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王(上) 第8章(1)

表市分為食衣玩樂四個部份,各據一方,街形如棋盤整齊,建築融合了多國風貌,就連街上行走的人也穿著不同的服飾。

好比說,百定的服飾樣式為窄身窄袖,垂稻極多的袍或裙,而西引的則較為寬松,卻是以一片剪裁,簡約大方。

步行至鬼市,晏搖扁停在一家布行前,還沒挑好一塊布,她身邊的男人就快要被人潮給淹沒。

「王爺,咱們西引要是沒了你,往後真不知道要怎麼過了!」

「王爺,怎麼登基的不是王爺?!」

「王爺……」

面對鬼市百姓五花八門的問詞,未曾面臨過這等陣仗的玄夜爻先是微愕,慢慢地耐性告罄,鐵青的臉色益發深沉,可偏偏情況又不容許他抽身。

看著這一幕,晏搖扁心想自己並不方便替他解圍,于是乖巧地讓出一方空間,讓百姓將他包圍得更徹底。

她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放眼所見,似乎只有男子,沒有半個姑娘家。

看來西引男尊女卑得極嚴重呢。

忖著,她被不斷涌至的人潮給擠到角落,險些跌倒,趕忙再退開一些,然而就在退開的當頭,目光不經意地被街角的一抹紅給吸引。

「火狐?」她好奇的朝街角走去,果真瞧見一頭小小的火狐被關在木制的小籠里。

火狐渾身通紅,紅毛蓬軟,圓長的眼眸發著紅,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只小狽。

「請問,這火狐是要賣的嗎?」晏搖扁蹲在木籠前,逗弄著小小火狐,問著在街角擺攤的商人。然而她一連問了幾次都沒得到回應,不禁奇怪的抬眼望去。「老板,你擺了這麼多籠子,這兒的牲畜都是要賣的嗎?」

只見商人居高臨下地瞪著她。「走開走開,老子下跟女人做買賣!」

她愣了下。「不都是做生意,為何不跟女人買賣?」

「老子就是不和女人買賣,不成嗎?」

晏搖扁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就連數族通商的鬼市里頭,也傳承著西引的作風,一樣視女人為無物,連生意也不屑做。

這實在是太夸張了。

她繃著小臉站起來,伸出手,正打算對他曉以大義時,話還沒說出口,商人倒是先開口了。

「瞧你的手,肯定泛過什麼罪吧,要不怎會被人給用刊成這模樣?」

聞言,她趕緊縮回手,氣惱自己穿的並不是西引的寬袖襦衫,能夠遮去她變形的雙手。

「一個女人,又是個罪犯,憑什麼和老子做買賣?!」

晏搖扁扁起嘴,想反駁,又不想把事鬧大,可這時身後卻驀地有道陰影逼近,她一回頭,便對上玄夜爻冷沉的眸。

「白蘿,把這攤子給本王砸了,從此以後不準他在鬼市里出現。」

專賣稀奇珍獸的商人雖不識得玄夜爻,但一看他的裝束,再听他自稱本王,再笨也猜得出他尊貴的身份,趕忙換上笑臉求鐃。

「王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王爺恕罪!」他趕緊從木籠里抱出小火狐,期盼眼前人能放他一馬。「小的只是做點小買賣營生,要是不能在鬼市擺攤,小的一家老小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王爺,怎麼來了?」晏搖扁趕忙堆笑打圓場,發現他身後的人潮早不知道何時被驅散了。

「白蘿,把攤子砸了,吩咐鬼市官兵,把他趕出鬼市。」玄夜爻沉聲交代,牽著她就要走。

身後的白蘿無可奈何地向前一步,便見晏搖扁的速度更快,拉著玄夜爻走前一步,接過商人手中的火狐。

「王爺,這火狐好可愛,買給我,好不好?」她撫著火狐蓬軟的毛,忍不住湊在頰邊輕蹭。小火狐雖有野性,但因為還小,所以也和她玩著,舌忝著她的頰,教她更喜歡了。「王爺,我一定要買這只火狐,我連名字都想好了。」

玄夜爻發沉的臉色,因為她嬌笑的俏樣逐漸緩和。

他已經多久沒見過她這麼無負擔的笑容,淺露編貝,笑得那麼孩子氣?

