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瑞秋一回屏香苑,就見兩位嬤嬤候在她的房外,她隨即將兩人給喚進房,劈頭就問︰「嬤嬤可知道老爺是支持哪位王爺?」
兩位嬤嬤聞言,不禁面面相覷。
「小姐,你怎會一回來就問起這些?」府里女眷向來不問政事,老爺也不會讓她們知曉朝中之事。
「嬤嬤,方才皇上說了,老爺的上司彈劾了老爺,說老爺治家不寧,而且還舉證歷歷,因此皇上罰了老爺閉門思過,這代表在老爺重新復職之前,誰都不得隨意進出談府,你說這事嚴不嚴重?」談瑞秋急聲道。
這對她而言,乍听之下像是一大利多,可要是往細處想,就覺得朝中即將大變,要是不妥善應對,談家怕會卷入爭儲之戰,成為炮灰,到時候誰都不能保證她的身分會不會被看穿,這欺君之罪治不治。
文嬤嬤听完,臉色大變。「難怪,我之前差了文二回府,老爺只托人說這陣子先按兵不動,原來是……」
「嬤嬤怎麼沒跟我說這事?」
「我……」文嬤嬤不禁語塞,總不能說自己懷疑她居心叵測,一旦這事讓她知曉,天曉得她會不會趁機假戲真作。
「小姐,皇上只是要老爺閉門思過,這事應該不嚴重才是。」向來寡言的王嬤嬤難得開了金口。
「聖意難測。」談瑞秋語重心長地道。
今晚皇上探視了秦文略,她真的覺得秦文略非常可憐,母妃早逝,皇上壓根沒視他為子,只想利用他的好處,今晚這場令人想吐的父子情深戲,說穿了不過是對他提個頭,等著他歸職查辦。
皇子惡斗,她完全看不出皇上的心痛,從秦文略的反應看來,她甚至懷疑是皇上主導了這場惡斗,如今也要將秦文略給扯進惡斗里。
明面上,像是要讓七王爺府里的人以為,皇上有心立他為儲,可事實上,這極可能是個幌子,而目的是——
做給其他兩位夫人看的,就好比皇上臨行前孟寄蘭演的那出戲,皇上要秦文略給孟寄蘭賜號,像是忘了還有另一位夫人,由此可見,皇上當初替秦文略指了兩名側妃,就是要讓她們的家族互斗,如今更是明顯。
而談家呢?談老爺不過是個四品言官,在朝堂上,談老爺的官職實在無舉足輕重之處,把談家卷進里頭,到底有何用意?
「娘娘,王爺來了。」外頭響起丫鬟的通報聲。
談瑞秋回神,不解他怎麼來了,還想不出個所以然,秦文略已經進了房,將房里的人全都遣了出去。
「瑞眉,明兒個我找了幾個幕僚進府,屆時你可以在旁听著。」秦文略毫不唆,開門見山地道。
「……听什麼?」她很訝異他這麼說。
「听听朝中鬧了什麼渾事,為何會將談家給卷了進去。」
談瑞秋呆了下,一時說不出話。為什麼他猜得出她在想什麼?她有這般好猜嗎?
「不用擔心,事情該是不太嚴重。」
談瑞秋瞅著他,一會才垂眼低笑。
他搞錯了。她不是談瑞眉,談家夫妻不是她的爹娘,她自然不會擔憂談家到底會落到什麼下場,她擔心的是若有言官再往里頭查,是否會查到這次的頂替出閣。
「還有,給孟寄蘭賜號一點意義都沒有,這是皇上刻意要挑起孟家與鞏家的心結罷了。」
談瑞秋微揚眉。「王爺不需要特別跟我解釋。」她大概也猜得到,就算不是如此,他要給誰賜號又如何?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秦文略微眯起眼。
她與他對視著,讀不出他眸底復雜的思緒,一會她沒力地道︰「要是沒什麼事,王爺早點回去歇著吧。」
「本王想待在這兒也不成?」
談瑞秋頭痛地閉了閉眼,每當他自稱本王時,就是對她有所不滿,但她又做錯什麼了?
請他回房,體恤他今天迎駕疲憊又錯了?
