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端水進房,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這回又怎麼了,為何又有人追著你?」
安羽一頓,將水盆擱在花架上,這才憂愁了起來。他不說,她都忘了方才發生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因為牙行的事,二爺把我暫時送來照雲樓,平常我都是在這兒的,今兒個有個小丫鬟說瀲灩要我上廚房幫忙,我心想只要別到前院就好,哪知廚房忙得炸鍋,叫我幫忙送菜,我一送進廂房,那些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像是將我錯認為其他人,硬是要抓我走,我就趕緊跑了。」
這話里前半段是完全真實,後半段則是真假參半。
她想,這一連串的事應該都是談家所為。她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在她失蹤之後還尋找她的下落,甚至派出殺手殺她。
為什麼就是不肯讓她活呢?她到底是礙著了誰?
思忖著,發覺他直盯著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認錯人了,只是誤會一場,多虧有王爺替我解圍,但是王爺怎會在照雲樓,又教人給下藥?」
「兵部侍郎找到了南方的藤商,便找本王進照雲樓談這筆收購,豈料酒里被下了藥。」說著,他不禁面有慍色。
安羽微偏著頭,細聲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照理說,要是受人設計,中了圈套,應該是下毒藥,比較一了百了吧。
秦文略睨她一眼。「因為許多人都以為本王是將來的儲君,趁這當頭替本王立個yin亂罪名,好讓本王與皇位絕了緣。」
安羽不自覺地搖頭苦笑,直覺得這皇家真的不是尋常人能待的,老爸沒人性就算了,就連兄弟都是一個樣。
「倒是你,你確定他們真的是認錯人了?」
安羽回神,很虛地道︰「應該是這樣,我又不識得他們。」末了,還補上一記很心虛的笑。
「不管怎樣,今日還是多謝你了。」
「哪兒的話,王爺幫過我那麼多回,我也該回報一次嘛。」
「改日也得答謝應多聞才是。」他直睇著她,不著痕跡地道。
「應該應該,應大人雖是寡言了些,但他真的是個好人。」瞧他待瀲灩的好,壓根沒嫌棄瀲灩的出身低,就知道這個人是可以交往的。
「本王許久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這陣子是否瘦了些?」
「嗯……應該沒有。」
瞧她沒心眼地回應,秦文略緩緩地笑眯眼。「也是,近來京中無大事,他除了偶爾操兵,倒也挺閑的。」
「對呀,听瀲灩說,應大人他……」安羽突地頓住。
「怎麼了?瀲灩說了什麼?」
安羽垂斂長睫,一會才笑道︰「應大人他似乎對瀲灩有意思,不過瀲灩因為身分不敢委身于他。」
這家伙,竟然偷偷套她話!應多聞非但是京衛指揮同知,更是七王爺府的侍衛長,他會很久沒見到他才有鬼咧!問她應多聞是不是瘦了……不就是擺明了他懷疑她的身分,藉此作對比,畢竟她之前就見過應多聞了。
「也是,照雲樓的花魁屬妓籍,想進應家的門,頂多只能用妓的身分,連個侍妾都構不上,反倒是有人出身不差,卻逃出了王府的門,寧可拋頭露面,你說,那人是在想什麼?」
秦文略似笑非笑地問。
安羽眼神飄忽著,隨口道︰「當然是人各有志,出了一道門,必能走進另一道門,至于什麼門,只要是門,有地方窩就成了。」就算他認出來又怎樣,她就不承認,難不成他能硬逼她承認,啐。
「好個人各有志,可她卻忘了誓言,你說,這筆帳該怎麼跟她算?」雖說他並不清楚為何府里還有個談瑞眉,但他唯一能擇定的,她確實是他所識得的那個談瑞眉,又也許該說,她名喚談瑞秋。
「這我就不知道了。」安羽笑得一臉無辜,正想找個月兌身之計,突地听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起身到門口一看,竟是瀲灩。「瀲灩,你怎麼回來了?」
還不到三更天,照雲樓還沒打烊吧。
「听說前院那里鬧了點事,我擔心與你有關便回來探探你,但應該是我想多了。」瀲灩松了口氣地道。
安羽笑了笑,沒打算把小丫鬟的事道出,畢竟那應該都是談家買通的,代表這里也不適合她再待下去了,而眼前——「瀲灩,出事的不是我,而是我房里的貴客,不知道他能不能在這里暫住一宿?」
「誰?」
「七王爺。」
翌日一早,應多聞將秦文略接回了王府,而安羽則是托瀲灩幫她帶話給李叔昂,表明她非常想回去工作的決心。
當天,李叔昂就特地來接她,還外帶了一套絲綢繡月季的袍子讓她換上。
她想過了,大白天的,談家派來的殺手再怎麼夸張也不可能動手,所以白天時,她大可以在牙行里走動,只要避開落單的機會,入了夜,她的小院外頭,二爺還特地派了兩名護院站崗,讓她倍感窩心,真的只能說她運氣好,遇到一個雖有怪癖好,但十分保護她的好老板。
只是——
「本王要吃桂圓粥。」
安羽冷冷地瞪著發話的人,隨即擺出營業用的笑容,指著街尾。「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在街尾那兒有家食樓,應該也有賣桂圓粥。」
「本王要吃你煮的桂圓粥。」
「……抱歉,安羽是個牙郎,不是賣粥的。」別鬧了,再打擾她做生意,小心她翻臉!