面對她不曾有過的央求,他又怎能說不?

「白蘿。」他嘆道。

「屬下明白。」白蘿笑笑向前,自懷里掏出錦荷要付錢給商人。

「不用、不用。」對方一臉惶恐,就怕不能在這里繼續經營不去,卻瞥見方才被他罵的女人朝他淺淺一笑,擺手要他收下。

他頓時怔住,更覺羞愧。

「這是咱們西引胤征王未來的王妃,眼楮睜大點。」給了一錠銀子後,白蘿不忘曉以大義,才趕緊跟亡兩人腳步。

「王爺,謝謝你。」她笑盈盈地抱著火狐,挽著玄夜爻離開。「你瞧,這火狐好可愛。」

他睨了她一眼,突問︰「你替火狐取了什麼名字?」

「呃……」

「哼。」他勾笑,早就看穿了她的心眼,分明是在替那個販子說情罷了。

「我真的想好了名字,這火狐就叫做朱妲!」她反應極快的說了個名字。

玄夜爻笑著,擺明不信,氣得她哇哇叫。

「真的嘛,我真的早想好了!」可她愈是狡辯,他就笑得愈開心。

然而兩人才走沒幾步,地面卻突地掠過赭紅色滾浪般的光影,玄夜爻疑惑的抬眼睇向天空,驚覺空中泛著吊詭的紅。

晏搖扁也抬頭看,天上薄如煙霧的雲層里隱著淡如月的太陽,只見黑影逐漸覆蓋,缺角的太陽開始暗淡。

「天狗食日!」她驚喊著。「這就是我天官師傅提過的天狗食日,他說這可是千年一回的難得奇景,還會引發百鬼夜行呢。」

玄夜爻見她一臉驚喜,像個孩子般直望著天空,不禁好笑。「怎麼,百鬼夜行你倒是挺樂的?」

「當然,誰有本事活過千年?千年奇景能在這當頭出現,教我親眼看見,這是多大的福份哪!」

「福份?」他失笑。她居然認為可見百鬼夜行是福份堆起的?

瞧瞧街上各家店鋪莫不嚇得關緊門窗,販子也手忙腳亂的收拾攤子,有誰會認為遇上這事是福份?光是瞧見太陽消失不見,就夠教人驚懼,認定是個壞兆頭子。

笑著的當頭,他瞥見有一抹貼近地面平行飛去的鬼魂,接著,不只是地面,天上、半空中,數量可觀的鬼魂全數趁黑出沒。

空氣中登時彌漫著一股沉重氣壓,窩在晏搖扁懷中的火狐像是被這情景嚇著,跳出她的懷抱。

「朱妲!」她才喊著,便見白蘿已經很認命地去幫她抓朱妲丫。

然而,當黑暗漸攏,晌午的天色竟然轉為黑夜,驀地,玄夜爻體內蟄伏的魔性竟也開始蠢蠢欲動。

吾王,回歸無間……那無波無浪的低嗓,听下出是男是女,卻在他耳邊不斷地重復唱吟苦。

「走開!」玄夜爻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暴喝。

晏搖扁被他的喝聲嚇著,抬眼望向他,就見他臉色異常青白,唇紅似血,獠牙也冒出。

「別踫我!」玄夜爻立刻松開她,往後退一步。

他並不想飲血,可是現下他的神志渙散,就怕意志力無法撐住,屆時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他一點底也沒有。

晏搖扁擔憂地看著他,想要尋找白蘿幫忙,卻不見蹤影,在急亂的人潮中,反倒瞥見一抹眼熟的身影。

「殿下?」她低呼,想要再看個詳實,黑夜卻無預警地降臨,隔絕她的視線。

當日光全數被黑夜吞沒的瞬間,不著燈火的大地,伸手不見五指,倏地,她被人自後扯住——回頭,便對上一雙鮮紅的瞳眸,那是雙失焦恍惚的眼,晏搖扁還來不及反應,劇烈的痛楚就自喉間爆開。

