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坐在下位,和嬴政相距約莫兩張矮幾的距離,身旁各有兩名宮人幫著布菜斟酒,在她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若想刺殺嬴政難度頗高。
听說嬴政文武全才,但沒正式交手過,難辨外頭所言真假,要是兩人之間能夠至少縮短到一個矮幾的距離,也許她有機會能以格斗技先卸下他的關節,將他活擒。
她正思忖著,突覺一道熱烈的注視,抬眼望去,就見他正一臉痴醉的看著自己,教她內心的殺氣更加猛烈。
這人是怎樣?先是語氣充滿鄙夷,現下又用目光調戲她,簡直是找死!
一會兒嬴政屏退了宮人,殿里只剩兩人對坐,他才慢條斯理地道︰「又在想該怎麼殺了寡人?」
「大王想多了。」她是傻了才會承認。
荊軻沒好氣地扒著飯,發覺這菜色和她在慶平閣里吃的差不多,也許該說她在慶平閣里的伙食實在是好得嚇人,不過她餐餐頓頓都沒殘肴,實是節儉成性看不慣浪費,再者既然被押在這兒,逃不出生天,她寧可當個飽鬼上路。
「你就不怕寡人在飯菜里下毒?」瞧他吃得豪爽,跟那群以禮為尊的作戲鬼相較,令人感到舒坦得多了。
「要下毒也犯不著等到今日。」況且想殺她也不需要使毒,浪費,要是嫌毒藥太多無處放,他倒是可以自己多吃一點。
「那倒是。」瞧瞧這豪邁不羈的氣焰,榮辱不驚的氣慨,簡直把他那票臣子給活生生地壓進黃土里了,一個個丟人現眼的貨色,他眉一皺就跪,他唇一勾就高喊恕罪,一個個像是軟骨頭,丟盡他的臉,他卻還得負責善後,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荊軻沒搭理他,表面上專心一致地用膳,暗地里卻想著待會要怎麼逼近他,又該如何下手,從哪一處擒拿。
她的不理會嬴政壓根不以為意。他就欣賞他這股傲氣,在他面前不逢迎拍馬,也不求饒恕罪,三不五時還有騰騰殺氣從那濃睫底下迸射而出,更是下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快還是接受的目光太烈,教嬴政不禁微眯起眼,拍了拍胸口,安撫稍稍悸動的心。
「大王有恙?」荊軻側眼睨去。難不成他有心疾?從沒听說過,但這是個機會。「在下略懂醫,可以替大王切脈。」說完,她展顏露笑,免費大放送墨家門人謂為最驚心動魄的笑。
他的笑彷似寒雪臘梅正逢春,褪去冰霜乍然盛放,他幾乎可以瞧見他背後花團錦簇的榮景了,嬴政不禁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又是同樣鄙夷的口吻,教荊軻微眯起眼,咻的一下收起所有笑容,她沉聲問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搖了搖頭,突然反問︰「荊軻,慶平閣的膳食是否與這席上差不了太多?」
「那又如何?」
「那全是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進御膳房,強迫廚子替你備的膳食。」
「所以你要將那些人處死?」她沒感到半絲意外,因為這種事,以往同門師兄弟都會搶著替她做,她也習慣了,只不過師兄弟們會交換條件,央求她別對外人這般笑,更不準她讓人察覺是女兒身。
她都無所謂,橫豎在各國間游走,自是扮成男裝較方便,再者她也喜歡當個男人,厭惡他人只看得見她的容貌,無視她的才學。慶幸的是,她的個頭高,不笑時表情又顯得陰沉,多年來從沒被人識破,偏偏被高漸離害得讓燕太子丹發覺,開始了這一連串的惡夢。
要是真死在這里,她是無所謂,就怕連累身邊人,讓嬴政再添幾筆暴虐實證。
「沒有,一個個都還活蹦亂跳著。」
荊軻回神望去,月兌口道︰「早晚要賜死的吧。」
「不會。」嬴政眉頭微攢。
「是嗎?」她很不客氣地質問。
