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撒謊。
詠春閣後頭有座天然泉池,別出心裁地設為浴池,築起竹籬為界,是身為客棧當家才有福氣享受這微溫潤沁的滋味。
天上繁星鋪點,半月微暈,伊靈泡在浴池里,恨恨地瞪著泉水,半點也感受不到沐浴的快意。
就因為……他撒謊。
今日,他隨和而客氣地與宮家三口噓寒問暖,那眸色太虛偽,口吻太虛假,最主要的是,他臂上有傷,身染血腥味,眸底的殺氣未散……這在在都顯示,刺殺宮之寶的人,極有可能是他!
這一點,令她錯愕。
他身上究竟藏著多少秘密?
她不想探究,但似乎由不得她。
有時,真恨自己的眼力,沒事把人家藏著的心思給挖出來做什麼?別人難過,她痛苦,這算什麼?
惱著,突地听聞腳步聲,她隨即正色,扯著布巾微遮住在清泉底下的柔潤身子。
「你到底要帶我上哪?」
「有話問你。」龐亦然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跟你之間有什麼好說的?」孟君唯清冷地道。
「我也沒有好不好。」以為他很喜歡嗎?「我問你,你有沒有听過玄手門?」
竹籬外的孟君唯面無表情,教人猜不出他的思緒。「沒听過。」
「哦?那麼,你有沒有听過,玄手門有個頂尖殺手,叫做野焰?」
「……你到底想說什麼?」
「玄手門是江湖中最隱密的一個門派,只因這門派是個殺手組織,專門訓練精銳殺手,行刺王公貴族、富賈達人,甚至是一些江湖人。」
「又如何?」孟君唯一臉的不耐煩。
「當年,滅我師門者,正是玄手門下的殺手野焰,我追查他數年,並非毫無頭緒,卻始終逮不著他,而後他銷聲匿跡好一陣子,如今又出現了。」
「所以呢?」
「我懷疑刺殺宮之寶的人正是野焰。」
孟君唯突地笑了,在淡淡月色底下,竟有幾抹妖異神彩。「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宮之寶說,對方並未持任何武器,但他身上卻出現被銳器砍傷的傷口,而當年我師父也是死在這等功夫底下,傷口並無鐵屑銅味,所以我幾乎可以確定是同一個人。」
「那還不去逮人?」他哼笑著。
「我可以逮嗎?」
「有何不可?」
龐亦然一雙愛笑的桃花眼此時肅穆薄泛殺氣,身側雙掌緩握成拳,兩人眸色交錯,彷佛一觸即發——
「靈兒,我把人帶來了。」龐亦然突地喊著,見孟君唯明顯錯愕了下,隨即擒住他的手,閉著眼把他推進竹籬里。「喏,這男人,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玩死他也無所謂。」
「喂!吧麼把我說成辣手摧草的婬魔啊?」伊靈鼓起女敕腮低斥,瞥見孟君唯瞧著她一副準備要逃的模樣,反應極快的,「哎唷?」撲通一聲,整個人滑入池中。
孟君唯原要走,可听見她那一聲驚呼,不及細想地反身躍入池中,將她一把撈起。
「伊靈,你沒事吧?」她緊閉著水眸,沒有半點反應,他不由得微慌地輕拍她粉女敕微暈的頰。「伊靈……」
別拍、別拍,親我、親我?這個老道學,沒瞧過人家怎麼救溺水的人嗎?
伊靈靜心等待他甘心的一吻,豈料,臉都快要被拍成面團了,他還是不吻,實在是有夠不解風情的。
「哎哎哎?」她小聲輕吟著。
別打了,再打下去,她就要成傻子了。
羽睫故意眨了幾次,想佯裝虛弱,但一對上他毫不掩飾的擔憂,她的心就軟了,化成一攤春水,朝著他溫婉揚笑。
「你嚇著了?」
孟君唯這才發現,她的眸色太清篤,壓根不像個才溺水的人。「你在玩鬧!」他不悅地低罵。
「相公,你生氣了?」吐了吐舌頭,暗斥自己太心軟,要不這場戲再往下演,肯定可以演到床上去。
「誰是你相公。」他微惱地欲抽回身,可直至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他抱在懷里的竟是不著寸縷的溫潤胴體。
伊靈聞言狐媚水陣子發狠地眯起,一把揪起他的衣領。
「我的兒子拉著你叫爹,你不是我的相公,你是誰?你看見我的身子佔盡我的清白,你不是我相公,你是誰?你以為我真是淪落在青樓里朱唇千人嘗、玉臂萬人枕的花娘嗎?隨隨便便一個男人就能夠踫我瞧我的嗎?!」
太過份了,以為她喜歡他,她就什麼都能包容嗎?