她難以置信玄夜爻竟咬住她的喉間,銳利的牙像是刺入她的心底,吸取她體內的血液,使她渾身透著冰涼,只能感覺到血液迅速被抽離,就連神志也跟著一並剝落——

「王爺,清醒!」

嗓音忽至,她猛地張開眼,只見白蘿往玄夜爻的額間一拍,他頓了下,自她喉間拔出獠牙,唇角還淌著吸取的鮮血,黑眸迷亂而錯愕。

「王爺,我沒事……」她虛弱地低聲安撫,卻得靠白蘿撐住她搖晃的身影。

「本王做了什麼?」粗喘著氣息,玄夜爻惱聲低咆,「本王到底做了什麼?!」

瞬間,他猶如一道迅電,消失不見。

「王爺!」她急著要追,可是身體虛弱無力,最後竟厥倒在白蘿懷里。

***

回到王爺府時,燦艷光芒正從黑暗中緩慢回到世間,白蘿將晏搖扁抱至主房大床上,隨即拎著朱妲離開。待他一定,一道幾乎融入夜色的影子立即自主房昏暗的角落走出,緩步來到床畔,垂眼瞅著臉色蒼白的人兒。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何會喪失了理智?!天下人,誰都可以死,唯獨不該傷著她,可是……他卻傷害了她。

這回有白蘿擋著,但下回呢?如果他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之下,吸干了她的血……思及此,玄夜爻的長指顫抖著在那微涼的面頰輕撫,卻驀地被攫住。「搖扁?」他微愕。

「王爺,別走。」她張開眼,眸底滿是淚水。

白蘿說,王爺肯定回王爺府了,只要她假裝昏迷,必走會引得王爺不舍前來探視,現在一切如白蘿所說,而她也抓住了他,是絕對不放了。

「……搖扁,本王真怕有一天,你會死在本王的手中。」他想抽手,卻又舍不得,滿臉掙扎。

「王爺,我也很怕,就怕你不在我的身邊,我會生不如死。」她拉著他的手貼在面頰。

「別離開我,我現在只有王爺了,王爺不要我了嗎?」

她愛憐的帶淚小臉教他心疼。「怎可能?」玄夜爻笑得自嘲。「本王才以為,說不準你怕得都逃了。」

「是啊,我怕得趕緊逃回來,就怕你真的不見。」

他感動的緊握她的手,好半晌才問︰「……你不怕再有下次?」

「白蘿說,你會有異狀,是因為遇見天狗食日造成的百鬼夜行,百鬼夜行導致陰氣過重,牽動王爺體內的魔性。」她吻了吻他寬大的掌心。「可是王爺,天狗食日千年才有一次,沒有天狗食日就沒有百鬼夜行,我們下可能活過一個千年,不會再遇上第二次,怕什麼呢?」

「是嗎……」事情真有這麼簡單?

他愛得不顧一切,根本不細想後果,如今真遇上事了,像是給他當頭棒喝,教他不得不畏懼。

「當然。」晏搖扁笑得篤定,緩緩趴伏在他腿上,抓過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畫著。「王爺不需要擔心,我可不是什麼弱質姑娘……你瞧,我在畫什麼?」

玄夜爻瞧她拉著他的手,在她的右掌心畫上一橫一豎,再到左手畫了個方形。

「這是劍和盾?」他突地笑了。「讓你右手執劍,左手揚盾,人來擋人,鬼來殺鬼?」

「對呀,讓我來保護王爺。」

他低低地笑著,烏瞳一陣濕熱,有些發痛。「本王還是頭一次听見有人想保護本王。」而說想保護他的,是他最愛的女人。

「說好了,這個位置只給我,不準再有第二個。」她故意努了努嘴。

玄夜爻笑眯烏瞳,可仍是懼怕自己可能傷了她,于是加了但書,「搖扁,如果有一天本王忘了你——「我會喚醒你,夜爻。」她打斷他的話,捧住他的臉,第一次喚他的名,第一次主動吻上他的唇,像是要安撫他的不安。

