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有大師有這等好本事,不過她就只是胡謅的。
那時在衛府,衛夫人遇亡魂環伺,她剛好瞧見他,便稱他是純陽之人,可鎮壓陰氣。這話當然是隨口說,可她在這個世界里,偏偏就是能夠開口成真。
要問她為什麼,她只能猜是老天的小小彌補,給她這張嘴,幫助她度過一切難關,等到她通過最後關卡,再送她回家。
就像是闖關游戲,總是需要金手指的嘛。
魏召熒微眯起眼。「光看面相就可以知道這麼多?」朝中欽天官也沒這樣的本事。
「這是需要修行再加一點天分的。」這樣應該沒太吹捧自己吧。
「你還有什麼本事?」魏召熒走到圓桌旁坐下,倒著微涼的茶水,也替她斟了一杯,長指輕敲桌面,示意她坐下。
艾然遲疑了下,抱著包袱坐到桌邊,喝了口茶。「我不太懂大人這話的意思。」
注視她良久,他才以極低的聲音問︰「在衛府,你察覺亡魂找上衛夫人時,便已知道亡魂的企圖?」
「呃……是啊。」撒謊不好,撒謊真的很不好,可是這時候不撒謊,對她就更不好了。
話說當時衛爺只跟她說,他的夫人身染重病,後來瞧衛夫人像是飽受驚嚇,她依常識和現場狀況推斷,八成是有阿飄找上衛夫人,配上她這張皇帝嘴,死的都要被她說成活的。
唉,要是日後回到原本的世界,這張嘴還這麼好用不知道有多好。
「所以,你看得見亡魂?」
「對啊。」才怪,她一點都不想跟它們交朋友,看不見是幸福的。
「那麼你可以招魂嗎?」
听到這里,她終于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唉,都那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說來,這也是種很奇特的經歷。
平面的文字敘迤此刻卻變得立體,世界如此真實,連帶在文中未多著墨的個性都鮮明強烈起來,就像一張圖畫得再栩栩如生,也無法和實物相比擬。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向來神色淡漠的魏召熒,臉上終于出現一抹人味。
「啊,就……」要死了,她說那麼多干嘛?
魏召熒魅眸炯亮,等待下文。
在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注視下,她只能硬著頭皮瞎掰。「其實從你的眉間就看得出你的心是憂郁而壓抑的,顯示你曾經歷心痛欲死的生離死別,而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內心創痛,殯逝的如果不是至親,那可能妻子之類的。」
這回她學聰明了,沒將未婚妻三個字點出來。
是的,在她的設定里,他及第後風光返鄉,但未婚妻卻在他到家前死于山賊之手,教他耿耿于懷至今。
听至此,魏召熒黑眸微眯,像是不敢相信她光是從面相就能看透他的過去。
房內鴉雀無聲,艾然突然有些尷尬。想安慰嘛,還真不知道要從何安慰起,畢竟兩人之前毫無交情可言,但又實在受不了這陣沉默,只能勉為其難地勸道︰「逝者已矣,你要往前看,何必難為自己?」
是吧,事情都發生了,還能如何?頂多是怪她該死,做了這種設定。
聞言,魏召熒撇唇哼笑了聲。「大師說得這般瀟灑,那就代表你根本不曾失去過。」
艾然為之語塞。
她沒辦法反駁,因為她確實不曾失去。
可是不曾失去,那是因為她不曾擁有,就某種層面來說,就連失去,對她而言都是奢侈的。
「所以你沒辦法幫我召她的魂?」好半晌,他才啞聲問著。
她垂著眼。「說不準她都投胎去了,上哪找?只能說你們的緣分已盡。」她能說的安慰就這些了,他就湊合點吧。
魏召熒沒再追問,尋思片刻,又問︰「除了觀貌,你是否會佔卜或觀天免預測未來?」
「這個嘛……該說是略通皮毛。」她拉下包著長發的布巾,很自然地在他面前拍打擦拭著。
魏召熒見狀,微偏過臉。
從沒見過這樣的姑娘,竟在只有幾面之緣的男人面前拭發……難道她不知道這舉措只能在自個兒夫君面前做?