快點!道歉,只要一聲對不起,她可以勉強原諒他。
只是……
「喂,我在罵你耶,你這是什麼反應?」被她罵到臉紅?這是什麼狀況?正忖著,卻發現他的目光僵在某一處,好似被定住不能動,她跟著往下看,胸口狂震——布巾咧?她的布巾咧?
「啊啊??」她雙手環抱著胸前,已經不知道該遮哪,到最後只好選擇遮他的眼。「你沒看見、你沒看見、你沒看見該死!你看見了,你要給我負責啦!」
「啊啊??」她雙手環抱著胸前,已經不知道該遮哪,到最後只好選擇遮他的眼。「你沒看見、你沒看見、你沒看見該死!你看見了,你要給我負責啦!」
她又羞又惱地嚷著,不斷跺著腳,濺起陣陣水花。
而孟君唯則被她這與平常大膽行徑反差極大的羞澀矜持給逗得低低笑開。「你不是向來大膽豪放得很嗎?」是誰對他摟摟抱抱,又吻又蔬的?
「那不一樣啦?」拜托,以為她真的很開放嗎?
即便時常主動挑逗他,可是至少她都還有穿著肚兜和褻褲,不像現在是全身赤果……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她作風豪放,但骨子里依舊鐫著小女人該有的羞澀,她堅強沉斂的笑意底下,藏著惶然不安的魂魄,把脆弱藏到很深的地方,不允許自己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沒變的丫頭,依舊教他心憐好不舍。
「你真的知道?」她貼在他的頸項,被他頸間的脈動慢慢安撫。
「嗯。」
「你,抱得好緊喔。」她有一點點的呼吸困難,不過還在可以容忍的範圍。
「嗯。」
「相公,你想要我嗎?」他的身子很燙,熨得她更加羞澀。
「嗯。」他低啞地應著。
「真的?」她喜出望外。
「你不是說想要替思唯添個弟妹?」他緩緩地吻上她雪白的頸項。
伊靈瞪大眼,渾身發顫著,陣陣醉麻如浪般襲來,心跳加速得教她呼吸困難。
他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不是死命抗拒她的嗎?怎麼她現在沒誘惑他,他倒是自個撲上來了?
他有興致,她當然滿心歡喜,可問題是她現在是滿腦袋疑惑哪。
是她要亦然帶他來的,卻沒料到亦然故意問他話,好像拐著彎在告訴她什麼似的,這種被謎團給覆住的滋味可真不好。
「不要嗎?」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那低啞的嗓音幾乎可以煽動一票寡婦自動放棄貞節牌坊。
她不是寡婦,而他是她相公,她還矜持什麼啊?
伊靈用力點著頭,由著他著火似的唇舌吻上她的頰,封住她的口,那燃火的糾纏,讓她徹底明白,這才叫做吻……吻得好深好重,教她渾身無力。
「我帶你回房。」他突地打住吻,厚重的氣息噴灑在她唇邊,那曖昧的氛圍,教她跟著為之狂亂。「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看見你的。」
從一旁架上抽條布巾,將她每寸玉肌都包覆後,他似風般地竄起,然後刮進她的房里,是恁地迫不及待,那般渴望。他將她擱在床上……
她無法思考了,她不知所措地低吟,只能用力地摟住他的頸項,更貼近他,踏進他的魂魄,走進他的世界,成為他真正的妻。
她沉沉睡去,孟君唯眷戀不舍地再三瞅著她。
為何就連思念也能織出一份情呢?
他從來不是個多情的人,為何偏偏為了她種下情根?
種得如此深刻而根本抽不開身,卻是不能不走。
強迫自己轉開眼,如夜幕般深沉的眸探向窗外的墨色天際,天上的月逐圓,他的血液開始翻騰,告訴他,不能再留。
他起身,快速地穿好衣裳,用最輕的力道擦拭她身上溫存的痕跡,再替她輕搭上中衣,眷戀地再看一眼,緩緩地閉上眼,把她的喜怒哀樂都烙印在心版上,他開門而去。
詠春閣,過了主廳,後方是一列客房,前有園林造景,疊石其中,形成自然的屏障,而他早已記清楚宮之寶一家人是住在哪一間客房里。
夜風襲來,吹動他玄色的袍角,月色下的他,面貌沉朗如月,然而神色神秘而隱晦,垂眼思忖半晌,再張開時,眼中再無疑惑。
他如潛龍般地停在一間點燈的客房前,他清楚地听見里頭有著練武者極沉且低的呼息聲。
長臂伸至半空,運勁劃下,氣飛若刃,凌空劈開眼前的門,竟無半點聲響。他踏上門內偏廳,欲轉入寢房時,後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