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王(下) 第16章(1)

「……只要她往南麓退,應該就沒事了,怎會被困住?」

「听說幾日前,南麓雪崩,截斷退路。」

「所以說,現在玄芸被困在蘆山頂?」

「正是。」

「已經被困幾天了?」

「據宮內消息,應有三日了。」

待玄蘭一行人走後,無間王繼續替玄搖扁醫治鏤在魂魄上的傷勢,一點一點的祛除她染上的惡鬼氣息,而她則分著心神,和善天聊起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究竟發生多少事。

如今得知玄芸被派親征,穩定軍心,卻在鬼川邊被逼往蘆山頂,北岩大軍在山脈底下虎視眈眈,就等著她糧盡投降,玄搖扁不禁蹙緊眉。

「糧食應該還夠,但這事已經不能拖了。」她垂眼細忖著,驀地發現腰間爆開一陣難喻的痛楚,教她不顧形象地齜牙咧嘴,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淚眼婆娑地瞅著書她腰痛的凶手。

「怎麼,疼嗎?」有人面無表情地輕哼。

她很痛苦的點頭。

守在一旁的朱妲明明看見王剛才悄悄往王妃腰間穴道一掐,卻不敢張揚,而白蘿則是百感交集地晃到外頭去。

「本王還以為你沒感覺了。」他哼笑著。

怎麼可能?!玄搖扁痛到快噴淚,胸口劇烈起伏。

「本王瞧你氣定神閑,還有多余的心思擔憂其他雜事,所以決定用不著對你客氣。」毫不憐香惜玉的,他再按一個穴道。

她倒抽著氣,面色倏地灰白。

「繼續聊,別讓本王擾了你的雅興。」他冷冷勾笑,以掌貼覆在她的腰際上,吸取尚未除盡的惡鬼氣息。

怎麼聊?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玄搖扁閉上眼,輕輕朝他伸手。

「怎麼?」無間王眉一挑,看著她探來的手。

「……我不說了,別讓我疼……」她認輸,她听話,可不可以鐃過她?

反正,他就是不滿她把心思都放在戰事上,徹底的忽視他,對不?

無間王低低笑開,輕按她的腰,她倏地輕松許多,整個人像是又活了起來,咧嘴笑瞅著他,朝他伸出雙臂。

他立即將她納入懷里,听著她銀鈴般的笑聲,便感到滿足。

「咳……」善天見狀,忙將臉移開,很不自在地輕咳了聲。

「出去。」無間王低斥。

「……我先告退。」他從善如流的快速起身,開門的瞬間,朱妲也被一把丟出門外。

「怎麼連朱妲都趕走?」玄搖扁雙手環過眼前人的頸項。

「礙事。」他俯身,貼觸她柔軟的身軀,溫熱的體溫顯示她還在這世界上,光是擁住她,就讓他感到踏實。

「王真是的,要是嫌我冷落了你,說一聲就成,干麼非得讓我痛?」她小聲埋怨。

「本王要你眼里只看得見本王,心里只擱著本王,把其余的煩雜小事全都丟開。」

「可是,北防軍事告急,要我在這兒待著什麼都不做,難受呀。」況且被困的是玄芸,她比誰都急。

「你不怕你死在戰場上?」

她的星芒漸弱,那是殯落的征兆,轉輪說,她將受萬箭穿心而死……她不會懂得他的駭懼。

雖說,他是為了替她延壽而來,但是他並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只要有些許的遲疑……也許,他屆時會瘋狂得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

「那好,屆時你帶我走。」

她沒心眼的一句話,教他心問一痛。「這麼想跟本王走?」

「嗯,因為無間有你,說好了,到時你可別躲。」她笑得眉眼彎彎。

「……本王怎會躲?」他恨不得能將他的天壽轉移給她,只可惜他來自冥府無間,氣息無法渡到星子身上,而他身上的鬼氣,甚至還會快速消抹她的星芒!

