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流連花叢的三弟長大了,居然只要一個女人,這原是好事,但對方的身分實在不妥,依大哥看,倒不如你先娶妻,再將照雲樓花魁納為妾,如此一來,誰也沒有多余的私語。」應直在旁下著指導棋。
「我說了,我就只要她一個,如果今天兩位兄長前來只是想關心我的婚姻大事,那麼兩位可以回去了,天寒凍骨的,怎好讓兩位兄長在這兒吹風呢?」話落,他起身就要走。
應直一把將他扳過身。「應多聞,你好歹也替慶遠侯府想想,你以為咱們丟得起這個臉嗎?我和母親不過是想著流言大作之前,替你謀門親事,再讓你納這花娘為妾,已這般替你設想了,你別不知好歹!」
「大哥,多謝你和母親的關心,但我對長寧侯的千金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不想拿我的親事權充你和母親結黨聚群的工具,順便再奉勸你一句,政局正亂,一切小心為上。」應多聞笑睇著他,扣住他的手,稍稍使力便教他臉色微變。
「三弟!」應諒趕緊阻止。
應多聞隨即松開了手,應直痛得險些軟了腳,只能漲紅臉地斥道︰「你這涂不上牆的爛泥,既然想和慶遠侯府斷絕關系,我就稱了你的心!」話落,轉頭拂袖就走,亭外的隨從立即打傘苞上。
「大哥,別意氣用事!」
「大哥,盡避意氣用事,我等很久了。」
「三弟!」應諒低斥著。
應多聞聳了聳肩。「要是沒什麼事,二哥也回去吧,我的聲名正惡,你要是老進照雲樓,或是在二嫂面前提及我,只會教你更為難而已。」當年二哥理當迎娶盛昌伯府千金花璃,可惜盛昌伯府逢劫,于是隔年便另定了門親事,迎娶了平郡王府的嫡女,那女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刁蠻,他都忍不住憐憫起二哥了。
「你……」應諒無奈地閉了閉眼。「雖說這幾年你在京城的時間不多,但像是已經將朝中政局看得極透徹,如果你不回慶遠侯府,只怕有一天我們會變成敵人。」
「不會,二哥是永遠的二哥,不會是我的敵人,且極力想進二王黨的是大哥又不是你,他日要是出事,也是大哥的錯,就算二哥的岳家犯了錯,也與二哥無關。」平郡王是和親王的三子,一直以來都是二王爺一派,可以想見應直處心積慮地想要藉由平郡王搭上二王爺,無所不用其極地賠上了二哥的婚事。
「多聞,二王爺雖在外無太多建樹,但他仁慈寬厚,他日必定是賢君,再者他是皇後所出,立為儲君是天經地義。」
應多聞疲憊地笑了笑。「二哥,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是相處近二十年,也不見得能看透最親近之人的心。二哥,凡事都別介入,就信我一次吧。」
他唯一能確信的是他的二哥待他始終如一,疼他惜他,讀書習武全都拉著他,擋他飲酒作樂,不允他花街尋歡,唯有二哥待他是真誠的,所以他不希望二哥有任何差池,甚至受旁人所累。
「多聞,你跟大哥、母親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應諒低問著。雖說三弟的臉上總噙著笑意,但他看得出三弟對大哥和母親早已無親人之情,可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只因那段時間他都在營里,根本不知道府里的他過得如何。
「沒什麼事,只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多聞……」
「回去吧,二哥,你不趕緊走,待回程路上,耳根子肯定不清靜。」
應諒應了聲,原是要走,像是想到什麼,又回頭道︰「多聞,這幾日听人說右都御史在查兵部大火和盛昌伯府抄家這兩件案子,你可知道什麼或听人提起過什麼?哪怕是蛛絲馬跡都好。」
應多聞楞了下。「我不曉得,右都御史怎會突然查起盛昌伯府抄家的案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盛昌伯是不可能收賄貪污的,這案子當初本就疑點重重,要是右都御史願意替盛昌伯翻案,真能沉冤得雪,至少盛昌伯在黃泉底下也能安心了。」
應多聞垂斂長睫。盛昌伯府的案子若是重審,真能撥雲見日的話,除了逮住凶手,揪出其他從犯外,也會將他極力想掩蓋的內情攤在陽光下……不,他絕不允許右都御史再追查此案!
