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暖閣里,鴉雀無聲。
辛少敏一雙眼不敢亂瞟,只能以余光偷覷在場兩個男人。
雖說兩人像是照鏡子般長得一模一樣,但性情截然不同,又也許是因為性情不同,所以顯現在外的氣質也不同,才教她能夠第一眼就認出池子里的男人並非大哥,不過要是仔細瞧,那個男人臉上並沒有燒傷痕跡,要分辨兩人倒也不是很難。
這也證明了在她半夢半醒時,所听到的低語交談並非幻覺,就連瞧見兩位大哥也都是真實的。
只是……兩個如此相似的男人,一個燒傷了臉一個燒傷了身體,教她突地想起何碧說過,成歆之所以會待在玉雋宮,是因為當年那場大火他舍身救了皇上,在玉雋宮里養了多年的傷後,才偶爾到外頭走動……
難道,這個男人才是正牌的成歆?
她正等著有人解釋,但兩個男人對峙著,空氣中彌漫一觸即發的火藥味,教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
「皇上,你說該不該殺人滅口?」
辛少敏聞言,立即把頭轉過去,就見那個酷似夏侯歡的男人正對著自己笑得萬般邪魅。
「退下。」夏侯歡不耐道。
「皇上,她可是已經把我給看得一清二楚,難道不該給我一點交代?」說著,又朝辛少敏擠眉弄眼了下。
「皇上,我沒有,我只有看到背部!」哪里算是一清二楚。
「成歆,朕說退下。」夏侯歡神色微惱。
辛少敏輕呀了聲,印證自己的猜想,這個男人才是正牌的成歆。
「既然我人都來到這里,不讓我替她把個脈嗎?雖說毒已經解得差不多,但要是底子差,余毒還是可能會侵入五髒六腑,到時要是有什麼差池,可別把罪算到我頭上。」
成歆一臉無所謂地道,可辛少敏看得出來他根本就是吃定了夏侯歡。這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為何他對皇上可以如此無禮?
夏侯歡聞言,盡避不願也只能擺了擺手。
成歆走到床邊,探手替她把脈,黑眸直盯著她瞧。
辛少敏也直睇著他,直覺得那五官輪廓實在是相似得太可怕,要說兩人是雙生子,她也沒異議。
「原來是你救了我,謝謝你。」她由衷道。砒霜是劇毒,她不知道自己吃進多少,但可以讓她吐出血來,代表著她的胃已經出血,如果是現代,緊急送醫洗胃就是,而在這年代里,他可以處理得這麼好,她替自己慶幸好運氣。
「不用多禮,就連你吃的粥都是我熬的。」成歆微揚起眉打量著她。他是故意引她前往彤園的溫水池,為的就是讓她發現玉雋宮的秘密,逼迫夏侯歡正視這個問題。
然當她瞧見他時,她彷佛就已經認出他不是夏侯歡,甚至對他有所戒備,一副只要他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出手,感覺像是為保護夏侯歡,這一點令他玩味。
「真的?你竟然是個大夫還是個廚師?」這人也未免太有才了!不知不覺的對他崇拜了幾分。
成歆勾彎唇。「你搞錯了,我只是個太監,會的都是一些皮毛罷了。」
「一點皮毛就能救人,那也是了不起的皮毛了。」交談幾句,辛少敏很主觀地認為他不是壞人,況且能得夏侯歡允許待在玉雋宮里的,又能壞到哪去?
成歆瞅著她半晌,話還沒開口,耳邊已經傳來夏侯歡不耐的聲響。「到底是好了沒,你還要把多久?」
成歆聳了聳肩,松開了辛少敏的手。「中氣十足,雙眼清明,脈像極穩,應該已經無礙,不過這幾日的膳食得注意。」
「下去。」
「遵旨。」成歆從善如流,多看了辛少敏一眼後就徑自離開。
成歆一走,東暖閣倏地安靜下來,夏侯歡站了良久,才緩緩地往床畔一坐,垂著眼忖度著該如何跟她解釋。
「皇上。」
「嗯?」他睨了她一眼,對上她如秋水般澄淨的眸。
「這次下毒的事,你有沒有查到眉目?」
「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思緒翻轉著,最終他還是問出口。「你不問我關于成歆的事?」他以為她會問,沒想到她問的是另一件事。
辛少敏沉吟了下。「他是你的兄弟?」
夏侯歡楞了下,掀唇哼笑了聲。「你也覺得他和我相似得就像手足?」
「乍看之下真的很像,但是氣質不像,所以一眼就能看穿。」
「那麼那日你在湖里泡水,怎麼就沒認出他不是我?」
辛少敏愣了下,想起那日他們兩人同時出現,「我沒看見他的臉,光听聲音我以為就是你,頂多是覺得你的手怎麼變粗了……所以成歆是故意要出現在我面前,讓我發現他的?」兩次都是成歆主動現身,她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成歆對她隱隱懷著敵意,這點更教她不解。
「我警告過他,可他偏不听。」夏侯歡惱著,如今卻明白為何自己一直不願意讓她知曉這個秘密。他相信她,就算讓她知道成歆的存在也無所謂,他在意的是,他倆如此相似,可成歆的面容無瑕,他有的本事能討少敏歡心,而他……什麼都沒有。想著,不禁哼笑了聲,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嫉妒才是真正橫亙其中的主因。
