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凌晨一點。
一輛房車停進停車格後,男人下了車,直朝前方記者圍繞的現場而去,大方地撩起封鎖線,一旁的警察本要制止,但一見到是他,隨即恭敬地放行。
「阿憲在里頭嗎?」男人隨口問著。
「是,包警佐和鑒識科的人員還在里頭。」
男人點了點頭,大搖大擺地踏進位在金陽路上的私人會館,一進屋,光是一個玄關就教他瞠目結舌,再踏進大廳,他忍不住當博物館欣賞起來了。
「組長。」
前頭有人喊他,男人瞧也不瞧一眼,徑自指著懸掛在大廳上方的大型水晶吊燈,問︰「阿憲,你覺得這座水晶吊燈大概要多少錢?」
「組長,我不知道要多少錢,但我很肯定絕對是你的薪水買不起的。」身為偵一隊警佐的包宗憲快步向前,低聲問︰「組長怎麼會來?」
被喚為組長的男人是刑事局偵一隊組長李杰生,他很無奈地聳了聳肩,「柏銘的老婆突然要生了,所以請假回去,副隊長只好把我調過來,反正我也還沒回家,就順便晃過來了……你干麼一臉很不歡迎我的樣子?」要不是現場還有鑒識科的人在,他會狠狠地戳包宗憲的額頭。
「組長不是身體不舒服?」
「三天前的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記得?我問你,你還記得你昨天晚上吃什麼嗎?」李杰生沒好氣地瞪他。
「一佳便當店的秋刀魚便當,里頭有紅蘿卜、綠花椰菜和……」
「停!這麼好的記憶力到現在還無法獨當一面破案,是不是太浪費才能了?」別說昨天吃什麼,光問他前一頓吃了什麼,他也一點印象都沒有。
「組長如果是特地來酸我的,你還是早點回家睡覺好了,對身體比較好。」
「對學長這種態度,你不怕遭天譴嗎?」李杰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直往第一現場走去,除了沙發區還算完整外,大廳北邊的迷你酒吧沿伸到兩面壁櫃,儼然像是被轟炸過一般。
繞過正采集證據的鑒識科人員,他停在一面鏡子前面,看著鏡面破裂的線狀和彷似彈孔般穿痕,但他很肯定這不是彈孔,因為沒有火藥反應和微焦黑……應該是弓箭類的攻擊性武器。
「賈森。」
李杰生側眼望去,「欸,冠衡,你怎麼也來了?」
「是啊,身體怎樣,還好吧?」麥冠衡往他肩上一搭。
李杰生抹了抹臉,一雙深邃的黑眸極具深意的看著鑒識科好友,「冠衡,人是不是昏倒過一次就很掉漆,再也平反不了了?」如果可以回到三天前,他會死撐著絕對不昏過去,省得每個人一見他就問他身體狀況,感覺他像是快掛了。
「要看狀況,如果你是被主任的鞋子給燻昏的,我可以偷偷告訴你,我也曾經瀕臨在昏倒邊緣。」
包宗憲勉強忍住笑意,算是給鑒識中心主任一點面子。
李杰生哈哈大笑,眼角余光瞥見地毯上的血漬,隨即斂去笑意,「傷員呢?」該死,副隊長要他支持,也沒跟他說是凶殺現場。
「沒有傷員,警察到場時,被害者已經呈現OHCA。」
「凶器呢?」
「十字弓箭。」麥冠衡指著另一面陳列櫃上的十字弓。
李杰生微揚起眉,看著架上將近十把的十字弓,听著包宗憲說第一手的消息——
「死者方仲與是兆盛集團總裁的二公子,這里是方家的私人會館,基本上不對外開放,出入的人會經過層層把關,要不就是由方家的兩位公子帶入。」
「報案者是誰?」
「報案者是佟乃頊,听說是一位偵探事務所的所長,已經被帶回偵訊了。」
李杰生頓了下,側眼看他,「佟乃頊?顓頊的頊?」
「組長怎麼知道?這個字很少見。」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之前有大略詢問過,說是死者打電話給她,所以她便趕了過來,結果就成了命案的目擊證人。」
「她有見到任何人嗎?」
「沒有,她說她到場時,會館里只有死者,至于監視器畫面鑒識科人員已經先帶回鑒識中心,作進一步的厘清。」
李杰生听到這兒,腦袋浮現數不清的疑問,尚未來得及整合,又听包宗憲自顧自地說︰「其實這件事說來是有點巧合的。」
「什麼意思?」
「兩個月前和三個月前也發生過兩起命案,第一起命案死者是兆盛集團營運長的兒子郭豐安,在他墜樓身亡之前,撥出的最後一通電話是給佟乃頊,而第二起命案的死者是兆盛集團子公司豐盛物流董事長的兒子林博源,案發現場同樣是在私人招待所,死者是遭電話線勒死,而死者最後見的人也是佟乃頊,監視器上清楚拍下佟乃頊出入私人招待所,但卻因為出入時間與死亡時間不符,所以只將她列為關系人偵訊過後就放她離開。」
「……會不會太巧了一點?」李杰生皺眉。
「真的很巧。」
「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些事?」
「那時候組長不是在放長假嗎?況且第一起命案已經偵結,以意外結案,而第二起命案到現在還找不到凶器,監視器也沒拍到其它出入分子,至今還懸而未決……我只希望這一起命案不會連監視器都找不到影子。」說真的,他覺得壓力好大,這幾個月來簡直寢食難安。
要知道兆盛集團可是國內前十大的企業,這幾個月來集團里的富二代接連出事,警方卻遲遲無法破案,高層不斷施壓,他們這些基層人員絕不是一個苦字能帶過。
然而,李杰生想的卻不是那些。
佟乃頊,這個名字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卻像是烙鐵般印在他的腦海里,他想,就算有一天他會遺忘一切,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和名字的主人。
他怎麼也想不透,一個曾經被稱為警界之花的女子,如今怎會跟三起凶殺案扯上關系?
