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永雀殿內燈燦如晝,殿外宮女羅紗艷帔微掩金黃馬甲,及膝寬口束褲,曼妙身姿在樂音助陣之下,如絮飛舞,如柳輕擺。
漠林使者到訪,金雀皇朝的天子親自接迎,將一行人迎入殿內,充份給足了面子,而殿內早已擺好珍饈奇肴,名酒佳茗。
「攝政王呢?」坐在垂簾後頭的冉凰此問著貼身宮女。
「早差人去通知了。」娥常隨侍在側,軟聲笑道。
「既是早差人去通知,怎會到現下還不見人影?」那人又怎麼了?惱她趕他回去換禮袍嗎?
「還是奴婢再跑一趟?」
「不用了,他要是想來,自個兒會來。」想著,她忍不住又嘆口氣。
也許是他不滿漠林使者求和一事吧。
可這有什麼不對?兩國若能和平相處,何樂而不為?難不成就非得如他說的,以武力侵擾,逼得對方不得不低頭?
那種和平是短暫的,她要的是可以和平數世,以德以誠相交的友邦。
「娘娘和王爺吵架了?」娥常好奇的問。
「我吵得贏他嗎?」她嘟嘴。
那人霸道得可以,壓根不管他人想法,就算她有心想吵,也會敗在他四兩撥千金的淡然態度下,最後只有她自己氣得半死。
所以,她現在學聰明了,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娘娘,皇上帶著漠林使者往這兒來了。」娥常瞥見前方狀況,輕聲提醒。
冉凰此聞言趕緊坐好,果真瞧見李雋迎著漠林使者而來。
听說,漠林派了二皇子當使者,真心表現出欲和平相處的態度。
「太後,這位是漠林的二皇子房隱。」
「房隱見過太後。」房隱瀟灑請安,抬眼直視著簾後的冉凰此,下一刻,雙眼登時發亮。「想不到金雀的太後竟如此年輕貌美……」
「放肆!」隨侍在李雋身旁的則影互斥。
「無妨。」冉凰此抬手示意他退下。「二皇子,遠到而來,請先到席上用膳吧。」
則影怕是跟在那男人身旁太久了,尋常的客套贊美也被他們當成罪該萬死的調戲。
「不知是否有幸能和太後一道用膳?」房隱一雙迷人的桃花眼毫不掩飾愛慕,眨呀眨的,眨得好。
見狀,冉凰此也覺得對方太放肆了,卻仍沒有發作。
「這于禮不合,請二皇子到席上吧。」身為太後,她必須端莊內斂,把這人說的話當笑話即可,不用太認真。
「這真是人可惜了。」房隱一副很扼腕的模樣,在李雋的引導下到了席上。
「這人真是無禮。」娥常氣得牙癢癢的。「這狀況若是教王爺瞧見,肯定撕爛他的臉!」
「娥常。」冉凰此語重心長地嘆道︰「怎麼妳跟在我身旁多時,卻還是跟妳主子一樣的性情?」
「奴婢說的是真的嘛!娘娘,妳沒瞧見那人的眼楮有多婬,好像要把人身上的衣物都扒光似的。」
她知道,她都知道,也看見了,但能如何呢?要是她發作,其他人不就要當殿殺了他了?她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漠林二皇子來到金雀,若在這兒出事,不開戰才有鬼!
現在,她忍不住慶幸那男人沒來,否則只怕真是要出人命了。
然而,他不在身邊,這頓飯吃起來真是索然無味呢。
他到底是怎麼了?
她想著,有一口沒一口地吃飯,突地身旁有了動靜,抬眼望去,卻見房隱不知何時從簾後竄來,娥常正制止著他。
「放肆,難道漠林不懂皇室禮儀嗎?」娥常拿捏著分寸輕責。
「漠林可沒這禮儀,不懂為何一家人用膳,太後卻得要待在簾後,況且太後國色天香,埋沒在簾後真是太可惜了。」房隱執意要闖,被娥常快手又阻止,他看向她,轉而把手覆在她手上。
娥常嚇得趕緊甩開,趁此時機,他閃身來到冉凰此面前。
冉凰此柳眉微擰,暗惱這人分明是來作亂的,若是有心求和,又怎會欺人到這種地步?