「好比說,未來幾天天氣應該都蠻好的,不會下雨。」進客棧之前,她瞧見滿天星星閃爍,依她既有的天文知識,她判斷未來幾天應該是晴空萬里。
「喔?」他暗暗記下,預計未來幾天驗證。「那麼你能否推斷他人謀略?」
她眨了眨眼,「大人要我幫什麼忙?」難不成是要她幫忙查辦吞雲城知府貪污一案?可不需要她啊,他自己就可以搞定了,不是嗎?她是這麼設定的。
「我可以順路送你回吞雲城,但我要你幫我個忙,至于是什麼事,到了吞雲城時,我會告訴你。」
艾然抿嘴笑著。瞧這人正經得像是清廉好官,可骨子里卻藏著奸商氣息呢。一趟路值多少錢,竟然就要她幫個忙,這算盤真是打得太精了。
「你身負皇商令牌,難保出門在外不會再惹是非。」瞧她笑而不語,魏召熒也不急,直接分析利害,要她好生思索。
艾然微揚起眉。也對,要是再遇那種事……一想起來,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要是有人保護,至少安心些,況且說不定她的任務就是要撮合他的良緣,既是如此,就讓她這個路人甲當個臨演吧。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把皇商令牌還給衛凡,如此一來也可以避開麻煩。」沒等到她的回答,干脆再給個提議。
「沒那必要,那是衛爺賞給我的,豈有退還回去的道理?再者大人願意幫我,一切不就迎刃而解。」真是的,說這麼多就是要她幫忙嘛,她又不是那麼難商量的人。助人為快樂之本,她一向很樂意的。
她的答允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略略嫌棄她貪財的性子。不過把事給定下,也教他終于可以好生歇息,也可以別再見她頻頻拭發。「要是不嫌棄,你就在錦榻上窩一晚吧。」說著,他逕自朝床邊走去,才坐下,就對上她那感動莫名的目光,教他啼笑皆非。
雖然從她的行為舉止已看出她的不拘小節,但作夢也想不到她沒有男女之防到這種地步。
那神情像是迫不及待,雙眼噙滿感謝。
不知怎地,他的唇角竟不受控制的淺揚。
之後,就見她興高采烈地往錦榻一躺,將包袱當枕,安穩入睡……他才剛躺下,就已听到她沈勻輕微的打鼾聲。
傍晚才遇賊人輕薄,她竟毫不膽怯,甚至與他同房而不心慌。
這姑娘……真古怪。
翌日,走官道往吞雲城。
原本預定五日內抵達尋陽城,再南下往吞雲,豈料出現了意外。
「嘔嘔……」
魏召熒掀開車簾,瞧著蹲在樹邊吐得七葷八素的艾然。
「哇,大人,艾大師吐得好慘啊!」負責駕馬車的八賢都忍不住為她掬一把同情淚了。
也不知道這艾大師是怎麼回事,一坐上馬車,只要超過一個時辰,或是策馬快了些,她就想吐,然後開始狂吐。
于是一路上,總是每隔一個時辰,便放她下車吐一場,如此反覆七天,直到現在他們還沒進尋陽城。
魏召熒沒應聲,只是瞧她站起身,拿起皮壺漱口,回頭又走向馬車。
一坐上馬車,她滿臉抱歉道︰「對不起,不過我沒事了,咱們走吧。」
瞧她小臉蒼白,唇角滿是歉疚,仿佛自責因為自己而延宕了行程,一時之間,魏召熒心底五味雜陳。
「不礙事了?」
「沒事,趕緊走吧,不快點會來不及進城的。」
這條路她走過一遍,知道城門開啟是有時間限制的。
而城門一關,今晚就要睡馬車了。
車廂內空間不大,要和他一起擠,太教人不習慣了。
「八賢。」魏召熒淡聲道。
馬車隨即徐緩駛動,速度慢慢加快,然而官道上泥土藏著石塊,馬車行走起來總是顛簸,沒一會兒就見艾然皺著即,強忍不適。
臂察她半晌,魏召熒終究忍不住地朝車簾外,彈了一記響指。
迅地,馬車放緩了速度。
艾然貼靠車壁休息,眉頭微展,看似舒服了些,也教魏召熒微松口氣。
下一瞬,他不禁一怔,目光落在她微彎的唇角,她盡避眉頭緊皺,仿佛還帶著笑意……她確實是個古怪姑娘,信守承諾,道謝時大方不扭捏,就連吐得一塌糊涂時,也不忘道歉……
他從沒遇過如此特別的姑娘家,這個艾大師神秘得讓人想探究。他想,自己剛才會松了一口氣,那是因為他還需要她幫助他許多事,還不是時候讓她倒下。
艾然自不會知道他在想什麼,逕自閉眼休息,或許是吐得太累,她不自覺地睡了過去,後來是魏召熒叫醒她的。
「到了?」她揉著惺忪睡眼。
「不,是該用膳了。」聲音是從她頭上落下的。
她一臉困樣,總覺得腦袋打結了,要不然她怎會听不懂他在說什麼?「既然是要用膳,就是到城里的額棧嘍?」
「不是。」
「不然咧?」
「麻煩你先起來。」
那嗓音冷沈如刃,仿佛壓抑著極度強大的怒火,她不由得皺起眉。
設定得不好!他應該要溫柔一點的。雖然她不小心睡著了,但是她又不是故意的,知不知道一路吐下來,也是很耗精氣神的?
頭暈腦脹,她只能用雙手往前撐,卻突然听到抽氣聲,還沒抬眼瞧發生了什麼事,忽覺掌心下的車板似乎是會動的……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想讓腦袋快快清醒的,車門被推開,陣陣涼意拂進來,伴隨著八賢的驚呼,「哇!大人,你們……」砰的一聲,車門立刻被用力地關上。
幾乎是同一時刻,上頭傳來低斥聲。「太放肆了,艾大師!」
「咦?」還沒反應過來,一把力道硬是將她推開,教她險些撞上車壁,一回神便見他橫眉豎目地瞪著。
正在心底月復誹這人動作粗暴不懂憐香惜玉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趴著睡的,而他就坐在正對面,所以說--「我剛剛趴睡在你腿上?」
他瞧也不瞧她,逕自下馬車。
艾然抱頭無聲哀嚎。天啊,不會吧……她是睡昏了不成?!
包糟的是,她的雙手剛剛模到的是什麼?
按照位置推算,她的手往前推,而他的某個部位與她趴著的上身平行,看著掌心,她用力地咽了咽口水。
她大概知道為什麼他會用那種殺人目光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