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在雅房角落燒得劈里啪啦響,烘得滿室暖意,祛除了寒冷,卻驅不走凝滯的沉默。卓勒倚在床柱,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從日出到日落,他動也不動,無視房內照料他的三個部屬。那三人神情慘淡,度日如年,一個個都垂著眼,不敢和他對上眼,像做錯事的孩子般。
這時門板被推開,房內所有視線有志一同地望去——端著膳食進屋的卜磊被一陣陣強烈的目光嚇到,那一個個仿佛得到解月兌,無比彥悅的眼神教他打了個寒顫。
「頭子,吃點東西吧,待會還有一帖藥要吃。」把木盤一擱,卜磊忍不住摩挲雙臂,刷掉一地雞皮疙瘩。
「副將回來了沒?」卓勒長睫微掀。「……還沒。」卜磊硬著頭皮道。
那三個家伙把他當護身符,真以為他少根筋,什麼都察覺不到?
卓勒沒再搭腔,伸出手,卜磊立刻會意,將藥碗遞了上去。「頭子,雖說吃藥可以讓身子好得快,但要是都不吃點東西的話,你沒有元氣怎麼成?」卓勒一口飲盡了藥,隨即掀被起身。「外袍。」卜磊見狀,雙腳都快要跪下了。「頭子,今兒個的風雪大到連步行都難,你的病還沒好,不能出去。」話落,不斷使著眼色要其他三個躲在後頭的趕快過來抓人。
他們以為副將留他們二個在頭子房里做什麼?
不就是要看住頭子用的!
「全給我退開!」盡避氣息仍虛,但卓勒光是一個陰鷥眼神就足以將他們震懾住。
抓了件外袍套上,卓勒才剛走到門邊,身後終咚咚的聲響令他惱火回頭。「這是在干什麼?[卜磊領著其他三人一道跪下。「頭子,副將說會找到雅姑娘就一定會找到,你就再給副將一點時間,你的身子不能再受風寒,要不在道里出了岔子,沒法子前往長觀城觀禮該如何是好。」卓勒大手抓緊門板,沉默不語。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身負重任前往長觀城,所以他忍,他忍了足足一天了,從早到晚,他沒有辦法再忍!
一想到她獨自在雪夜中那孤單的身影,像是被所有人遺棄了,他的心就痛得無以復加。別人不要,他要!哪怕天底下無處容她,他也願陪她一道沉淪。
他要找她,非找著她不可!
拉開門板,他迎著冷冽的風踏出房門,才走了兩步,突覺後頸一陣麻痛,隨即暈了過去。
卜磊快手將他抱進懷里,往後吼著,「杵在那邊做什麼?還不過來幫忙!」其余三人趕忙過來,七手八腳地將卓勒抬回床上,將被子掖好。
「給我听著,你們三個也出去找雅姑娘,動作快!」
「可是副將說……」
「副將不在我最大,還不快去!」他連頭子都敢打昏了,還不夠大嗎?「務必找到雅姑娘,無論如何非找到她不可!」
「是!」三人快步離去。
雅姑娘要是不回來,甚或是更糟的狀況……他閉了閉眼,不敢想象會是怎麼個景況。他就算是被頭子打到殘也無所謂,可是頭子怎麼辦?
要是搞砸了觀禮的任務,那可是死罪!
卓勒半夢半醒之際,一陣沁涼的風伴隨著雅香拂至面前,他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抓一一手中滑膩的觸感教他猛地張開眼,對上卓雅錯愕的臉龐。
卓雅身形往後一飄,卓勒立刻喊道︰「有蟑螂!」
「在哪?!」卓雅嚇得跳起,下意識朝他撲去。
他一把將她緊摟入懷,緊密得不讓她有逃走的機會。
「卓雅」他啞聲喚著。
「你騙我?竟然嚇我……」
「我不嚇你,你又怎會自投羅網?」他笑了笑,雙手在她身後交握。
卓雅直瞪箸他。要掙開他是輕而易舉的事,看她做不做而已,「身子有沒有好一點了?」她究竟還是忍過不住地問出口。
從他的神色,她無從判斷他的狀況是否好轉,但是這幾天,她一直都待在客棧頂樓上感覺他的氣息,知道他已清醒,亦知道他派人尋找自己。
她想念他,卻不知道該不該見他。
「不好。」他拉著她的小手貼在頰上。f你不在,我不好。」
「可是……」
「說好了要在一起,為何卻趁著我生病時走了?」不是質問,而是尋求一份承諾。
「我沒有辦法照顧你。」她試著抽回手。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冷是熱,更不知道他能不能如此貼著自己的手。
她怕一個不經心的動作,都可能會讓他的病情加劇。
「我會把自己照顧好。」他緊握住她,不給她逃避的機會,抬眼直睇著她,啞聲道︰
「卓雅,我不在乎你是什麼,我只在乎你願不願意待在我身邊。」卓雅怔愣地望著他。
「我會把脈,我知道你沒有心跳。」他淡然道,撐著坐起身。
「我並不是你說的什麼巫偶,我比巫偶一一」
「那都不重要,我只問你要不要我?」他打斷她的話。
卓雅好半晌說不出話。她想要,但他還不知道真正的她究竟是什麼模樣。