思及此,他迅速起身,不敢再貪戀她的體溫。

懷里一陣空虛,玄搖扁不解的問︰「怎麼了?」

他甩開心里駭懼,故作輕松,「本王發現你倒是挺豪氣的。」

「怎麼說?」

山不就她,她就山!坐起身,她挪了挪身子,盡避沒有擁抱,光是倚在他身旁便讓她感到滿足。那是一種打自內心的感動,一種圓滿,一種擁有。

她不知道為何有這麼強烈的感受,但她真的是這麼認為。

「當著天官的面抱本王,你壓根不害臊。」

「害臊?」她抓起他一繒如緞長發把玩,一臉不在意。「我和我的弟兄也常常勾肩搭背的。」

「勾肩搭背?」他不甚認同地斜睨著她。

「……」她好像不小心說太多了。「其實也只是這樣而已。」說著,她點到為止地示範一下,輕搭他的肩,朝他直率一笑。

「西引是怎麼著?國風開放了這麼多?」

「這是咱們第一女帝說的,有所愛,勇敢愛,不要等到無愛空等待。」她吟唱著打油詩。

「是嗎?」他頓時五味雜陳。

「要惜福。」

「惜……福?」他苦澀一笑。

埃?她的福氣在哪?她把她的福氣全都蔭澤了這片大地,還有誰憐惜她?

想再抱抱她,但又怕她承受不了他身上的鬼氣,所以無間王只能無奈地推她一把。「下床走走,舒展一下四肢,你已經躺著太多日,再不走動,身子會僵硬。」

玄搖扁未察覺他的心思,乖乖跳下了床。

「唉,我真的覺得好多了。」她懶懶伸展四肢,覺得身體真的僵硬不少,八成是躺太久所致。

他直睇著她。「可還有哪兒覺得不適?」

「沒有,我好多了。」她回頭一笑。

「是嗎?」無間王垂眼,看見她身上尚有一絲惡鬼氣息,然而卻已經鏤在魂魄深處,祛除不了了。

不過盡有一絲,只要她未覺不妥,應該不礙事。

他探手,想牽起她,卻听見外頭善天出聲稟報。

「將軍,聖旨到。」

「聖旨?」玄搖扁揚起眉。

「宮里的公公正在廳上等著。」

「我馬上去!」回頭拉開櫃子,想找件狐裘去寒,卻被一把扯進一個熟悉的懷抱。「王,我有正事要忙。」

「別去。」能夠避開就避開,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都不想賭。

「一定是北防軍事告急。」善天連算都不用算,便猜出答案。

既然搖扁沒如女帝預料的死去,基于能夠利用就不放過的想法,肯定會要她馬上帶兵出征。

「那更得去。」玄搖扁略推開身前人,笑看他。「王,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他不發一語。

「既然我已經回到西引,這一次就先讓我圓夢吧。」

***

如善天所料,北方邊境軍事告急,西引女帝聖旨連下兩道,要鬼將軍連夜立即備糧編隊,準備北移邊境,迎戰擾境的北岩大軍。

表將軍備戰迅即,午夜前早已整裝待發,隨時都能夠出征,可是——「你會不會介意我現在把你丟在這兒?」

「介意。」

「……」聞言,玄搖扁,西引威震八方的鬼將軍,頓時像個小媳婦般垂著臉,扁起嘴,完全辜負了那身墨黑軍裝。

無間王不禁低低笑開,將她摟進懷里。「但是本王允許你帶著本王一道走。」

「你要跟我一道走?」她很意外。

「怎麼,怕本王礙著你?」

「怎麼可能?有你在,我就等于吃了一顆定心丸。」她笑呵呵。

「讓本王瞧瞧你的本事。」

「那有什麼問題?」她豪氣干雲地一拍胸脯。「只是,你不回無間去,不要緊嗎?」

「怎麼可能不要緊。」主子尚未開口,白蘿哀怨的嗓音就先出現。

玄搖扁一回頭,就看見房里角落的黑影,嚇了一大跳。「哇,你怎麼了?」

「別理他,鬧脾氣罷了。」無間王冷哂著。

「可是,白蘿說怎麼可能不要緊,那就代表很要緊……你要不要先回無間?」她知道他的職責所在,每日過生死門的亡魂有多少她心里也大概有底,再加上戰事不休,他要是沒待在無間,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端。

