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見到你……」慕君澤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一個轉扣住他的手腕,只見他倒吸了口氣,神色依舊未變,教慕君澤佩服不已,「真是太好了。」
雖說他不認為燕青會回大鄒,但是回書肆……也未免太大膽了——
在朝闕城的客棧里,他們可是打過照面,雖說換回男裝樣子有些不同,但他還不至于瞎眼認不出。
再者,在山霞村的山谷也是他持鞭搶奪染梅,要不是二哥那神準的一箭射穿他的手腕,結果可是難以預料的。
如今,在這兒再遇見他,看來,是另有所圖了,否則他沒必要回來,對不?
「四爺。」染梅不解地瞪著他緊握燕青的手。
「沒事,歷劫歸來再見燕青,教我有些情不自禁。」慕君澤放開他的手,見他神色依然波瀾不興,暗忖這人簡直不像人了。「燕青,你就回去歇息吧,你的心意我心領了。」
燕青聞言,朝他輕點點頭,打傘離去。
一行人回到慕君澤的寢房。派人打點膳食茶水後慕君賢才道︰「四弟,你可記得你還欠皇上七幅巨畫?」
「記得。」慕君澤正享受著染梅的喂食,只能說回家真是太好了。「要是沒記錯,應該還有七天期限。」
皇上說過,在七夕前夕交便可,一天一幅,他游刃有余得很。
「不,皇上傳了旨意,說要提前到七月初三交畫。」齊千里悶聲道。
染梅聞言,立即抬眼。提前三天,現在都已經是下午了,千里奔波,怎堪馬上開始作畫,再者,四爺的手傷未愈,要如何如期交畫。
「是嗎?」慕君澤不以為意地垂睫忖度,再看了大哥一眼,兩人眼神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周昭儀懇求皇上,說是初三適巧是她的生辰,皇上既要設宴,希望有你的畫為宴會增色。」齊千里顯然對這說詞相當不以為然。
「啊。」慕君澤張嘴,催促著染梅喂食。
染梅眉心緊鎖,只覺得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要是真趕不及,找幾個你信得過的畫師一起動筆吧。」齊千里提議道。
「不用。」他不假思索地拒絕。
「七郎……」
「我只信染梅。」
「嗄?」齊千里怔了下,突地意會。「對了,她的畫風和你相似極了,可是,只有一個她,來得及嗎?再者正值雨季,你要知道,你是要在錦織絹上作畫,這墨漬難干,要是裱進折屏里弄髒了畫,這也得算在你頭上。」
「雖說時節正值雨季,畫在錦織絹上墨漬難干,不過……我沒說要以墨作畫。」這事他在回程的路上早就想過一遍了,最糟的情況也不過如此,比起山谷下的險境,這算小兒科了。
況且,二哥提點了他一些話,所以,他要跟皇上賭一把。
「不然呢?」
「我要畫的是彩顏畫。」
「滿城飛花。」染梅月兌口道。
當初「滿城飛花」之所以讓她印象深刻,正是因為畫作的色彩非常鮮艷,而那時大鄒還未流行以彩色顏料作陰陽畫法,對當時的她來說,那簡直是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逼真到像是能讓人走進畫里。
「對。」慕君澤揚笑。「染梅,我要將我的絕學全都教給你傳承了,你可要好好地學。」
「是!」
「再喂一口,這道蒸餾真是一絕。」他張口等著她喂食,卻見她橫眼瞪著自己,那模樣逗笑了他。「改天學起來讓我嘗嘗。」
「我要炸一堆花椒襯色。」
「這有什麼問題呢。」大不了不吃,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人嘛,總是沒有完美的,對不。
兩人狀似打情罵俏,慕君賢和齊千里對看了一眼,慕君賢提醒道︰「四弟,反正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把皇上要的屏畫完成,至于其他的事我和王爺會琢磨,你就盡避放手去作畫。」
慕君澤睨了他一眼。「那就麻煩大哥了。」
照大哥這說法,好似已經將他們在茶會時談過的內容告知齊千里了……這倒也無妨,姑且就信他了吧。只要……染梅的身分不曝光便行。
躺在熟悉的大床上,慕君澤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染梅乖乖地坐上床板,伺候他更衣入睡。回程這些天投宿客棧時,一直都是她伺候的,如今也算是駕輕就熟。
只是,才剛解開他的衣襟,她就被他給摟進懷里,那溫熱的感覺教她難掩羞澀地道︰「四爺,一路舟車勞頓,明日還得要趕畫,今天得要好生歇息。」
「啊,原來你是這麼地迫不及待,偏偏我這雙巧手未愈。」他扼腕地嘆氣。
染梅羞紅臉瞪他。「你給我正經一點。」她才不是這個意思!