「王府是王爺的居所,王爺想待在哪兒便待在哪兒,誰能置喙,只是我累了,我想歇息了。」她想洗掉臉上的白粉,好好地睡一覺,養精蓄銳準備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也好,我也累了,把丫鬟喚進來伺候吧。」話落,他非常大方地往她的床一坐。
這一坐,談瑞秋嚇得倒退兩步。「王爺……咱們是知己。」她有些僵硬地提醒著。
「既是知己,自能秉燭夜談,再者咱們是夫妻,同床共寢有何不可?」
談瑞秋攢緊了眉,思索他這話要是翻成白話,是不是等于——蓋棉被純聊天?可不行呀,就算是蓋棉被純聊天也不行!
「我累了,不想說話,王爺要是想找人聊,府里應該有其他人可以作陪,我就先退下了。」山不轉,路轉,他不轉,她轉!反正屏香苑里房間多得很,她隨便找一間睡都成。
「談瑞眉,本王只是說說,沒想與你談心,本王也倦了,想好好休息,你也不作陪?」
秦文略臉色發冷著。
談瑞秋無力地閉了閉眼。問題是她一點也不想陪睡呀!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擦操時,他不也想避嫌,現在反倒送上門來禍害她!
「今兒個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場戲,本王很累。」
談瑞秋偷覷他一眼,確定他臉色真是不太好,心想他跟自己的親爹作戲,也算得上人間悲劇之一,演了一個晚上,心力交瘁也是合理的。
可就算這樣,他也不能在她這里睡呀!
但不管她允不允,他已經把人給喚進房里服侍他就寢。
她低垂著眼站在一旁,假裝沒瞧見文嬤嬤的心急如焚和蘇嬤嬤的喜笑顏開。
玉露偷偷地走到她旁邊,輕踢了她一下,她也回踢了一下,玉露隨即點點頭,伺候著她卸下發上的珠釵和身上的首飾。
「欸,娘娘也把臉給洗了吧。」蘇嬤嬤熱切張羅著,恨不得再擺一桌喜酒蜜果,權充是洞房花燭夜。
「不了,嬤嬤,我習慣抹粉睡,否則我睡不著的。」談瑞秋瞪著床上擺放的布巾,立馬把目光轉向文嬤嬤。
文嬤嬤立即心神領會地道︰「是呀,娘娘就是這怪癖。」她明白小姐打算盡其可能地逃過這一晚,就算逃不過,只要臉妝不卸,日後也不會鬧出麻煩。
蘇嬤嬤有些為難,偷覷了秦文略一眼,見他似是不在意,便揚笑道︰「既是如此,倒是不好為難娘娘,咱們……都出去吧。」
瞥見蘇嬤嬤那一臉喜氣洋洋,談瑞秋眼角不禁抽搐了下。搞到最後,原來最大的麻煩竟然是蘇嬤嬤,老是使盡辦法地撮合她和秦文略,壓根不知道他倆心中的苦。
待人都出去了,她正猶豫著要不要在錦榻上湊合一夜時,他開口了——
「過來吧。」
才三個字,卻幾乎將她嚇得就地跳起。
吧麼,說得好像要對她做什麼似的!
「你睡里頭,明兒個我起身時才不會驚擾你。」秦文略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眸底一點欲念皆無。
談瑞秋微微安心了下,爬上床躺在內側,感覺他隨即躺在身邊,很莫名的,她心跳有點快,感覺渾身很不自在,偷偷地又往內牆的方向靠了些,但男人的氣息是這般的近,就算隔了楚河漢界還是偷偷地暈染過來。
正當她準備側身面牆跟老公告解時,他突然開口了——
「其實今晚我不該待在這里。」
那就回去啊!她咬牙切齒,把話含在嘴里說著,問出口的是另一套委婉用詞。「為什麼?」
「會讓你成為箭靶。可我今晚倦了,想在這里歇著。」
談瑞秋是多聰明的人,他這麼一點她馬上就明白了。早她三年過府的兩位夫人都還沒能得他青睞,現在他進了她的房,依照王府如風般的訊息傳遞,也許鞏雲栽已經在葬花,而孟寄蘭已經在扎草人了。
所以,今晚過後,西邊那兩位會磨刀霍霍向她,而這一切都是拜這家伙所賜……王府那麼大,他就不能哪邊涼快哪邊去嗎?一點也不需要因為他給了孟寄蘭賜號,就給她撐場面,睡在她這里……可惡的破時代,這有什麼好羨慕嫉妒的,要是喜歡,自己過來打包帶走!