正忖著該如何解決這狀況,身後卻已響起李鳳雛冷列冰點的聲音。
「誰允你進入簾後?」
她沒有回頭,也感覺得到他身形極快地移到自己身旁。
「你是誰?本皇子想去哪就去哪,還需要你置……」房隱話未完,喉頭已遭緊掐。
李鳳雛單手掐住他喉頭,手背上青筋如蛇信跳顫,房隱整個人幾乎被他單手抓起,雙腳離開了地面,一張臉痛苦的緊皺成一團。
「攝政王,別這樣!」冉凰此趕緊起身阻止。
簾外,李雋和則影這才發覺狀況不對,趕到簾前,發覺漠林二皇子竟犯了他大忌,別說他們兩個,就連外頭的文武百官都不敢上前制止。
「嗚嗚……」房隱被掐得雙眼暴突,臉色逐漸泛青。
可李鳳雛黑眸瞇緊,力道只增不減,像是發狂似的,任由渾身氣力集中在指尖,像是要將他活活掐死。
「王爺,別這樣,他是漠林二皇子,是漠林派來的使者!」冉凰此慌亂地扯著他的臂。「你要是殺了他,兩國將會兵戎相見的!」
「那又如何?」他殘佞一笑。
冉凰此被他唇色乍現的邪詭笑意震住,不懂他怎能在這當頭還笑得出來。
那是條人命,就算那人再出言不遜,犯盡闢規,但也罪不該死啊!
眼見房隱大張的嘴已淌出血水,她一驚,激動的搥著眼前人肩頭。
「李鳳雛,本宮命你放手!放手!你听見了沒有?!」見他文風不動,任她搥打,她發亂釵倒,馬上對著簾外大喊,「來人!把攝政王拖開!則影,把攝政王推開!來人啊,為什麼沒有人要听本宮的命令?!」
她喊得聲嘶力竭,簾外卻依舊無人行動,直到她的嗓音在絲竹停奏間傳到了殿外,引來保護漠林二皇子的其他使者踏進深殿。
「二皇子!」帶頭的使者驚喊,被簾里的情景給震懾得不知所措。
冉凰此聞聲,萬念俱灰。
此戰……非戰不可了。
「要本王放手?」李鳳雛這時微偏頭,冷笑。
「只要你放手,本宮什麼都依你!」她豁出去了。
看著她,他緩緩松開手,房隱立時軟倒在地,則影奔上前查看,只消一眼,便臉色深沉地搖了搖頭。
「死了?」冉凰此愣住。
「回太後,是。」則影垂首。
她踉蹌數步,跌回鳳椅上,失神抬眼,對上那雙冷絕肅殺的眸,竟仍是一片怒紅,還來不及阻止,李鳳雛已經大步出了簾外,抽過則影腰間的佩劍——
「李鳳雛!」她碎聲喊。
他卻置若罔聞,出鞘長劍泛著青冷妖光,身影若魅,迅疾似電,人過劍落,鮮血噴濺在殿堂上,宮女軟倒殿外,樂官噤若寒蟬,喧囂震天的歡騰氛圍瞬間只余繚繞不散的殺意,濃稠血味掩過了佳肴美食,令人聞之欲嘔。
漠林使者一行共十一人,無人幸存。
冉凰此痛苦地閉上眼,沉痛地托著額。
「皇上。」李鳳雛面無表情的把手中長劍拋還則影,冷眸看著李雋。
「攝政王。」李雋攢緊眉。
「將禮部尚書連降三級,十二衛總指揮使貶會守城兵。」他凜目下達命令,眸色恁地強硬而不容抗拒。
「攝政王……」
「皇上!」李鳳雛戾眸微瞇。「禮部尚書未將本朝禮儀告知漠林使者,有失其職,十二衛總指揮使竟讓二皇子闖入太後垂簾,未遣兵阻止,放任二皇子入內調戲,罪加一等!」
「朕知道,但……」
