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肆後院的主屋寢房內鴉雀無聲。
床邊,發須花白的大夫正屏氣凝神地為慕君澤包扎傷口。
良久,大夫才揚笑道︰「四爺記得這幾日左手別踫水便成,四五日後這傷口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
「多謝大夫。」慕君澤淡笑道。
「倒是這右手因為是傷到筋絡,要好得多費點時日,佐以藥汁相輔,如此……」
「也好不了。」慕君澤不甚在意地打斷大夫的話。
「四爺別心急,這傷要痊愈總得費點時日。」大夫苦口婆心地勸著。「老夫保證這傷絕對好得了。」
「好不了也無所謂。」他睨向一臉搞不清楚狀況但又十分擔憂的染梅,而他的另外兩位閉門弟子向臨春和燕青亦立在她身旁,臉色和她的同樣蒼白,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我還沒入墳,別急著哭。」
「四爺……」向臨春長得人高馬大,但說起話來卻是聲軟無力。
「臨春,送大夫。」
「是。」
大夫一走,染梅原本想上前跟他道歉,是自己反應太過,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然,她還沒來得及行動,身旁那一位姑娘已經快一步地輕觸著他的手。
這一幕教染梅不由微揚起眉。那姑娘面貌姣美,膚白似雪,雙眼如無塵秋水,此刻正閃爍著點點淚光,和慕君憐相較,更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韻味。
「我沒事。」慕君澤勾笑安撫著。
燕青欲語還休,最終只是緊蹙柳眉垂著小臉,那模樣就連身為姑娘家的染梅都忍不住為她感到心疼。
然慕君澤卻是置若罔聞,逕自介紹著。「染梅,剛才送大夫的是向臨春,這位是燕青,兩位都是我畫室里的閉門弟子,你可以喚他們一聲師兄師姊,要不,直喚名字也成,在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
臨春亦是他的貼身護衛,關于這一點他沒必要多說。
話落,不等她反應,他又逕自跟燕青介紹著她。
只見燕青听完,回頭看向染梅,靦點頭揚笑,卻沒有開口。
「染梅,燕青不能說話,但她听得見。」慕君澤像是想到什麼,又補上這一句。
染梅眼角抽動著。現在才說,害她還等老半天,對燕姑娘真是太失禮了。「燕青姑娘喊我一聲染梅便可。」
燕青臉上輕抹笑意,猶如曉陽化春雪,教染梅忍不住嘆贊她絕世美顏。
美人呀,這才是真正的美人。
「好了,燕青,你去忙吧。」慕君澤淡聲吩咐著。「染梅,你過來。」
「喔。」她輕應了聲,知道是自己害他受傷的照顧他也是應該,然與燕青錯身的匆匆一瞥,卻瞧見她黯然的神情。
她想了下,心里有些明白了。
「替我熱敷。」慕君澤指著擱在花架上盛裝熱水的木盆。
染梅看了眼,拿起濕布巾擰蚌七分干再輕輕地擱在他的右手腕上。「會太燙嗎?」她輕聲問著。
「不會,順便替我按按。」
染梅乖順地替他揉著手,力道放得很輕,就怕自己施力不當,害得他傷勢加重。「四爺,如此可好?」她垂著眼專心一致地按著。
他勾唇笑得嘲謔。「怎麼,我是紙糊的不成?」
「奴婢是怕四爺的傷勢更嚴重。」她沒好氣地道。
雖說他的手腕上頭看不出有任何傷痕,但大夫都說成那樣了,相信傷勢肯定頗重。
「這手要是不活動才會更嚴重。」他望著她縴白如蔥的玉指,不禁道︰「你這手不管是要提筆彈琴都極好。」
「是嗎?」她眉眼不動,心里甚是詫異。她不知從雙手能看出什麼端倪,但是他確實是說得極準。「燕姑娘的手也挺美的。」
