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將徐映姚和殷遠押進刑部大牢候審。」
「且慢。」周呈曄徐步走到大案前,與大定皇帝對視。「皇上可還記得當初平定燕亂,重取天下時,皇上答應我一件事?」
「朕已經放了你妹子了。」
「有御匾在,皇上能不放嗎?我現在要保的人,是殷遠。」
大定皇帝微眯起眼。「朕倒不知道你和殷遠有交情,還是你尚不知他已經休了你妹子的事?」
殷遠聞言,心底惱著卻不敢作聲。皇上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亂,不除去他,心底是不會甘心的。
「我知道,家人捎了書信,所以我才會趕來,但個中原因我會回頭問清楚,就不知道我現在能不能先帶殷遠離開?」
大定皇帝雖有不滿,但還是應允了。「可以,但朕希望你得空就進宮,朕已經多年未見到你了。」
「我回巴烏城之前定會進宮,而後我得回去繼續守著周家的祖墳,這是我永遠不能磨滅的罪。」
大定皇帝知道他不進豐興城,是因為當年他為他帶軍征戰,所以累及家人無法避險,因而不願再成為他的左右手。
「去吧。」
「叩謝皇恩。」
周呈曄帶著殷遠退出御書房,至于徐映姚會落得什麼下場,之于他們壓根不重要,和候在外頭的周奉言隨口談了幾句,兩人隨即離宮,就為了要送周凌春回周家。
烈日如火,走在大街上猶如踩在烤火的石板上,然而聚集在周家人身邊的百姓卻還是一步步地跟著。
周凌春木然地走著,驀地踉蹌了下,身旁的周呈煦眼捷手快地扶住她,驚覺她通體冰涼。
「四哥……我好冷……」周凌春氣息紊亂地道。
「好冷?」周呈煦心底更冷,這烈日之下怎麼會冷?「二哥,凌春不對勁,你快來瞧瞧!」
後頭的周呈曦快步走來,一把按在她的手腕上,神色越發驚慌。「動到胎氣了,不成,不能再讓凌春走動,她得要趕緊躺下!」
周呈陽快步上前打算跟官爺求情,就見更前方似有太監和官員走來,教他不禁怒從中來。
「三哥,我去跟他們說那鐵具是我私藏的,讓他們放凌春姊走。」周錦春早已經哭腫了雙眼。
「你去說有用嗎?」周呈曦一想到她是始作俑者就想掐死她。
「可是……」
不一會,人已來到面前,周呈煦戒備著,甚至已經打定主意,只要一有機會立刻抱著周凌春逃出。
「皇上有旨,周氏當鋪大朝奉查無私藏鐵具一事,即刻賜轎,送回周府。」太監尖聲喊道。
一旁的廉尚書向前,朝偎在周呈煦懷里的周凌春道︰「周當家已經無事,可以回府了。」
周凌春虛弱地眯著眼,一會才認出他——「廉爺?」
「正是,周當家看似身子不適,還是趕緊回府。」
她想應聲,下一瞬間蒙是有什麼從體內月兌落,大量的濕意自下|身流出,彷佛僅剩的體溫也跟著流失,眼前一片花白。
「凌春、凌春!」周呈曦瞧見她的羅裙染上一片怵目驚心的紅嚇得大喊。
周家人趕緊擁上前,周錦春哭跪在周凌春面前,就連周繡春也錯愕得說不出話,只能碎聲喊著,「趕快帶凌春姊回家啊,快!」
周呈煦抖著手將周凌春打橫抱起,剛將她擱進軟轎里,後頭便爆出殷遠的吼聲,幾乎是同時,殷遠和周呈曄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凌春……為什麼流了這麼多的血……」殷遠直瞪著染紅的羅裙。
「凌春動了胎氣,得快送她回去!」周呈曦喊著。
「胎氣?」殷遠惱火地瞪著他。「我不是說了不留她月復中胎兒嗎?為何還有孩子?!」他沒有姻緣,沒有姻緣怎會有子嗣!這個子嗣會害死她的!