「來人,將禮部尚書和十二衛總指揮使押進大牢,他日再審!」李鳳雛壓根不睬李雋的為難,徑自下了命令,而後走回簾內。「跟本王走。」
說罷便強硬地拉起冉凰此,豈料她卻動也不動。
「凰此?」
「放開本宮,攝政王。」冉凰此不知打哪來的力量,竟能甩開他的手,瀲灩水眸怒泛淚水,向來噙笑的粉顏竟染上深深的悲哀。
李鳳雛冷鷙黑眸更黯,再次扣上她細女敕的手腕,壓根不管力道大得已在她白皙腕上扣出刺目紅痕。
「跟本王走!」他強硬地將她整個人自鳳椅上拖起。
「攝政王,你太放肆了!」她騰出另一只手朝他頰上打去。
啪的一聲,殿內頓時響起抽氣聲,百雙眼直瞅著她的造反。
李鳳雛沒有防備的挨了一個巴掌,瞳眸冷邪瞅著她,抿緊的唇勾起教人發寒的冷笑。
笑得教眾人膽戰心驚後,他驀地將她扛上肩。
「攝政王,放下本宮、放下本宮!」她扯著喉嚨喊,搥著抓著咬著,他全都置之不理,快步扛著她回青鳥宮。
一落地,冉凰此便像是發狂似地踢他踹他,咬上他想阻止的手,狠狠地咬出一道血口子,像個瘋子般,咬他咬得渾身發顫。
李鳳雛神色不變,任由她撒野,直至無力跌坐在地,才伸出手想要拉起她,卻被她撥開。
「你走開、走開!」
「本王不覺有錯,妳要撒野,也該有點限度。」他不悅的沉聲警告。
「你自負狂妄,桀驁霸道,你只管你心里想什麼,何時真正把我放在你心上,又怎會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她淚如雨下,渾身打顫。
「妳想要的,本王哪回沒替妳辦成?!」他低咆。「妳想的本王會不知道?若本王沒將妳放在心上,就不會為了妳殺漠林二皇子!」
「不要把殺人的罪都推到我身上!我跟你說了不要殺人,不可以殺使臣,你也曾答應過我不殺人了,為什麼?為什麼我已經在阻止你了,你卻還是要這麼做?!你知不知道殺了他,兩國會因此開戰,到時候又將會死傷多少人?!」
「本王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踏平漠林皇宮!」
此話一出,冉凰此不禁仰頭苦笑,淚滴如煉,濕透了交領。「你听不懂我在說什麼……」
「本王豈會不懂?」他冷哼。「像妳那種仁者想法,到最後只會讓漠林這種尚未成形的蠻夷之邦,把妳給拆卸入月復!」
「我只是想要和平相處!明明有機會可以和平相處,為什麼你偏是要挑起戰火?」冉凰此惱火地推他。「我都已經想好了,只要兩國建立在共同經濟體上,以貿易合作,便可因利益關系建立起永久邦交,可你卻輕而易舉地毀了我的夢想!」
他猛力拽住她的手,粗重的氣息噴撒在她淚水橫陳的頰面。「那只是夢!妳以對那種毫無禮儀可言的蠻邦,用貿易交流能有什麼幫助?凰此,那只是妳在痴人說夢!」
「……李鳳雛,你真的讓我好失望。」這是第一次,她發覺兩人之間的溝渠有多深。
他冷聲低笑,接著驀地斂去笑顏,憤恨道︰「本王才想說,妳傷透了本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