玄夜爻動容地回吻,他的吻不像她只是溫柔安撫,而是要得濃烈狂切,像是要進入她的魂魄般。

「王爺……」他的吻太狂野,吻得她渾身發燙,意亂情迷。

他一直待她相當君子,盡避她已經入住王爺府多日,也從沒有要求與她同房,或夜宿她的閨房。可是,他現在像是著了火,火也燒上她的身,燙得她暈頭轉向。

「搖扁,你真是令本王開心。」他吮著她的秀潤頸項,啞聲說。

耳邊是他裹著春風的笑聲,和衣料摩挲著絲被的窸窣聲,融合成極其曖昧的聲響,而現在少天還是殼著的。

玄夜爻其實一直在等,等她和他一般牽掛難忘對方,等她把國家大事都拋諸腦後,心里只裝一個他,而現在,他終于等到了。

「真的嗎?」她傻傻笑開,突地發現衣襟大開,露出底下女敕黃抹胸,而他正咬著細繩,抹胸逐漸下滑。

……

半月之後,一個久、雪紛飛的日子里,西引皇宮御門大開,接納友邦鄰國的使節同慶。

從南御門直通宣天殿的青石板廣場上,鋪上金紅毛氈,扎彩樓,綴歲蘭,香氣馥郁,一路迎賓入殿,其左右側殿亦全開,黑檀矮幾上擺滿醇酒珍饉,舞伶曲倌穿梭其間,渡廊上不見盡頭的兩列樂官,正奏著吉慶之樂。

祥和慶樂飄揚于整座皇城,酒食香氣遠馳數里,讓前來慶賀的各國使節開足了眼界,也見識到西引王朝的牢庶。

身為功臣的玄夜爻一身銀灰織琉黑寬袍大交領錦羅禮服,腰束玄黑革帶,襯出他挺拔身形,長發垂放肩下,以銀鎖片束起,眸色俊魅流轉,牢神瀟灑。

身旁的晏搖扁則穿著與他同色的敞領展袖曳地禮服,玉帶束起她不盈一握的縴腰,配了件銀白狐裘斗篷,秀發不再扎辮,而是與他同樣垂放束于肩下,幾繒發絲垂在耳際,襯得粉面秀雅凝光。

燭火燦燦中,她坐在宣天殿丹墀右邊第一席,就偎在玄夜爻身旁,兩人交纏的視線,在在說明他們的情感正值如膠似漆階段,不須多語。

殿外的內務總管接待著各國使節入內,當喚出「百定太子,青臨到」時,晏搖扁心頭跳顫了下,目光看向殿外,看見走入殿內的青臨,心微微發痛,目光灼灼地鎖住那一如往昔的月牙白身影。

只見青臨頭戴金冠,腰束龍帶,身形比以往清瘦了些,但他目光清雋,臉色紅潤,緩步踏進殿內。

她驚訝的瞠大眼,動也不動地看著那人在對面落坐。

玄夜爻雖也有幾分錯愕,但隨即恢復神色,濃睫低垂。

「啊……真的是殿下,真的是殿……」晏搖扁掩嘴低呼,淚水閃閃盈亮,即使對方曾意圖輕薄,可他終究還是照顧自己多年的人,恩情仍是在的。

「你偎在本王懷里,卻喚著其他男人,要本王情何以堪?」玄夜爻冷哼,舉起矮幾上的玉瓷杯朝對面的青臨一敬,隨即一口飲盡。

「王爺,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淚水難以自遏地滑落,「殿下他活著呢,真是太好了。」

玄夜爻的視線落在她喜極而泣的笑顏,不滿的俯身吻去她不斷滾落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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