一時間還止不住身上的顫抖,直到一雙溫熱的手緊握住她的。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她盯著他厚實的手包覆著自己,如此地不合禮教,可這時她也管不了了,她需要個人幫她冷靜下來。

「沒事,我只是怕水……」

「為何?」

「不知道,打我有記憶以來就怕水,也許……」她笑得慘淡。「也許上輩子我是被溺死的吧。」

十三總是這樣笑她,她卻反駁不了,只因就連她都懷疑,要不此生她怎會如此懼怕,懼怕到一見湖泊就渾身僵直。

花世澤眉眼未動,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後,將她輕擁入懷。

柳艾瞪圓了眼,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更想不到他意會如此造次,想推開他,卻听他問︰「你喜歡牡丹?」

「嗄?」她頓了下,不懂他無端端提起牡丹做什麼。

「我問你話呢。」

柳艾張了張口,無奈地道︰「不是喜歡牡丹,是喜歡畫牡丹。」既然掙不月兌,便由著他吧,最好有人經過杠見,到時候順便把清白賴給他,能高攀這威鎮侯府,她可是攀著了就不放手。

「既不喜歡又為何要畫牡丹?」

「富貴吉祥啊,哪個人不求富貴吉祥?」畫像里再添牡丹,討喜度高。

他輕點著頭,又問︰「你喜歡什麼花呢?」

「……芍藥。」

花世澤輕笑出聲。「芍藥與牡丹不是挺相似的。」

「外形不但相似,內質也同樣能做藥。芍藥的塊根能入藥,花瓣能入浴,香氣濃而不艷,牡丹的皮與根能入藥,花瓣能煎制為蜜餞,花香醉人。」

「既然如此,為何較喜歡芍藥?」

「也許是喜愛牡丹的人多,所以我就偏愛了芍藥。」就像家宅里的嫡庶,她喜歡芍藥,就像是喜歡著沒人愛的自己。

同樣都美,同樣都香,甚至芍藥還比牡丹堅強,但世人卻總愛著嬌艷的牡丹,無人會欣賞芍藥的美。

「曾經,我總錯認牡丹與芍藥。」他突道。

「嗄?」

「後來,我知道怎麼分辨了。」

「是嗎?」

「牡丹盛放枝頭上,芍藥藏身葉腋間,牡丹濃艷,芍藥妖媚,尤其芍藥的花期較晚,是初夏時的花中之王,我也偏愛芍藥幾分。」

他的嗓音低醇,在她耳邊低喃如春風,彷佛噙著笑,教她不自覺地抬眼,唇角未揚,眸底卻蓄著笑意。

她不禁想,他這些話有弦外之音,還是她多想了?

不管怎樣,這一刻她唯一確定的是,她第一次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忘卻了對湖水的恐懼。

他,轉移話題,只為了安撫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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