「寡人沒事殺他們做什麼?」別才來幾天就染上了那群渣鬼的渣病成不成?怎麼他說的話都沒人信,他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君王了。
「那你又是為何殺了蒙嘉?」
想起那樁悲劇,嬴政一整個悲從中來。
一群妄想揣測君心的笨蛋,偏偏正道不走,愛走旁門左道,以為當他說不就是要,當他說要就是不,明明該留卻沒留成的數條人命,害他白白添了惡名,直到現在他還真不知道得找誰洗刷冤屈。
「我明白了。」嗯,意思是要用那幾條人命逼她就範?可以,她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就這樣。
「你明白什麼?」嬴政滿肚子委屈化為滔天怒火,踹幾站起。
他當了十幾年的嬴政,當得他火冒得豈止三丈!啥事都要他自個兒動手,不管是內政外政,甚至是調軍糧引戰火,派兵遣將乃至于操兵列陣……有沒有搞錯,他也只是一個人,就算他再怎麼熱愛這份工作,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丟給他,然後還讓他背了個大黑鍋。
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倒霉的事來著?他只是來找隊友,不是來做牛做馬的!
荊軻毫不在意他的怒氣,反倒認為機不可失,人跟著站起,慢慢縮小兩人的距離,準備將他一擊斃命。
未料,嬴政自己送上門來,沖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寡人可是在為你擔憂,你到底懂不懂?!」
她見機不可失,立即借力使力地將他拋摔——踫的一聲,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壓在她身上的他。
纏、擒、抱、扯……不管是哪一招竟撼動不了他半分,他壓根沒使力,只是壓在她身上,逼著她非得正視那雙燦若子夜的黑眸。
真要論,嬴政十分俊美,刀裁的濃眉底下嵌著星子般的深邃黑眸,與生俱來的霸王氣勢更是替他深刻的五官加分不少,讓他哪怕噙著笑也拂不去那股壓倒性的威儀。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所向披靡的格斗技怎麼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混帳,難道非得等獻身時才有機會再動手?
「瞧,寡人這般壓著你,你就動彈不得了,遑論是寡人精挑細選的侍衛?他們對你要有非分之想,你該如何是好?」
「嗄?」荊軻一時間有些懵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難道不知道?」他的面貌姣好,宜男宜女之相,但可怕在他展笑的瞬間,臘雪盡融,也莫怪那群虎背熊腰的侍衛們春心蕩漾。
他倒是免疫了,畢竟在仙境待了千年,什麼貨色他沒瞧過,這麼點姿色,他還沒看在眼里,頂多是覺得賞心悅目就是。
「大王是怕那些侍衛先沾染了我?」他的意思是,不能允許旁人覬覦他的東西?他是嬴政耶,誰敢搶呀!
「雖說男人跟男人……但寡人還是認為這事得要兩情相悅才成。」這人間男女的事他也不是不懂,男人間也是听聞過的,可問題是這種事怎能單方面壓迫?「你道那幾個家伙要不是看上你,又怎會對你這般獻殷勤,你好歹也有點戒心。」
荊軻算得上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怎能讓那群其貌不揚的大猴子們給糟蹋了?至少在他的地盤上,他得盡點地主之誼,稍稍提點。
荊軻眨動長睫,眉頭微微蹙起。
她這陣子應該是吃飽睡足,腦袋再清明不過,但她怎麼覺得他的這席話,她每個字都听得懂,但湊成一長串卻教她費疑猜了?
他要她有點戒心,因為侍衛恐會對她出手,而出手與接手的兩造都是男人……換言之,在他眼里,她是個男人,哪怕她長發披落,他也認定她是個男人,把她當成男人對待,而且還提點她防備?