刑事警察局偵一隊偵查室里,偵一副隊長杜有為快速地書寫著,一會便將筆錄轉到佟乃頊的面前。
「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在底下簽名。」
佟乃頊接過筆錄看了會,從公文包里取出筆,簽下名字後遞還給杜有為。
「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多謝你的配合,如果日後有找到其它線索,或者你有想起什麼事項也歡迎到偵查隊找我。」杜有為面容剛正,不苟言笑。
佟乃頊笑了笑,還沒回答便听見敲門聲,門隨即被打開。
「賈森?都幾點了,你還跑來這里做什麼?」杜有為橫眼瞪去。
李杰生壓根沒將他那一丁點騙小孩的火氣看在眼里,畢竟兩人可是有著十幾年交情的老同學。
「你還真敢說,是誰要我去金陽路那邊支援的?」李杰生懶懶地往他肩上一靠,隨即朝佟乃頊打了聲招呼。「嗨,學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學長。」佟乃頊噙著淡淡笑意,「先走一步,學長。」
「作好筆錄了?」李杰生往旁一步,不偏不倚地擋住她的去路。
「嗯。」
「借我看一下。」他一把抓起筆錄,一目十行地看著。
「佟小姐已經作完筆錄,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家了。」杜有為沒好氣地將筆錄搶回,「而且你跟這件案子沒關系,回去。」
「老杜,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明明是你要我去支持的,我都已經介入了,你還不讓我經手,是怕我破了案子,丟了你的面子里子是不是?」李杰生話是對著杜有為說的,可深邃的眸卻眨也不眨地看著佟乃頊。
「我說了,這件案子不準你插手。」
「我不管,這件案子牽扯到我最喜歡的學妹,我怎能不管?」說著,他不忘朝佟乃頊眨眨眼,「你說對不對,學妹。」
佟乃頊臉上笑意不變,「學長,筆錄上寫得很清楚,我是關系人並不是嫌疑人,所以我並沒有被牽扯其中,學長千萬別拿我當擋箭牌。」
「學妹,我也覺得筆錄上寫得很清楚,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透,不知道學妹能不能幫我解惑。」
「學長破案無數,哪里還需要我幫?」她好笑道。
「要的要的,因為你是案件關系人嘛。」他一把拉開了門,「學妹,咱們邊走邊聊,反正你剛剛一定是被載到刑事局的嘛,我送你回去。老杜,我送學妹回家,先走啦。」
杜有為眼皮抽了抽,只能無奈的任由他去。
佟乃頊也沒拒絕他的好意,畢竟有人自願當司機,沒道理說不。
一上車,佟乃頊便道︰「學長,麻煩你送我回金陽路,我的車子停在那附近。」
李杰生點了點頭,狀似隨口問問,「學妹,你是因為接到死者的電話才會趕到私人會館的?」
「是啊,方仲與氣急敗壞地罵我,說我跟他哥連手整他。」她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道︰「等我趕到時,他人已經倒在地上,我馬上聯絡他的大哥方仲和,方仲和一到場就讓我報案,後來我就跟他一起進了刑事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作完筆錄。」
「他為什麼會認為是你跟方仲和連手整他?」
「因為他生日。」她看著窗外繁華的街景,「方仲和趕到會館時,跟我提起方仲與打過電話給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他,他就說以往方仲與生日時,他偶爾會跟其它友人一起整整他,但通常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誰知道這會兒卻變成這樣。」
「學妹,方仲和早先作完筆錄離開了,我看過他的筆錄,他說死者打電話給他時曾提起是你幫他慶生,還準備了蛋糕,可誰知道一吹熄蠟燭後便煙霧彌漫,還說會館里有蛇。」
佟乃頊听完,不禁低笑出聲,模了模鼻子道︰「學長,其實這事也很好辦,叫鑒識科的人員多用點心,將會館里的地毯和沙發等等物品送驗,看能不能找到蛇身上的鱗片或皮屑等等,至于蛋糕,也請鑒識科人員用心采證,也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鑒識科人員肯定有得忙了。」李杰生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偵一隊接下來肯定也會忙得沒日沒夜,畢竟近來接二連三出事,全都在偵一隊的管轄範圍……學長,加油。」佟乃頊比他笑得還要開心。
李杰生睨她一眼,「學妹,就算我很清楚你在幸災樂禍,但我還是覺得你笑起來真美。」
佟乃頊笑瞇了天生嫵媚的杏眼,「千萬別愛上我啊,學長。」
「來不及了。」他無奈地搖頭。
她撥了撥瀏海,一臉愛莫能助,「今生已罄,來生請早。」
李杰生低低笑著,「學妹,能不能讓我預約一下?」
「慢慢排隊,學長。」她拋了個誘人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