一路上他都規規矩矩的,可一回來就又開始不正經,也不想想麻煩事一大堆,還逗她,真是死性不改。
「我正經得很,只是想要摟著你一道睡罷了。」他拉過被子蓋上,總得要這麼做,才能教他安心。
「真的只是……」
「如果你想要履行承諾,我自然願意舍命陪娘子。」
「承諾?」
「有人在山霞村時說過,要讓我開心,會大方點取悅我……還記得不?」他真的好期待,他很想知道一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到底可以在閨房里取悅他到什麼地步,不用想象就已教他心癢難耐。
染梅聞言,二話不說埋在他胸前,假裝睡死。
「你以為不回答,我就會放過你?」他親吻著她的發旋。
她緊閉雙眼,繼續裝死。
依她對四爺的了解,四爺肯定會體恤她奔波勞累,不再鬧著她玩。
沒一會,果真如她所料,慕君澤替她挪了個位置,讓她可以舒服地貼在他胸膛上入睡。
正當她沾沾自喜時,卻感覺他的氣息逼近,舌忝過她敏感的耳蝸,低啞呢喃,「今日暫且放過你,待七夕時,我恭候大駕。」
她嚇得更用力地閉緊眼。沒听見、沒听見,她什麼都不知道!
先把畫趕出來再說吧!
翌日,雨勢未停,擾人的綿綿細雨不斷。
用過早膳之後,慕君澤便帶著染梅進了畫室,畫室外頭,難得有不少伙計和臨春一起留守。
當然,不是要監看,而是里頭一有吩咐才有足夠人手支持。
畫室內,為免風大擾人,甚至是雨水濺入,所以門窗緊閉,盡避外頭正下著雨,畫室內卻是悶熱得緊。
「染梅,過來。」走到櫃子前,慕君澤朝她招招手。
染梅乖順地走過去,拉開櫃子,就見里頭擺滿各色顏料。
「這里有幾種主要顏料,往後我會教你如何搭配比例調和會出現什麼顏色,你先幫我把這三個顏色倒進旁邊的小碟里。」
進了畫室,慕君澤難得端出了大師的正經嘴臉一一教導,待調好顏色,架好了錦織絹,開始大工程。
「四爺,七張錦織絹一起架開,難道是要一口氣作畫?」染梅看著並列在七張畫桌上的錦織絹,突地覺得這七幅畫果真非常巨大,要在三天內完成……突然教她感到不安。
「我要畫的是水流景象,水流由東往西,自然要一起畫。」慕君澤拿起大毛刷,先沾了靛藍色,非常大氣地刷過了七幅錦織絹。
染梅倒抽口氣,就見他一筆到底,毫無間斷,顏料暈染得恰如其分。
這做法相當危險,只要力道不足、顏料不夠有所中斷,盡避再描補,也會教人看出破綻,能夠如此有把握一筆完成的,肯定是大師了。
「染梅,在齊月,七夕重視的是水蓮燈,相對的河畔、河水也必定是重點,而京城內極重要的河流便是從東向西貫穿京城,流經歡喜樓外的玉河。」他的動作看似優雅,可行筆間又極為粗獷,斂去嬉鬧邪謔的神色,目光銳利得教人不敢直視。
「記不記得我要你記住從歡喜樓往外望去的高度?」
「記得。」染梅光看他行筆便心醉不已。這才是真正的墨染之作,那般大氣又細膩的畫風,仿佛投注魂魄在其中,攝人入畫般。
「那個高度就是齊月皇帝睥睨天下的高度。」他說著,將毛刷一丟,拿起大揩筆。「所以,皇上看出去的河水不是平面的,而是俯視的。」
染梅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在他的畫筆之下,那河仿佛躍至眼前,甚至是充滿生命地流動著。
這就是可以令物體有實體感的陰陽技法,她贊嘆不已,暗呼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無人能出其右。
這就是畫仙墨染的實力,然而在有心人的誣陷之下,竟讓他封筆了十年,如此可惜,如此可恨!