「是嗎?昨兒個本王突然一時興起,找了本王的王妃問她是不是有個名喚談瑞秋的妹子,你道,她是什麼反應?」秦文略懶懶托腮,皮笑肉不笑地道。
安羽臉色愀變,卻咬著牙不問。「王爺沒必要把家務事告訴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牙郎,得干活才能養活自己。」既然都已經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苦苦追問?反正到底是誰當他的正妃,之于他應該都無所謂才是。
「談庸的膽子不小,竟敢李代桃僵,一旦本王揭露,你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安羽緊抓著襟口,佯裝一副很害怕的模樣,湊近他低語。「王爺如果打算揭露,就沒必要等到現在,不需要等我首肯,對不。」不敢說很了解他,但這麼點程度的認識,她還是有的。
秦文略微揚起眉,直睇著她鮮活靈動的表情。原來,她就是長這個樣,在王府時,在那層脂粉底下,真實的表情竟如此惹人青睞,語氣竟如此尋釁大膽。
「安羽,本王直到今日才知道你這般有本事,能演能唱。」
「王爺,我也只能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說學逗唱,十八般武藝都得精通,才能自保平安。」
「所以眼前的你才是真實的你?」
「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之中又有什麼差別。」她在談府被磨了一年,磨得她都快忘了自個兒的本性。
「你說,本王該拿你如何是好?」
「王爺也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放過我也放過談家吧。」
秦文略不快地眯起眼。「你這話本王可就听不懂了,什麼叫做放過你?當初進王府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本王的妃,至于談家……談家原本就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不管本王動不動手,談家的結果本王早已預見。」
他不需要見談瑞眉,只消派人查查談家,便猜得出談庸玩了什麼把戲,甚至于後頭的追殺,恐怕是談庸認為唯有死人才不會道出秘密,于是痛下殺手。
安羽微抿了下唇。「談家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至于我的事……橫豎王爺也不想迎正妃,待談家出事後,就把談三送回談家,豈不是皆大歡喜?」她不是聖人,沒有多余的惻隱之心替那些歹毒的人求恩典,只盼那些人別再苦苦相逼。
「哪來的皆大歡喜?在談家尚未落敗之前,你認為談家會放過你?談家可以派人上牙行,甚至連照雲樓都堵得到你,你一個人能如何?要不是本王,你認為你還有命站在這里與本王說話?」
「我跟二爺說好了,二爺已經差人幫我找落腳地,找莊子,走得遠一點,他們就找不著了。」
「要讓本王也找不著?」
安羽愣了下。呃……怎麼她覺得他這種說法好像他有多在意她,甚至不能容忍找不到她似的……更可惡的是,她好像有點開心。
可惡!她沒有出軌,不會出軌!誰來,她一樣八風不動!
「王爺干麼說得像是把我擱在心上似的,我要是不知情,可會以為王爺對我上心了呢。」她俏皮地逗他,就是要他把話吞回去。
他不打算守身如玉,但她非常潔身自愛,不是她老公,她一律不接受。
「……如果本王說是呢?」
安羽呆住。對上他的眼神,沒有一絲尋釁,更不是試探,而是打自內心的期盼,仿佛在等她應允……這家伙就不能專情一點嗎?!
