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茶才剛上桌,卓勒瞥見秋知恕就在對街,而且身旁帶著綠柳,兩人一道進了一家酒卓勒淺啜著熱茶,忖著先前要外出時,卓雅問過綠柳,但綠柳說外頭冷,她想要待在房里,沒想到竟會在這兒撞見她。
「巽央。」他突道。
「是。」
「我病倒那幾日,可有見到綠柳姑娘和魁王爺走得極近?」
「這點我不清楚,不過我倒是在街上撞見過一回,兩人在一家食堂里用膳,有問題嗎?
綠柳姑娘本是胥羅公主身邊的侍女,是識得魁王爺的,只要魁王爺不在意和侍女同桌用膳,兩人在一塊話從前似乎也不為過。」
「嗯。」是不為過,可問題就出在卓雅告訴他,綠柳的真正身分是胥羅公主胥瑜,兩人又曾有婚約。
胥瑜該是知道是秋知恕派人追殺她們的,甚至在胥羅山時,胥瑜也親耳听見秋知恕表達對胥羅公主諸多不屑,竟還對他放下心防,這勢必涉及兒女私情,要是她把卓雅的事都告訴了秋知恕……這時,卓勒感覺大地劇烈震蕩著,他戒備地站起身,懷疑自個兒風寒未愈頭犯暈,卻見年巽央亦是神色戒備地望向店鋪外。
「卓勒!」
「卓雅!」
就在他听見卓雅喚聲時,大地仿佛搖籃般前後搖晃,搖晃之大幾乎教人站不住腳,耳邊听見像是山崩般的地吼聲,店鋪子的梁柱也因而發出斷裂聲,教店鋪子里的人失聲尖叫著。
「這是怎麼回事?」年巽央抓著桌角,護住卓勒,不解地望著四周。
這不是雪崩,這里距離胥羅山有百里遠,就算胥羅山坍了,也不可能禍及此處。
「快點出來,全都出來!」卓雅沖進茶鋪里,一把拉住卓勒和年巽央,快速跑向外頭。
地依舊在搖,街上聚集了許多從店鋪里跑出的人,不遠處傳來轟然巨響,抬眼望去似乎有屋子倒場,甚至還冒出火花。
幾乎就在同時,對街的酒樓也應聲倒塌,整座樓像是被拱高又重摔在地,梁柱撐不住連續搖晃應聲斷裂,整層二樓摔到一樓。
現場傳出陣陣哀嚎,街上的人潮向兩邊散開奔跑,這時街尾處又有家鋪子倒塌,柱子還打中人,霎時間市集一片黑暗,人心惶惶,鼓噪不安。
「卓勒,別過去,地震還沒停止。」卓雅見卓勒往前一步,隨即扣緊他的手。
「地震?」他不解地問。
「反正就是地在震動,在尚未停止之前,先停在原地靜觀其變。」卓勒沉住氣,握緊她的手,直到地面的晃動逐漸停止,剩下尖叫哭嚎聲依舊不絕于耳。
「卓雅,我剛剛瞧見秋知茲[帶著綠柳姑娘進了那家倒塌的酒樓。」他牽著她朝酒樓的方向走去,隨即又跟年巽央吩咐了下。
「巽央,你跟卜磊先和其他人會合,再到街尾那邊看看。」
「是。」卓雅聞言,神色一凜,跟著他穿過人群來到酒樓前。盡避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但她看得見下塌的樓底下似乎還有人存活,而且陷得並不深,而從街面的裂縫看來,應該還有法子可以救人。
想了下,她看向一旁倒下的柱子。
「卓雅,你要做什麼?」卓勒見她走到一旁,彎腰輕而易舉地抓起一根需要兩人合抱粗的柱子。
「卓勒,待會我會把樓往上抬,你趁機把柱子滾進裂縫,這樣就可以讓里頭的人爬出來。」
「可是你要怎麼……」話未盡,他親眼看見下塌的樓竟緩緩上升,直到足以塞入柱子時,他立刻滾著柱子塞入裂縫中。
「綠柳!」她趴在裂縫前呼喊著。
一听見綠柳的聲音,似無大礙,卓雅便急聲吼著,「快點出來,快!」
「可是……」
「快!」她怕余震很快就來。
「里頭的人趕快出來,動作快。」卓勒跟著趴在地面喊,邊吆喝著,「外頭的幫個忙,把腰帶解下綁成條狀幫忙拉人!」一旁圍觀的人聞言,有人趕回屋里找燈火,有人相繼解下腰帶,綁成條狀之後再交給卓勒,卓勒隨即往裂縫里丟了進去。
「里頭的人抓著腰帶,咱們會把你們一個個拉出來。」就在他喊完之後,里頭有了些動靜,卓勒隨即拉著腰帶,卓雅也使了點力,一下子就把人給拉出來,然而出來的卻不是綠棚。
「綠柳!」