周凌春費力地微張眼,看著他一身大紅喜服,淚水痛苦的滑落。
原來他真的不要孩子……原來他真的要迎娶徐映姚為妻……
「別說了,先送凌春回去!」周呈曄沉聲一喝。
「送往殷府,殷府比較近!」
拉下了轎簾,周凌春縮在周呈煦的懷里無聲流淚。
這就是她要的答案?太痛太痛了……
「小姐,別哭,就快到了,再忍忍。」周呈煦笨拙地安撫著。
周凌春沒有開口,只覺得好冷、好冷……她快要捱不了了,她沒有時間悲傷自己的愛情,她必須跟家人好好的告別。
一行人快速地將周凌春送回殷府,歲賜和羅硯一見這陣仗,立刻引轎子直接進守祿閣,殷遠的寢房。
「要什麼藥材,快說,我趕快派人去準備。」將周凌春抱到床上,殷遠讓周呈曦坐在床畔替她診脈。
周呈曦一按脈息,隨即道︰「老三,去把我的金針盒拿來,快!」
周呈陽聞言,幾乎是足不點地朝外疾奔而去。
殷遠一听要拿金針就知道狀況不佳,渾身不住地顫抖著,炎夏里,他冷汗淋灕,幾乎快要站不住腳。
「二哥,對不起,我一直讓你擔心了……」周凌春眼神突地清明起來,氣若游絲地道。
「沒事沒事,你別說話,再忍一下,一會就沒事了。」
「大哥……」
「別怕,大哥在這兒呢,特地為你破例踏進豐興城。」周呈曄走來,輕握她冰冷的手,心底的不安不斷地蔓延著。
「謝謝大哥為我種下一大片柚林,可我不希望大哥一直是孤獨一個人,找個好姑娘成親吧。」
周呈曄皺起眉,直覺得她像是……
「四哥。」
「四哥在這,小姐。」周呈煦趕忙走來。
「四哥,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好久沒听見你叫我凌春。」
「好,凌春,四哥的好妹子,等你身子好了,四哥帶你去爬樹。」周呈煦忍著淚水說。
周凌春笑了笑,道︰「四哥,你還有兩個妹子,錦春、繡春……」
站在角落里的周錦春和周繡春趕忙上前,兩人早已經哭成了淚人兒。
「錦春,只要你知錯能改,我就既往不咎。」
「凌春姊……」周錦春跪在床前哭泣著。
「大哥,我以周家大朝奉的身分,指定錦春為下任大朝奉。」
周錦春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听見周呈曄道??「那是很久以後的事,待你調好身子再說。」
「錦春是下任大朝奉,三哥會好好地輔佐你。」她說著,開始喘了起來,伸手拉住周繡春的手。「繡春,對不起,我一直沒注意到你被冷落了很久,對不起……」
「沒有關系啊,我很習慣了,沒關系的。」周繡春不住地抹去淚。「啊,別管那些了,錦春的鑒賞能力又比不上你,到時候要是亂收當搞砸了咱們招脾怎麼辦?你趕緊養好身子啦。」
周凌春笑眯眼,滾落了淚。「繡春,其實我一直好喜歡你的直性子……」雖是口無遮攔,但愈是直心眼,愈是藏不住心機啊。
診脈的周呈曦察覺她的脈息愈來愈細微,趕緊道︰「凌春,還有什麼想說的,盡避說,二哥正听著呢。」說著,不住朝身旁的人使眼色,要他們跟周凌春說話,別讓她的意識沉了進去。
殷遠趕忙向前。「凌春,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沒有。」
他愣了下。「為什麼??」
「因為……」她的唇動了動,像是笑了。「你只是個外人。」
殷遠高大的身子一震,像是難以置信听見什麼。「外人?我……」
「你不是我的夫……我不是你的妻,你非周家人,我非殷家人,只是外人……」像是用盡了力氣,氣音落下,她雙眼閉上,闔落了成串的淚水。
殷遠瞪大了眼,一陣發麻感從背脊竄上了後腦杓。
「凌春!」周呈曦喊著,不住地按壓她的人中,掐著她的心口,回頭望去,就見周呈陽已疾步奔回,當即喊道︰「金針,快!」
周呈陽立刻打開木盒,在他遞上的瞬間,周呈曦已經一把抓起三根,拉開她的衣襟瞬間,就見兩張紙滑落,周呈曦不管,金針往她的胸口一次沒入,再回頭道︰「我開藥方,趕緊去備藥!」
殷遠直瞪著周凌春毫無血色的臉,耳邊還回蕩著她的絕情話語——他只是個外人?他愛她……愛到可以舍棄j切,卻只能當外人……
她跟所有人交托著事,卻一句話也不給他,因為他只是個外人!
是他傷她太深了?可是他不是不愛,他是不能愛……
「殷遠,你到底听見了沒?!」
殷遠猛地回神看向周呈曦,隨即打起精神,喊道︰「歲賜,周二爺說的藥方可有記下了?」
「記下了,我立刻去取!」打一開始就守在門外的歲賜立刻應聲。
殷遠望了眼床上的周凌春,不敢靠得太近又不舍走得太遠,這時,周呈曦將周凌春身上滑落的紙攤開一瞧,隨即遞給他。
他不解的接過,就見紙面上有暈開的淚痕,是他們的夫妻當票,為何她會放在身上。
哀著紙上的淚痕,一顆心快要被拉扯得血肉模糊,痛著,卻不敢張揚。
因為,他沒有資格。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金針渡氣,奇藥入口,周凌春依舊沒有清醒,彷佛只含著最後一口氣。
殷遠守在房里,黑眸殷紅,面容憔悴,卻怎麼也不肯闔眼。
他等著,等著她清醒,然後再離她遠遠的。
只要她肯醒,他什麼都能給!
「殷爺。」
殷遠回頭望去,門口逆光的身形教他認出。「奉言,你怎麼來了?」
「周呈曄進宮跟皇上討藥材,听他說起凌春的事,所以我過來看看。」周奉言站在門口,沒打算入內。
殷遠搖晃著起身,啞聲地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問你……我還有什麼可以賣,好讓她續命?」
周奉言瞧他神色癲狂,搖了搖頭。「殷爺,黑牙的買賣不能隨意,得要有人買有人賣,才能夠成立。」
「那我就不能讓出我的陽壽給她?」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
最後的一絲生機消逝,讓殷遠幾乎站不住。任誰都看得出周凌春只剩一口氣,那一口氣隨時都會咽下……
「她的氣色看來,魂魄已是散得差不多,只留一口氣,許是心願未了,你可知她有何心願?」
「你在胡說什麼?!」殷遠一把推開他。「完成她的心願,好讓她離開?!」
「要不你還要凌春含著一口氣,難以離世?」
「我……」
「我記得凌春有個心願。」
殷遠愣愣地看著周呈煦從周奉言身後走來,他神色同樣樵悴疲憊。
「咱們那回要去巴烏城,經過城南郊外時,她說過七月初七要到城南郊外那間廟還願。」
周奉言微揚起眉。「七月初七,城南郊外……那是月老廟,凌春去過嗎?」
「沒,她連是什麼廟都不知道,但她確實說過要還願。」殷遠低啞地接了話。
周奉言神色一凜,道︰「走,備鮮花素果,去代替凌春還願。」
「現在?」
「今天已是七月初七系姻緣的七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