「是嗎?」他意味不明地笑著,像是漫不經心地隨口提起,「不過她的畫也不錯,燕青正由我教她的畫技,至于臨春的工作就是雕刻,你在綺麗齋里瞧見的雕品就是出自臨春之手。」
染梅神情不自在地輕應了聲。想起自己還動手摩挲過那雕品,她就羞赧欲死。
想想這人也真是惡劣,竟然也不知會她,害她出糗……
「你輕點,雖然我不是紙糊的,但你這手勁會把我的手給按殘。」
染梅嚇得趕忙松手,沒想到自己竟神游了沒注意力道。「奴婢會注意的。」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竟連看秘戲圖反應都那麼大。」他像是詫異極了。
他不提便罷,一提她就忍不住那口氣。「四爺請自重,奴婢不解人事,自然就……反倒是四爺,明知道還戲弄奴婢,此舉不合禮。」
「喔,照你說法,你認為我該在你瞧見那雕品時,就大方地跟你介紹,那是男人的陽……」
染梅快手地捂住他的嘴,滿臉通紅地瞪著他。「四爺自重!」
慕君澤聲音模糊。「正因為自重,才恥于啟口,是不,反觀你觸踫我的唇……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染梅嚇得收手,對他是又氣又惱又沒轍,誰要他這話說得教她挑不出毛病。
「可是,四爺也不應該讓奴婢瞧那秘戲圖。」
「你不看也不成。」他一臉無奈。
「為何?」
「因為我門下弟子所繪皆是綺麗艷圖,不是秘戲圖便是果女圖,還是說你對雕刻也頗有研究,打算和臨春雕……寶貝?」他笑眯眼,欣賞她猶如被雷劈中的呆滯模樣。
她呆住,眼前花白,耳邊響。
秘戲圖?果女圖?雕……「不!」
「你不要忘了你砸了敦親王賞賜的壺我可是好心地替你開財源,一旦錯過了,恐怕你得在慕府工作到老,再讓你的子孫替你繼續還債。」他一臉不舍地卷起她一綹發絲。
染梅聞言,仿佛可見自己白發蒼蒼還在慕府當婆子,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當然,你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她面帶防備地看著他,直覺得他給的肯定是死路。
「當我的……妾。」長指輕挲過和他想象中一樣柔女敕的頰。
雖說她看似無害,但誰知道她的反應是否是經過細心推演的。
女人哪,只要他動一點心思,還怕不手到擒來,如果她和燕青同樣容易中招,那就足以證明她的來路。
染梅面無表情。瞧,死路,對不。
她進慕府三個月,大抵也知道慕家在臨仙城是富貴之家,雖說慕家四爺只開了家書肆,但光是頂著慕姓,想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不知凡幾,再者——
「四爺和燕青不是……」
慕君澤懶聲打斷她準備出口的大道理。「我說了,她是我收的閉門弟子,也僅只于此。」瞧她一臉不信,他哼笑了聲。「我沒興趣對自己的弟子出手。」
「那我呢?」她不也是他的閉門弟子。
「你還未奉茶,所以還不算正式的閉門弟子。」他笑眯漂亮的黑眸,在她面前擺上兩張無憂無慮的飯票,就等她挑哪張。
染梅無力地閉上眼,咬了咬牙道︰「我可以馬上奉茶。」
一個會在書肆後院另闢屋舍,擺上各種不堪入目物品的人,心思能有多正,再者她不信他真的沒企圖染指燕青那個美人,否則燕青怎會在離去之前,神情那般神傷。
也許是這人對燕青始亂終棄,這種人,她寧死也不會嫁當妾的。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微揚起眉,煞有其事地嘆氣。
那神情看起來可真是正義凜然呢,既是如此……就給她第三條路走吧。
「蒙四爺看得起,但奴婢較想學得一技之長。」不管怎樣,總比當他的妾好!
「既是如此……現在就先來練練你的筆功吧。」
她心頭一顫。
這麼快?