「雅姑娘,里頭有幾個廚娘和百姓,先讓他們出去。」卓雅聞言,咬了咬牙,也只能先將其他人救出,當所有的人都被拉出外頭時,再次拉上的仍不是綠柳。
「魁王爺,你要不要緊?」卓勒抓住他的手,拉出裂縫之外。
「本王不打緊,倒是綠柳受了點傷。」
卓雅聞言,干脆從裂縫爬了進去。
「卓雅!」卓勒要阻止已來不及。
卓雅動作飛快,三兩下便推著幾個人爬上裂縫,待尚存氣息的人都救出後,她才把綠柳給推上。
秋知恕一把拉起綠柳,卓勒正要拉出卓雅時,再度一陣天搖地動。
「卓勒,放手!」卓雅喊道。
「快出來!」
「來不及了,你放手!」啪的一聲,柱子發出碎裂聲,下一刻直接被壓碎,眼見卓勒還是不放手,她另一只手集氣澤往上頭的大梁,整座樓瞬間往上升高,卓勒連忙將她拉出。
于此同時,「砰」的一聲,整座樓下塌深陷于地面下,塵飛雪飄。
「你差點嚇死我!」卓勒緊緊將她擁進懷里。
「我不會有事。」卓雅輕揚起笑,目光落在一臉錯愕的秋知恕和他身後幾個人身上。
事情有點麻煩了。
朝陽城一夕之間遽變,城里各種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尤其是昨晚的酒樓事件更是廣為流傳。
「我親眼看到的,她一拍就把塌下的樓往上頂飛!」
「不,她根本動也沒動,光是雙眼一看,那樓就自動飛上天了!」
「真的假的?她到底長什麼樣子?」
「唉,不知道啊。」
「那時雖然有人提著燈,但不是挺清楚,一時之間倒也想不起來到底是何面貌,但要是再讓我見過一遍,我肯定就能想起來。」卓雅從一票在外頭幫忙除雜石斷梁的八卦男人身邊走過,誰也沒抬眼多看她一眼,只忙著嚼舌根,說著昨.晚的異變,不外乎是因為秋知忍殺了胥羅族長自立為王,惹惱了已亡的胥羅女巫,抑或者是胥羅女巫在現世出現等等版本。
卓雅沒興趣听,只想確定她昨晚設下的幻術是否有些作用,另一方面是因為她必須跟著胥瑜不可。
「胥瑜,這些事交給別人去做就成了,你忙這些做什麼?」跟在胥瑜身後,看著她帶著知府衙役沿著大街,記下受損的房舍鋪子和受傷人數,她莫名的覺得一肚子火。
「不成,這事總得有人做。」她眉眼不抬地記錄著。
「要做也輪不到你做。」卓雅壓低聲音,「有朝陽知府在,還有魁王爺在,你瞎忙什麼?你現在是以什麼身分做這些事?」因為胥瑜要外出,她只好跟著,就怕胥瑜出什麼岔子,豈料胥瑜一早忙到晌午,干的全都是些官員該忙的事,逼出她滿肚子氣。
胥瑜長睫垂斂。「姑且不論我是什麼身分,身為胥羅的一分子,明知百姓有難,我豈能坐視不管?」
「好,說得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這兒有地方父母官坐鎮,而你領界知府和衙役又是怎麼回事?」說穿了,她和秋知恕必定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共識,秋知恕才會給她這麼大的權利,是吧?
要不憑她現在不過是公主侍女的身分,憑什麼領著一隊衙役巡視?
「雅姑娘要是願意替魁王爺治傷的話,這差事就會落在他身上。」胥瑜抬眼,沒有不滿,只是希冀她能替秋知恕治傷。
她身上的傷雅姑娘能夠輕而易舉地治好,再多治一個人又有何難?
卓雅不爽地雙手環胸。「他哪位,我跟他熟嗎?我為什麼要治他?」她是知恩圖報,不代表她是個以德報怨的濫好人。
胥瑜的心很軟,遺憾的是,她的心是冷的。「難姑娘,王爺是真的有心造福黎民百姓。」
「所以你就真的蠢到听了他的片面之詞?」看來在她離開的那幾日,胥瑜已經被秋知恕傍徹底洗腦了。
「雅姑娘,你听我說,他一一」
「請你記住,你的父母是死在秋家兄弟手中。」胥瑜定定地望著她。「冤冤相報何時了?」卓雅掀唇,笑得譏刺。「所以你的父母該死?」她知道胥瑜有著可觀的軟心腸,但沒想到她竟連弒親之仇都能放下,真不知道該夸她得還是罵她蠢!