「我不是人,更不是巫偶,而且我會吸人血,我在北郊驛站已經吸過人血了。」既然他已知她非人,那麼有些事說清楚也好,省得日後瞧見他驚懼的眼神,現在讓他知道,要抽身還來得及,現在痛一點,好過往後她承受不起。
「我知道。」他輕輕地把臉貼在她肩頭上。「我都知道,但又如何呢?那兩人想要欺負你,對吧?對于那種只會魚肉百姓的地痞,你這麼做算是替天行道,你沒有錯。」卓雅怔住,沒料到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卻毫不張揚,她忘了處理的人干許是被人發現,將這事傳到他的耳里,但他怎麼會知道她會吸人血?再仔細想想,他是個心細如發的人,許是猜到那干尸所在之地便是他找到她之處,以此聯想也不為過。
「你不怕這樣的我?」她會吸人血,會取人性命的。
「你會胡亂吸人血嗎?」
「怎麼可能?我吸一次血可以撐上很長一段時間不再飲用,而且我挑的全都是欠人教訊的小角色。」
「那和我是一樣的,不是嗎?身為將軍,我怔戰沙場,所殺之人和你相比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我也不會胡亂取人性命,除非是皇上的旨意。所以,如果你可怕,也許我比你更可怕。」卓雅怔怔地望著他,沒想到他竟能做如此達觀的比喻。「但往後你要是餓了,可以吸我的血。」她不是惡人,他比誰都清楚,比起一些官員貪贓枉法,欺凌百姓,那些行徑作為比她吸人血還戕害更多人。「我會把你吸成人干。」她怯怯地輕撫著他披散的發。
「那我得努力多補點血。」他大手撫過她冰冷的身軀。「冷不冷?」
「不冷,我分不清冷熱。」
「那真是太好了,我怕你受凍。」他笑眯了眼。
胸口有抹酸,帶點苦直往身體深處鑽,她澀了眼,干了喉,說不出話。
卓勒抬眼,撫上她冰冷似雪的頰。「卓雅,答應我,不管如何,你都願意待在我的身邊。」
「我真的可以待在你身邊嗎?」
「當然可以。」
「可如果我害了你……」這幾天她想了許多,思念如潮,幾欲將她淹沒,但是她卻不敢相見,就怕累及他。
「你真把我看得那般脆弱?」
「我聞不到你說的梅香,我無法陪著你品嘗食物。」
「那就陪我一道賞梅就好,我要的是你在我身邊。」她身懷異能,如果她執意要走,他是怎麼也留不住她的,所以他要她心甘情願地留下。
「我連要怎麼幫你敷手巾都不會。」
卓勒笑了笑,拉著她的手覆在他的額上。「這很簡單,你的手就可以替我解熱了。」
「可是我連喂藥都不會。」冷熱看起來是多麼自然的感官感受,她卻根本無法分辨。
「把我喚醒就好,要不……」長指微移著,輕觸她柔女敕的唇。「你可以先含進嘴里再喂我。」
「真的可以?」
「當然。」
「卓勒,我想你。」她環抱住他。「好想你。」卓勒緊緊地擁著她。「往後不許再丟下我,听到沒有?」
「嗯,不會了,不管是誰趕我,我都不走。」她摩挲著他的頸項,像只撒嬌的貓,接著猛地抬眼。「但是你要先告訴我,姑娘是誰?」
「姑娘?」卓勒愣了下。「你怎麼會問起這個?」
「在胥羅山崖下的山洞里,你病糊涂了,抓著我叫姑娘,要我別丟下你。」她記得一清「而且你說過,你識得一個姑娘,名字也有個雅字,是她嗎?」卓勒笑容綻開,二十年前是想知道真相,所以才抓著她;二十年後則是怕被她丟下,只是他病糊涂,把情境給重疊「說。」卓勒開口欲言,突然咳了起來。
卓雅見狀,趕忙扶著他躺下。「還是先歇會吧,你的病才好些,別又因為我更嚴重了,我可不想再听見年巽央吼我。」
「他敢吼你,我就毒啞他。」盡避躺下,他的手還是緊抓著她的。
卓雅不禁笑出聲。「太夸張了。」
「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誰都不能。」他握著她的手貼在頰邊,讓那涼意祛走身體的「所以你已經不喜歡那個叫雅的姑娘,心底只有我了,對嗎?」她坐在床沿,與他對視。
「是啊。」他也只能這麼回答。
他不要說出過往,因為他不知道為何她會在二十年後出現在自己面前,又為何有這麼大的轉變,所以他不說,以免造成任何可能失去她的變化。
原本,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重生,但如今他明白了,一定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才會讓他們相遇,所以他的心才會在遇見她的那一瞬間便交給她了;可他又是如此膽怯,就怕尚未走完一生又別離。
卓雅滿意他的答案,縴白長指點著他的濃眉。「睡吧,我就在這兒。」
「上來陪我。」他輕扯著她。
「不成,我的身體很冷,你要是抱著我,病情肯定加重。」這點她還有些自知之明,否則她早就伴著他入睡了。「那不許走,知道嗎?」
「不走。」她湊上前,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