「你當十殿閻羅全都是窩囊廢嗎?」無間寒厲的眸淡淡掃過手下,警告意味濃厚。

他要待在西引,直到她的名字從生死簿上消失,確定為她延壽為止。

白蘿收到警告,躲進暗暗的角落,哀怨垂頭。被下達封口令的他有苦不能言,只好繼續扮哀怨。

「可如果十殿閻羅就能夠處理,為什麼還要無間王?」她忍不住問。

白蘿驀地回頭,黑眸發亮,忍不住朝她比出大拇指,然而另一人一瞪,他隨即又委屈的垂下臉。

「他們撐的時間有限,不過你的時日不多,這也無所謂了。」無間王隨口說。

「這就對了,否則要你這個王做什麼……」她頓了下,突問︰「對了,你到底叫什麼名字?該不會要我跟白蘿一樣,一直叫你王叫到老吧?」

叫到老……听起來多美好。他將苦澀藏人心間,低笑。「本王沒有名字。」沒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妥善之前,他不打算將過往說出。

「沒有名字?」

「本王生在無間,處在無間,以無間為名,是為無間王。」

听著他拗口的說法,玄搖扁長睫輕眨了下,興奮的勾笑,「那我可以幫你取蚌名字嗎?」

「……什麼名字?」

她先是嘿嘿笑,才有點小泵娘嬌態地道︰「玄夜爻。」

無間王驀地一震,心跳亂了套。

難道……她恢復記憶了?

「你可不要誤會我真的對你是移情所致,才硬要幫你取這個名字,而是……」玄搖扁搓著下巴,斟酌用字。「唔,我喜歡這個名字,所以給你這個名字,這可是個榮耀,感覺上,就好像第一女帝和鬼將軍重生了一樣。」

她心無城府地笑著,未覺他神色閃過哀惻。

他們確實是重生了,重逢了,相戀了,只是……她還沒有發覺。

***

西引鬼將軍府位于皇城北郊,為保護皇城的北邊防線,距離北方國境約莫三百里路。

但現今玄芸被困于蘆山頂,代表北防大軍早已踏入國境百里,于是玄搖扁加速日夜趕行,至七星岩北麓邊境樓時,早已是天色將明之際。

表將軍旗幟在山麓中張揚,鎮守北麓邊境樓的一萬龍騎軍隨即開城門,迎進五萬大軍,商議軍情。

無間王一身玄色錦袍幾乎融入未明的天色中,頂著漫天飛雪,站在北麓邊境樓之上,漫不經心地掃過眼前的荒蕪大地,看向數十里外的蘆山脈端和底下的鬼川,看見駐扎在鬼川兩岸的北岩大軍。

由情勢看來,北岩氣勢正盛,想要一舉攻進西引,看似不難。

「王,這場戰役,果的應該是北岩軍。」隨侍在旁的白蘿嘆道。

誰勝誰負,相信王的心里比誰都清楚。

無間王不語,抬眼看著滿天星斗,找到那顆只存黯淡光芒的星。

「王,如果真要幫助玄姑娘,那就是逆天行事,這——」他苦了臉,明知道說什麼都是白說,但又實在無法什麼都不說。

「白蘿。」他淡淡截斷他的話。

「屬下在。」

「你瞧見那條鬼川了嗎?」

白蘿看向遠處灰暗的川面。「看見了。」

「那條鬼川,是本王和搖扁的情定之處。」

「……」他知道。

「當初本王只覺得她相當聰穎,頗欣賞她的作為,可是在鬼川落水之後,本王意外讀了她的心,從此之後便戀上她的人。」他眯眼看向鬼川,仿佛可見當初兩人打賭,她一時大意落水,可即使都沉入川底了,心念念的都還是他人。「她太與眾不同,那樣無私的心,吸引了本王。」

白蘿垂目,不點明星子向來吸引身在黑暗的惡鬼。

「你道,如果當初本王不招惹她,是不是今兒個就是不同的境地?本王不必為她牽腸掛肚,她也不必為本王十世造因?」

他欲言又止,終究愧疚地閉上嘴。

「你道,搖扁為本王十世造因,只求一世姻緣,這是苛求嗎?她為本王耗盡星芒,本王能為她做什麼?」無間王低聲問著,收回視線。「白蘿,本王可以為她舍棄一切,就算無間從此失衡,本王也不會再回去……你回無間吧。」

「可是一旦天界怪罪下來……」

「那就罰吧,如果失去搖扁,本王等同一無所有,還怕責罰嗎?」他撇唇哼笑著,倨傲的不向天妥協。

老天只給了他倆片刻重逢,連讓他們晝夜疊夢的機會都不給,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

白蘿內心發慌,卻不知道該找誰坦承他犯下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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