待應諒一走,應多聞轉身進了柳園,就見李叔昂正忙碌地算著帳。
「大人,談完了?」李叔昂立刻起身奉茶。
「李二爺,為何右都御史宋大人突然追查起盛昌伯府抄家一案?」應多聞毫不唆,開門見山地問。
李叔昂撓了撓臉。「你支援西北之前,不是跟你提起瀲灩已知自個兒的身世一事?就是宋大人去查的,後來瀲灩為了讓雍王爺出借馬匹,提起了兵部大火一事,偏巧這兩件事是發生在同年同月,宋大人覺得過分巧合,所以便兩案並查。」
應多聞忖思,當年兵部大火一案,他是知曉的,但因為與他無關,所以過耳就忘,至于盛昌伯府抄家一案……這注定是無頭懸案了。
「大人,如果這陣子得閑的話,宋大人也想見見你,問問當年一些雜毛小事,不知道……」
「七王爺和宋大人近來不是正聯手查辦西北增援不足一事,據我所知,都察院也著手調查二王爺秋狩受傷一事,已經將四王爺給逮進牢獄里,偏偏沒有實質的證據,定不了罪卻又追查不出其他人,哪來的閑暇再管當年的懸案?」應多聞神色不變地問。
「這個嘛……」
「況且,七王爺重傷初愈,我必須隨侍在側,將來一段時日子里,恐怕與宋大人踫不上面。」應多聞話落便起身,壓根不打算再給李叔昂游說的機會。
李叔昂不禁齜牙咧嘴地月復腓他。他還敢說他要隨侍在七王爺身邊!瞧瞧,他在財窩一待就是十幾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威脅他不得讓瀲灩上工……嘖嘖嘖,這年頭好人真的不好當,掏心掏肺竟還被反咬一口。
見應多聞狀似又要回財窩,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照雲樓的護院須陽領了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走來,那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躍上廊道,朝應多聞的肩頭用力一拍。
「你這家伙真是在照雲樓!」男人是兵馬衛指揮許遠,亦是七王爺麾下的副將,兩人在西北邊防時也有幾分交情。「你當初跟我說時我還不信,沒想到你大過年的竟真窩在青樓,你這小子還真看不出來!」
「王爺有事找我?」應多聞不答反問。
「可不是,大伙找不到你,我就走一趟啦。」許遠說著,還不住地對他擠眉弄眼。「你這小子該不會是把皇上賞賜的全都花費在這兒了吧?」
應多聞笑笑的沒回應,轉頭對著李叔昂道︰「李二爺,再煩請你替我轉告一聲,臨時先走一步。」
李叔昂必恭必敬地朝兩人施禮,待兩人走遠,和氣生財的笑臉瞬間變成羅剎臉。
「哪里有花費來著?!」是他才花得多吧?想當初救這小子可花了他不少,宅子也免費出借,結果咧,現在不但困住他的瀲艷,還害他的帳本晾在桌上沒人結算!
而且他方才說的事肯定有鬼!照道理說,依他對瀲灩的迷戀,應該要極力幫宋綽,讓盛昌伯府洗刷罪名,瀲灩自然就是無罪之身,豈料他壓根沒打算要幫,也許正如宋綽所說,關鍵就在應多聞身上,這話還真是說得該死的準!
這樣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教應多聞吐實呢?
這是一樁很奇特的事情。
瀲灩直瞪著眼前狀似品茗卻始終垂眸不語的應多聞。乍看,會覺得他像是遇到什麼大麻煩,教他靜心思索應對之道,可她跟他很熟,只要一眼,她就知道他很純粹的只是在發呆。
發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但是,在她面前發呆就不尋常了,尤其是他們已經快一個月沒踫面、尤其是她故意挑在靠近柳園的敘雅堂和他踫頭,而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沒有寒暄、沒有灼熱的目光纏繞,只是垂著眼看著外頭。
忍不住的,她也看向外頭,圍牆那一頭的紅梅正綻放著,香氣襲人,然而他的目光是落在低處,而地面上只有幾株光禿禿的牡丹……那幾株光禿禿的牡丹會比她好看嗎?