荊軻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一直以來,她最渴望的是有人可以無視她的容貌,把她當成男人看待,可以促膝長談,可以無視男女之防,但至今無人能做到,偏偏這個惡名滿天下的嬴政卻這般待她……
「可有壓疼你?」
她抬眼,就見他朝自己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將她拉起身,還親自撢了撢她的衣裳,哪有什麼暴虐之氣。
「寡人心底有主意了,你就盡避在這兒待下,寡人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放任他人傷害你。」瞧瞧他,簡直是蒲柳之姿,方才一壓,他才發覺他比外表要來得縴瘦許多,如此麗人有此膽量,他欣賞都來不及了,絕不可能讓人傷他半分。
聞言,荊軻的腦袋又糊成一片。
她所面對的嬴政,似乎與外頭流傳的有所不同,還是……這只是他籠絡人的手段?
直到她回到慶平閣,她還是未能理出頭緒,反倒是秦舞陽跟前跟後,問得她心煩,橫眼瞪去,他隨即乖得像只貓一般伏在一隅。
未久,外室的門一開,兩名女子在侍衛的護送下踏入。
「這是……」荊軻托著腮,懶懶的問。
侍衛一見她的清艷之姿,猶如盛放牡丹,整張臉紅得彷佛要燒起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奴婢是大王派來伺候兩位的。」其中一名女子揚起輕淺笑意,扶柳之姿,笑若桃李,將一旁從貓再變成人的秦舞陽給迷得忘了家鄉在哪兒。
荊軻濃眉微揚,突然間想明白了,原來嬴政不是將她當成男人看待,而是真的以為她是男人,虧她還感到有些開心,想不到嬴政只是個眼疾嚴重,眼殘的家伙。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她莫名覺得心底有把火悶燃著。
半晌,荊軻淡聲道︰「不用。」
「可是大王……」
「荊軻,話不是這麼說的,大王分明是要賞給我的。」秦舞陽立刻跳出來捍衛自己的福利。
廢話,兩個貌美如花的侍婢,不是賞給他的,難不成是給她的嗎?
「你想在我的房里做什麼,嗯?」荊軻臉色一沉,肅殺之氣橫揚。
秦舞陽的心卜通卜通的狂跳,眼皮也跟著一抽一抽,連帶著手顫腳抖,可不管怎樣,在女人面前,他得維護己身尊嚴,于是他用力擠出聲音道︰「後頭還有好幾間房。」
「那你為何老是睡在我的床邊?」
「我保護你啊!」他理直氣壯得……臉紅了。
「保護我?」
「對、對呀!」秦舞陽硬聲道,見她突地站到面前,硬生生高了他快半個頭,他一時羞惱的又道︰「你只是現在比我高,我很快就會比你高了!」他才十三歲,正要抽長,等他長大她就知道了。
「是嗎?」荊軻垂斂長睫,驀地襲向他,巧手往他肩頭一扳,右腳迅疾無影地橫掃他的雙膝,瞬間,他就像是和水的泥女圭女圭軟倒不起,臉色蒼白得連號哭的力氣都沒有。
她不解地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起。
真是奇怪,同樣的招式,她還減了七分力,秦舞陽就被她卸了肩和雙膝,怎麼嬴政卻一點反應皆無?難道他的武學如此高深,竟連她最熟練的近身格斗都傷不了他半分?要真是如此,手無寸鐵想取他的性命,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許是只剩美人計了,得趁他正興起時動手,才有一絲生機。
「姊……你……等一下再想……先救我……」
荊軻回過神來,睨了秦舞陽一眼,瞧地上又濕了一片,不耐地咂著嘴,對著呆站在門口的侍衛道︰「可以處理一下嗎?順便將這兩位姑娘送回,多謝。」
兩個呆若木雞的侍婢被侍衛給請了出去,侍衛隨即又入內拎起了秦舞陽。
「姊……疼啊……」救命啊,他是不是廢了?
「羅唆,等你打理好了再說。」
秦舞陽淚流滿面,暗暗發誓,絕對絕對不要再惹荊軻不快,他寧可被一刀殺了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當晚,荊軻替秦舞陽接上了關節,他從此乖得不敢再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