「染梅,可還記得那日咱們搭畫舫所瞧見的河面風光?」他眼也不抬地大筆畫下大半山河景致。
「嗯。」如今想來,原來四爺確實是有心教她作畫,只可惜這段時日風波不斷,拖到今日才得以實現。
「那麼,接下來的就交給你。」
「我?」她微愕,不敢接過他手中的筆。
畫布上,已經上了大半的底色,夜色和河水融成一片,她卻連要分割天地都不知道如何下筆。
「你必須讓這七幅畫,不管是上下顛倒,還是左右相反,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讓人作不了文章,而且要讓這幅畫可以放在皇宮里的每一處……照著我的要求去畫,剩下的交給你隨心發揮。」
「可是如果我畫錯了……」她突然緊張了起來,就連手心都泛著汗。
「放心吧,你畫錯了再交給我修補。」
「可是這樣會有瑕疵。」這可是錦織絹,得一筆就到位,讓她無法放大膽,感覺綁手綁腳。
「瑕疵?」慕君澤哼笑了聲。「你以為我每一幅畫都是一筆到位的嗎?」
他可不認為天底下有那般神的人,再說畫師總是隨心所欲,有時想到什麼便又補上什麼,那都是合情合理的。
「是嗎?」
「動筆吧,我就在這兒。」
「好,我知道了。」
慕君澤站在桌邊,就見她伏,開始進行細節,以灰白色調劃開天地,再以純白點出河上水蓮燈,在他暈染的畫布上,繪上她的色彩,一如在他黑暗的生命里,點上了光亮。
看了半晌,他揚笑走到另一頭繼續運筆。
兩人靜默進行,沒有半點聲響,只有細微的毛筆摩擦,偶爾穿插著調色的瓶罐聲響,而悶熱正侵襲著兩人,慕君澤熱得干脆解開上衣,拿起擺在門邊的涼茶牛飲,回頭瞧她埋頭作畫,拎了壺茶到她身旁。
「染梅,喝茶。」卻見她像是入魔般,充耳不聞。
他笑著,喝了一大口,不由分說地抬起她的臉,強硬地渡進她的嘴里,原以為會得到她一頓罵,豈料她只是瞪他一眼,又伏回畫布上。
慕君澤哈哈大笑,暗暗記下,下回找她作畫時,肯定要盡情地調戲她。
然而,也只有在這當頭才笑得出來,隨著時間經過,當白晝化為黑夜,倦意爬上眼皮,卻又得強撐著不睡時,火氣開始爆發。
「四爺,顏料!」染梅摔筆罵道。「跟你說了我要顏料!」
「自己調!」慕君澤在那頭喊著。
「我不會調!」
「隨便啦!」
染梅瞪著他,不管自己已經發亂釵倒,大步走到他身旁,直接搶他的顏料碟。
「你!」他火大向前,一把將她摟進懷,一下吻上她的唇,恣意地吸吮著,像是要將她吞噬般,直到她再也忍遏不住地發出抗議嗚咽,才放過她。
「補充完畢。」丟下這句話,他回頭調顏料。
染梅小臉羞紅似火,跺了跺腳,還是趕緊回到畫布前。
哼!等畫完看她怎麼整他!耙吻她,吻她……她愣著,瞪著畫布,腦袋一片空白。
「臭四爺,你害我忘了要畫什麼!」她火大地拿筆丟他。
慕君澤哈哈大笑。「隨便啦!」
「我砸你招牌!」
「隨你。」
「噢!」氣死她了,她要炸一大盤的花椒逼他吞下。
慕君澤咬著畫筆靠近她。「干脆咱們先停筆,玩上一回再畫。」
「你沒那體力啦,慕四爺!」休想調戲她,她現在火大得很。
「試試就知道。」
「你敢!」目光如火,燒得慕君澤退避三舍,趕忙作畫去。
還很長,而畫……持續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