「應大人特地在晌午時分到來,到底所為何事?」終究,她還是沉不住氣地問了。
應多聞回神看了她一眼,從懷里取出幾瓶小藥瓶。「特地給你帶了幾種解藥,你就擱著,希望別派上用場。」
瀲灩眼角抽搐著,希望別派上用場,那干麼送她?真是一朝被蛇咬,他就認定男人都想對她下藥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上幾瓶……「應大人近來該是政務繁忙,不需要為了這點小事費心,還特地前來。」
她知道,近來他跟著七王爺查增援不足,導致邊防軍隊打了場硬仗,差點就賠上了一個王爺和一個侯爺。這事可大可小,正巧皇上有意藉此整肅朝中黨派,所以這事不只是雷聲響,雨點也挺大的。
應多聞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隨即起身。「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你到底是有什麼事?」瀲灩沒好氣地問,朝他一比,要他坐下。
茶都還沒上,他就要走人,要說他沒事,她可是壓根不信。
他微詫她竟追問他的行蹤。「待會要去一趟兵部。」
「誰問你政事?我是問你在心煩什麼。」瀲艷抽著眼角問,一雙水眸像是要噴出火花一般。
應多聞垂睫忖下,揚笑道︰「自然是心煩你為何不肯點頭嫁與我。」
瀲灩閉了閉眼,懶得跟他唆,直接殺入正題。「我听說近來宋綽宋大人找你,可你卻一直避不見面。」照理說,除非休沐,否則他不會在晌午這種時候出現在照雲樓里,可見他是想避著誰。
「忙。」
「忙到有空可以找我,卻沒空和宋大人見一面?」
「李二爺跟我提過宋大人找我的原由,我認為他能翻案的機會微乎其微,更何況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又未在朝為官,問我能有什麼助益?」
瀲灩微撅起嘴,覺得他說的十分有理,但是——「宋大人說了一套說詞,稍稍說服了我,所以我想找你問清楚。」
「那就長話短說,我待會真的有要事在身。」
瀲灩微揚起眉,如二爺所說,真的有鬼!「宋大人說,盛昌伯府被發現藏有收賄官銀的莊子就位在城郊鄰近常陽縣縣境,而發現的前一天,適巧莊子換了管事,前任管事曾信誓旦旦地說莊子里不可能有官銀,必是栽贓,可惜這說法並未被大理寺卿采信。」
「然後?」
「城里除了幾個大節日城門不關,其余只要一到酉時,四大城門皆限制進出,想要在一日之內將官銀藏進莊子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由極權貴之人在城門關之前將官銀送出城,二則是由讓通關不需查驗的人,趁著夜色帶著官銀進莊子。」
應多聞不禁低笑出聲。「所以宋大人認為我擁有御賜玉勒子,正好可以趁著夜色將官銀送進莊子?」
「這是推測。」
「可我為何要這麼做?那時盛昌伯府是我二哥的親家,我最敬重的二哥即將與你交換庚帖,我為何要這麼做?」他好笑的反問。
瀲灩定定地注視他半晌,道︰「也是。」這也是她想不透的一點,而她也認為他要是真知道什麼蛛絲馬跡,他一定會想法子替盛昌伯府平反,還她一個公道。
「所以,是不是找我也等于白問?」
瀲灩無以反駁,也只能這麼認為。
「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瀲灩輕點著頭,他從她身旁走過,居然沒有多作停留,她不禁回頭看著他的背影,雖說他的神色未變,但她還是覺得哪里怪怪的。
最可惡的是人都走了,茶都還沒端上來……丫鬟是跑哪玩去了?!
她沒好氣地起身,才剛轉過廊道,驀地听見好似童音般的尖叫聲,教她心頭一顫,頓了一下,直覺朝聲音來源跑去,遇見折返的應多聞。
「剛好,你從那頭,我從這頭!」瀲灩立刻發派工作。
應多聞瞪了她一眼,隨即便朝另一頭而去,下了廊道,瀲灩截在通往角門的陰暗小徑上,她踏出轉角,就見一個陌生男子擒了個她沒瞧過的小泵娘。
「這位客官,未及掌燈,你為何會出現在照雲樓里?」她端著笑臉問。
「走開!」男人持劍吆喝著。
應多聞從另一頭急奔而來,幾乎是足不點地的轉眼就護在瀲灩的面前,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間配劍,直朝男人而去。
「多聞,小心一點,小泵娘要緊!」瀲灩在他身後喊著。
應多聞使劍狠厲,幾乎要將男人往死里打,他心情正煩,找個人出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