談瑞秋恨恨地想,懶得回應他,卻也等不到他再開口,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豈料頭一轉,竟見他不知何時側身面對她,更糟的是她還對上了他閃動光痕的俊魅黑眸,教她的心狠狠顫了下。
他想做什麼?不會真準備讓蘇嬤嬤的布巾派上用場吧……要真是如此,已不是一個糟字能形容了!
她只剩一條路——死!逃也死,不逃也死!
豈料他只是淡聲道︰「睡吧。」
這種狀況她睡得著才有鬼!她心里暗罵著,卻見他閉上了眼。她的心卜通卜通地跳,見他似乎真的打算睡覺而已,她的心才終于安穩了下來。
還好,他心里有掛記的人,還好,她跟他一樣守身如玉。
輕輕地背對他側身面牆,她實在是疲憊不已,總覺得今天發生太多事,多到她根本來不及消化,有些事她必須好好想想,最重要的是,她必須開始策劃她的逃生大計了。
無法再當他的知己,雖有幾分遺憾,但她終究不是正牌王妃,王府不是她的棲身之處,她是非走不可。
談瑞秋真的很想嘆氣,尤其是一想到蘇嬤嬤一早入房的興高采烈在瞬間化為失望無奈時,她就徹底無言。那塊布巾上沒留下任何痕跡,蘇嬤嬤有必要這麼失望嗎?也不想想秦文略的身體禁得起激烈運動嗎,真是的。
而一早,秦文略也沒要她到主屋,所以她干脆留在屏香苑和文嬤嬤想對策,想著該用什麼法子,把她和談三給調換過來。
可惜,談府的狀況未明,再怎麼集思廣益還是有限。
晌午過後,秦文略差了徐賁過來,要她到內書房一趟,她便知道是秦文略安排了幕僚進王府,要她在花罩後頭旁听。
現下她坐在花罩後頭,就見秦文略坐在錦榻上,隔著黑檀長幾,對面和右手邊各自坐了個人。
右手邊那位長得眉清目秀,渾身書卷味的男子清朗啟口,「王爺的氣色不錯,看來是恢復得不錯。」
「若非恢復得不錯,今兒個怎會把你們給找進府。」秦文略淡噙笑意,毫不唆地開門見山道︰「昨兒個皇上前來探視,提起了二王爺遭襲,听說四王爺已經下獄,你倆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方才說話的謝問看了寡言的應多聞一眼,便徑自說了。「要是依在下看,倒是有幾分聲東擊西的味道。」
「說來听听。」
「二王爺遭襲其實是去年的事了,查到今年才有眉目,這實在是教人不敢相信,而四王爺一開始是押進大理寺的,然皇上卻是要都察院撤查這事,說是大理寺里太多皇親國戚,就怕官官相護,依在下看,皇上明著是要查二王爺遇襲一事,暗地卻是要肅清朝中盤根錯節的黨派,交給都察院,確實是個好作法。」
「多聞,你認為呢?」秦文略輕敲著桌面問著他過去的麾下副將。
「屬下認為謝大人所言甚是,這回回京,朝中武官變動極大,屬下被命為京衛指揮同知,謝大人被提拔為兵部給事中,許遠則是兵馬衛指揮,革喬溪為神龍衛指揮,韋靖是千機營頭官等等,屬下想過了,雖說我們的官品不高,但卻都是要職,且頂的全是嬣貴妃的外戚。」應多聞嗓音渾厚低沉,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句句切中要點。
秦文略微眯起眼,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皇上竟把謝問安進兵部,給事中一職雖品位低但掌實權,兵部的眾官員也得顧慮幾分。半晌,突然問︰「宋綦呢?」宋綦出身勛貴,世襲武平侯,幾年前前往西北鎮守之前,就與他極有交情,是個正直剛硬之人。
謝問與應多聞對看了一眼,末了是應多聞啟口,道︰「王爺可記得最後一役?」
「……不記得了。」他只記得他是故意挨那一箭,壓根沒打算回京。
「王爺前往西北時看似無礙,實則魂不守舍,若依屬下看,王爺是故意不閃開那一箭的。」應多聞嗓音無波地說,神情卻極度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