一個蘇芸娘,一個似錦,他還想招惹她,真去他的!
她目光飄忽,適巧見有人入內,趕忙過去招呼。「狗子兄,上茶了,這位爺兒這邊請,不知道爺兒上牙行是想做什麼買賣?」
豈料,男人卻越過了她,徑自往秦文略那桌坐下。
她回頭望去,就見秦文略神色不變,不咸不淡地喊了聲四哥。
四王爺?!就是那個大難不死的四王爺?也就是傳說中那個行事很小人,擅長背地里放暗箭的家伙?她以往從沒听秦文略提過他的手足,很直覺地判斷,他與手足之間根本沒有半點情分。
原本想要偷听一會兩人談論什麼,可偏偏真的有商旅上門了,她也只能迎了過去。「這位爺兒是打哪來的,上牙行是想做什麼買賣?」
「我這兒有批黃藤想賣,不知道能不能幫我賣個好價錢?」
「黃藤?是已經處理過的黃藤,還是……」
「全都是已經切條曬干的黃藤條,看是要做藤椅藤床都成,而且這批黃藤是打南方魯陽城來的,品質絕對上等。」
安羽聞言,不由大喜。「這位爺兒能否先出示路引和商隊人數,還有欲賣的黃藤數量,再報個底價,小的再幫爺兒尋個好買主。」
「當然、當然。」
安羽動作飛快地抄寫他的路引和各種資料,確定他是打魯陽城來的,再跟他講解一些行規。
秦文韜順著秦文略的目光睨了安羽一眼。「近來听說七弟出入李家牙行頻繁,該不會是為了她吧?」
秦文略笑意不達眸底,動手替他斟了杯茶。「四哥該是知道近來我為了軍需的事忙得人仰馬翻,不找牙行替我尋貨,等到八月時我要怎麼跟皇上交差。」
「七弟,別說我沒提點你,與其在民間尋貨,倒不如想法子把當初戶部和兵部收購的那些軍需找出來,如此省事多了。」他邊呷茶邊注意著另一頭的安羽。
秦文略不動聲色地道︰「四哥,那些貨我要找得著,需要這般麻煩行事。」
「怎會找不著?要不要四哥教你幾招刑求的手段?」秦文韜笑得一臉邪氣地道。
「四哥當我是個聖人不成?那些手段我能不上手嗎?可就是逼問不出下落,我唯一能猜想的就是當初有人把戶部撥下的錢都給吞了,自然是沒有那些軍需的下落。」秦文略苦笑著,像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七弟這麼說那可有趣了,當初戶部撥了一大筆錢出去,沒有收購軍需,至少還查得出銀兩,可七弟逼供之下竟問不出軍需也查不出銀子……七弟啊,皇上接下來是要處置你呢,不知情的會以為七弟失了聖寵吶。」秦文韜往他的胸口拍了兩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只為了確定他身上的傷好了幾成。
他想試探不是沒有原因,實在是當初秦文略被送回京時,御醫吞吞吐吐地說只能延著一口氣,眾人皆知秦文略身中數刀,且刀刀見骨,就算能清醒,八成也是殘廢,可天曉得,最後他不但清醒,還沒幾個月就進宮領職,幫著都察院將案子查得如此漂亮,徹底地將六弟那一黨派給清掃一空,如此雷厲風行,真教人不敢相信幾個月前他還傷重在床。
秦文略神色未變,笑意依舊。「四哥說哪去了,不過就是領差辦事罷了,哪有什麼聖寵不聖寵,什麼處置不處置?」
「得了。」秦文韜哼了聲,挪了視線盯著安羽。「不管怎樣,我是欠了七弟一份情,要有什麼事差人通報一聲,我能做的絕不會推拒。」
「兄弟間哪有什麼欠不欠,我也不知道怎會查到六哥那兒去,總之近來朝中風聲鶴唳,四哥還是安分點較妥,我可不希望辦個軍需,辦到最後又辦出禍事,那可不是我所樂見的。」秦文略說得極隱晦,但他知道秦文韜必定懂。
只要有點心眼的都會知道,涉入去年那起軍需援糧的皇族,絕非只有六哥,至于下一個被揪出來的會是誰……他相信,四哥比他還清楚,因為另一位皇子才是真正陷害四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