主屋寢房內有四面雕花描金竹門,拉開之後,便可通往隔壁的書房。
染梅坐在書桌前,提著筆,蘸墨的筆尖不斷地顫著。
「你還不寫?」拉了把團鳳鏤花椅坐在她身旁,慕君澤蹺著腳等她下筆。
染梅滿臉通紅外加冷汗涔涔。「……四爺不是要我作畫嗎?」
說要她練筆功,原以為是要考她畫技,豈料相差十萬八千里,他是要她代筆,只因他的手傷了。
可代筆也無所謂,她對自個兒的字也頗有信心,然而問題卻是出在他念出的字句,簡直是傷風敗俗到極點!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要一個黃花大閨女代筆寫婬書!
「畫是得畫,不過總得先寫好段子才能構圖。」他說得煞有其事,還故意貼近她耳朵低啞喃著,「他說……我的好妹妹,別舌忝了……哥哥我……」
筆尖被她用力地壓到分岔,染梅近乎崩潰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她不能忍受,雖說她是不解人事,但是對于男女之間的閨房之事,她是大致被口頭教導過的,所以她自然是懂得他在影射什麼,就算他故意把話說得不全,但很明顯的他說的就是、就是……羞死她了!
「還是你覺得用含字比較妥當?」他虛心請教著。
轟的一聲,染梅感覺她的人快要被燒毀,但她仍努力地緊抓著最後一絲清明。「四爺,其實我字寫得不好。」她尋思月兌逃之道,不能允許自己寫出那般下流的字句。
「寫得不好無所謂,橫豎屆時是印字,也不需要再謄寫一份。」低嗓裹著笑意地催促。「要是那枝筆你不順手,筆架上的隨你挑,總是要順手才好。」
「我……」
「只是這舌忝含吮吸,到底要用哪個字才適合?」他狀似難以取舍地沉吟著。
「四爺難道不覺得對奴婢說這些話太下流?!」染梅忍遏不住地拍桌低斥。
慕君澤抬眼,唇角笑意未減。「何出此言?」
好特別的反應,簡直像個名門千金,不允許名節受到半點玷污……為她,他特地闢了第三條路——她還可以選擇連夜潛逃,那才是真正的活路,他現在可是正在替她開道,就等她自己離開。
如果她不若燕青那般好捉模,那就只能讓她盡快離開慕家。
「這用詞這用字……下流!」無恥不要臉,可惡至極!
說什麼當閉門弟子,他根本就是借機一再調戲她,如今她終于明白為何小姐會對她致歉!
「染梅,一位兄長看見妹妹吃葡萄,我不過是問你舌忝含吮吸哪個字較合適,何來下流之說?」
「嗄?」爆發的怒火像是瞬間被大雨撲滅,教她傻愣地瞪著他。
「這葡萄甜美多汁,會舌忝含吮吸皆屬正常,對不?」
「嗯……」應該是吧,葡萄是齊月特有的水果,她看過沒吃過。
「字的本身下流嗎?」他再問,口氣像個為人解惑的夫子。
「這……」
「下流的是看的人的心思吧。」
「呃……」
「所以,染梅你很下流。」
她很下流?是她先入為主地認定他就是在念婬書內容?她呆住。
「所以,你到底是想到哪去了?」他笑容滿是曖昧。
「我……」緋紅爬上她的俏臉,染紅了頸項,她張口結舌,向來伶牙俐齒的她硬是吐不出半句話。
「你是認為那故事中的妹子在舌忝什麼?」他徐緩站起身,略前傾,臉龐幾乎和她貼覆。
染梅搖著頭,打死也不會說出她到底是想到哪去,可她還是懷疑,他根本是蓄意誤導她。
說得那般曖昧,再加上他專賣婬雕品和婬畫,她當然會以為他連婬書寫作也涉獵。
「嗯?說呀。」
氣息撫面,染梅才驚覺他已近到眼前,那雙深邃魅眸像是會勾魂般地眨動,刀鑿似的絕美俊臉就在她面前,噙著狂放的笑意,教她心顫難休。
這男人……太無禮、太危險了!
她不能再待在這里,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