「雅姑娘堅持要我回胥羅,就是要替我殺了他們?然後呢?我的父母,我的手足就可以死而復生?」
「正因為逝去之人無法復生,正因為逝去之人莫名死去,才更不能原諒行凶之人。」卓雅直睇著她。
「胥瑜,你有寬大胸懷是好事,但是心軟會成為你的致命傷,有時候,寬容敵人等于背棄自己。
「回胥羅,是因為我要你登基為帝,就這麼簡單,依你的性子才能讓百姓有好日子過,若是那秋家兄弟坐實皇位,屆時是否又會征戰殺伐,涂炭生靈,就不得而知了,你好自為之吧。」把話說白也好,省得她老是腦袋不清醒。
她要和卓勒在八方好好生活,不想再見戰火,在這世上,每條生命都是珍貴的,沒有誰是該被舍去的。
「雅姑娘……」
「我先走了,我要回去看看卓勒。」卓雅揮揮手,逕自離開。
原本預定今日啟程前往長觀城,但因為昨晚地震,秋知恕傷到腿,加上得先處置地震後的事宜,所以暫延一日。本來她該陪在卓勒身邊,但因為胥瑜要外出,她擔心胥瑜才刻意跟上,豈料卻鬧得不愉快。
她可以由著她,但是她那副軟心頭就是莫名教她擔憂。
「雅姑娘,我跟你一道回去吧。」胥瑜見狀,趕緊將手頭上的工作交給其他衙役,快步跟上她。
「你的工作還沒忙完,繼續忙吧。」她頭也沒回地道。「事情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你別生我的氣。」突然一輛馬車急駛而過,卓雅隨即將她拉到路旁,不滿地瞪了馬車一眼。
「我沒有。」說到底,幫她也等于是私心地幫助自己。
只要她登基為帝,往後兩國邊境應該就不會再起戰火,她就不需要擔憂有朝一日卓勒會被派往邊防作戰。「可是你……」話未盡,突見前方有人圍成一小蚌圓圈,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談論什麼,其中還夾雜著老婦人的哭聲。
胥瑜來不及細想,舉步走去︰卓雅見狀,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走到人堆後頭,胥瑜驚見一名老婦人懷里抱了個渾身是血的孩童,孩子約莫七、八歲,臉色已經發青,幾乎沒有氣息。
「大嬸,抱回家吧,這孩子沒救了。」
「有救,有得救的,我從咋晚走到現在,好部容易進了城要找大夫……幫我找個大夫來,我孫兒有救的。」老婦人斑白的頭發凌亂,還染著血,破舊的青色襖子上頭血跡斑斑,分不清是她的血還是她孫兒的血。
「進城了也沒用,大夫全都救人去了,光是城內就傷了兩百多人,大夫們早就忙得焦頭爛額,從昨晚到現下都還沒歇著呢。」有人好心地說。
「大嬸,找大夫也沒用,把你孫兒帶回去吧。」
「有救的,我求求幾位大爺幫個忙……」老婦人哭倒在地跪求著。「大嬸,你別這樣……」胥瑜見狀,淚水在眼眶打轉,緩緩望向走到身旁的卓雅,見她神色有異,不禁低聲喚著,「雅姑娘?」卓雅神色有些恍惚,只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記憶中,似乎也有個孩子渾身是血地躺在尸堆里,而眼前這個孩子只剩一口氣,只要她肯救,他就能活下去。
但不該救的,該絕的命不絕,只怕會擾亂歷史。每個時空自有定數,她不該插手,不是怕惹禍上身,就怕禍延他人。
可是見老婦人哭斷腸,眼看著孩子就要咽下最後一口氣,一咬牙,她想也沒想推開人群,單膝蹲跪在老婦人面前,熱住對血的渴望,探手撫向孩童的臉,往身下一刷,孩童瞬間張開眼。
這一幕教在場的人皆瞠目結舌,錯愕地望著她。
卓雅回頭朝眾人一個彈指,幾乎就在同時,有人從城外回來,高聲喊著,「仙來河雪融了!」
「胥羅女巫回來了!」在場有人高聲歡呼著。
「瞧,這孩童被那姑娘給救醒了,那位姑娘必定是胥羅女巫。」那人指著卓雅,眾人隨即將她包圍。
卓雅錯愕地望著眼前的百姓,不解他們為何沒受她的幻術影響,再彈指一次,見仍然沒用,她內心一凜,沖破眾人包圍,拉著胥瑜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