「听起來你倒是對他很縱容。」要不是那天在華若殿親耳听見他和諸位大臣交談還頗有皇上威儀,她幾乎要以為他早已被磨得沒有身為一國之尊的認知了。
「他救了我,我能不縱容嗎?」
「喔……」救命之恩哪,那就代表著大哥的本性極好,凡是有恩于他,他便會惦記在心。「可是當初成歆出現在宮里時,難道其他人都沒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和你這般相似?」有些事順順地听過,就覺得沒有疑點,但要是仔細回想,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這說來話長,你想听嗎?」
「就當床邊故事嘍。」反正她現在閑得要命,先把事搞清楚比較重要。
夏侯歡疲憊地往床柱一靠,輕握著她的手,回憶緩緩地化為言語從他的口中流泄而出。
「小時候,我發現玉泉宮的湖畔假山內有暗道,走過幾趟才發現那不只可以通往其他宮殿,甚至是宮外,就在一次出宮時,我遇見了成歆。
「因為實在太過相似,且成歆的性子極為討喜,所以我每每溜出宮便去找他,後來我拉著他走暗道進宮,因為我想讓父皇和母妃瞧瞧他,豈料就在我拉著成歆回玉泉宮後殿時,發現失火了……」
靶覺他的手微微一顫,她便緊緊反握著,想藉此安撫他。火災是很可怕的,她不曾身在火場中,但她幾次到過火災現場鑒識取證,看過遭火焚身的人。
她的動作教夏侯歡微微噙笑。「成歆為了救我,他的身上著了火,而火燒上了我的臉,慶幸的是母妃听到聲響趕來,救了我倆……但沒幾日,母妃無故死了,再隔幾日,父皇殞天,朝中權勢全被夏侯決攬在身上,我被幽禁在玉雋宮里,沒有辦法把成歆送出宮,沒有辦法好好地醫治他,我……」
他一直是天之驕子,父皇雖有一後四妃,卻獨寵母妃,也唯有他這個子嗣,所以他一直受盡榮寵,可是就在那一年,一夕變故,他一無所有,他也曾想過干脆死了算了,可是又想如果他死了,他身邊的人該怎麼辦?
太傅少傅都死了,長年照料他的宮女一個不留,他如果再不吃東西,他身邊的人會一個個被殺,所以他吃!明知有毒,他還是張口吃了……
身體突地一震,他回神就見她正摟著自己,她的臉就貼在他的肩上,不一會就感覺到濕意。她為他哭泣嗎?為他不舍嗎?
「少敏?」他輕撫著她的背,啞聲喚著。
「我如果可以早點遇見你就好了。」再早一點,再早一點……也許她依舊什麼忙都幫不上,可是至少她可以陪著他,哪怕是毒,她也願意為他嘗。
夏侯歡不禁笑了,黑眸在昏黃燈火下閃動著瑩亮光華。「只要可以相遇,什麼時候都不嫌晚。」
「大哥……」她不舍得心都痛了。古來皇帝都是一國之尊,擁有至高權力,可是他卻是個被幽禁的皇帝,毫無權勢地任人欺壓,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她愈是哭泣,他笑意更濃,她的淚水掉得愈多,對他的憐惜更多,他要她憐惜他,心疼他,心底滿滿的都只有他,再也盛裝不下其他人,他不允許她把心給了其他人。
辛少敏還在哭泣,突地感覺被抱緊,隨即往床上一倒,她直瞅著他,可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楚他。
他緩緩地俯,吻上沾在長睫上的淚水,吻上她的頰,嘗了滿嘴咸澀和對他的不舍。
「……大哥?」她吶吶喊著。他親她?!大哥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呆愣中,他已經吻上她的唇,她瞠圓了眼,對上他幽黑深眸,不敢相信他竟然吻她,甚至連舌都鑽進她的嘴里——
「大哥!」她忙推開他,又羞又慌,想起身卻被他強壓在床。
「你討厭?」他啞聲問著。
「不……我……」她腦袋一片空白,絞盡腦汁才擠出話。「我是太監,大哥!」
「你是不是太監我會不知道?這十來天我一直守在你的身邊,擦身換衣不假他人之手,我會不知道你是男是女?難不成這是你當做拒絕我的說詞?」夏侯歡微惱。
辛少敏直瞪著他,後知後覺地漲紅了臉。「你怎麼可以……」她緊抓著衣襟,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被看光光了,雖說這不是她的,可她是現任使用者,他未經允許就……
「你又吐又冒汗,身子黏膩肯定不舒服,我才替你擦的。」見她又羞又惱,他緊扣住她的手,怕她生氣不睬他,月兌口命令道︰「不準討厭朕!」
「我沒有討厭,我……就不能難為情嗎?」而且他不會覺得古怪嗎?女子扮太監,怎麼想都不對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