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取憐瞠圓水眸。
潘府的唯一千金?可這姑娘的裝扮看起來比碧落還要寒傖得多……而且潘府小少爺還說,是為了讓娘開心才欺負這姑娘……她有些頭痛地揉著眉間,沒想到這府里問題竟這麼多。
包可怕的是,她這身體的原本主人恐怕正是始作俑者。
想了下,她朝潘心屏走去,伸出手道︰「潘小姐,你不要緊吧?」
本是出于善意,豈料潘心屏卻如遇毒蛇猛獸,嚇得連滾帶爬地蜷縮在廊柱邊,表情寫滿恐懼,渾身顫栗不已,儼然像個飽受家暴的孩子。
夏取憐呆住,不是因為自己的手正尷尬地伸在半空中,而是她懷疑,世憐可能曾經親手傷害過她。
「娘,你為什麼要理她?你不是都說她是個蝕白米的小賤種嗎?」潘無量天真地說著,極盡可能地復刻母親說過的話想取悅她。
以往,只要他學說每一句話,娘總是很開心的。
「不準這麼說!」夏取憐微惱喝斥。
這真是個教人頭痛的家庭問題,比要她洗刷自己冤屈還要讓她不知所措。
「可是……」潘無量瑟縮了下,不懂娘怎麼變了。
暫且將潘無量擱到一邊,她眼前要處理的是這位潘府千金。
夏取憐徐步走向她,就見她害怕得都想爬上廊柱了,她才趕忙停下腳步。
家暴的受害者面對加害者必是恐懼萬分,此刻她要是再接近她,只會讓潘心屏的內心創傷更嚴重。
就算想要交談,恐怕效果也不好。
「碧落。」她低喊。
「夫人。」
「小姐住在哪兒?」
「小姐就住在藏元樓的僕房里。」
夏取憐濃睫微掀。「從今天開始,她就住進疏月樓,方才咱們要轉進藏元樓前,不是還有一座樓閣,就讓她住那里,再撥幾個丫鬟伺候她。」
雖說烙在潘心屏身上的傷害,並非她造成的,但如今她既已撞見,就不能坐視不理,也算替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贖罪做彌補。
「夫人?」碧落詫道。
「不成嗎?還是說府里的丫鬟發派要經過二夫人的允許?」碧落剛剛提過,府內內務和女眷都是由二夫人掌管的。「還是說,我無權安置小姐?」
「不,既然夫人已經好轉,原本服侍夫人的丫鬟本該回疏月樓服侍你,夫人可以從中再撥派幾個給小姐。」碧落望著她,總覺得她清醒之後像個陌生人,行事作風和以往是南轅北轍,但眼前的她比以往的她要好上太多。「小姐在府里……少有人理睬,夫人如此安排,想必不會有人有異議。」
夏取憐微揚起眉。這麼听來,潘心屏在府里豈不是一點地位都沒有,就連二夫人也不管她?
她嘆了口氣,看著驚懼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潘心屏,心底泛開陣陣痛楚。
她從小就是個天之嬌女,有父母兄長疼愛,盡避一生未嫁,但兄長早就允諾要養她一輩子,反觀潘心屏雖有千金之名,在這府里卻受盡欺凌而無人對她伸出援手。
說起來,潘大人這位兄長未免太混蛋了!
深吸口氣,她望向潘心屏。「潘小姐,我為我以往傷害過你,深深感到抱歉,希望你可以給我機會好好彌補。」話落,朝她彎腰請求。
原本嚇得面無血色的潘心屏,怔愣地看著她。在她的記憶之中,憐夫人不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過,她該不是撞傷腦袋,導致性情大變?
還是說,她是為了月兌罪才拉攏自己,打算利用自己?
「娘,你為什麼要對這個小賤種哈腰認錯?」扯著母親的裙,潘無量氣憤不已地瞪著潘心屏。
「住口!她是姊姊!」夏取憐難得的厲聲低斥。
潘無量眨了眨大眼,好委屈地扁起嘴。「娘以前不是這麼說的……」
「不管以前,就從這一刻開始,你要善待姊姊,絕對不準再口出惡言,更不準一點教養也無的欺負人。」夏取憐放軟聲調,但口吻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為什麼?」潘無量兩泡淚水已在眸底待命。
「因為以前是娘做錯了,可娘現在知錯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懂嗎?」
「不懂。」
「往後娘會好好跟你解釋,眼前你必須先跟姊姊道歉。」她將他拉到潘心屏面前,壓下他的頭。「跟娘一起說對不起。」
潘無量扁著嘴,嘴巴是張開了,但沒發出半點聲音。
「說!」夏取憐強硬道。
潘無量感到委屈,不懂以往明明是對的事,為何現在卻變成錯的。
夏取憐耐心等著,對身體的原本主人生起微微的反感。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卻和自己個性迥異,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在穿越之後竟成了個可惡小媽……這事得盡快修補,否則潘心屏真會老死府里無人聞問,而才五歲大的潘無量長大後恐怕會成為無法無天的惡霸。
「在吵些什麼?」
聞聲,夏取憐松開壓制潘無量的手,回頭望去,就見潘急道和兩個陌生的男人徐步走來。
「大人、左總管、牟總掌櫃。」碧落欠身一一喊道。
潘急道目光掃過夏取憐和快爬上廊柱的潘心屏。「這是怎麼了?」
「大人沒住在府里嗎?」夏取憐低聲問著。
「我住不住這兒重要嗎?」
「也許不重要,但不管打擾住在何處,潘小姐依舊是大人之妹,大人為何沒有半點手足之情?」
沒料到自己會被興師問罪,潘急道雙手環胸。「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跟左有和牟桑成正在大風樓商議潘家旗下產業的事,卻突然听到一陣吵雜聲,走出門,就見潘無量對潘心屏高聲怒罵,正要阻止時,被她搶先一步,之後發生的事他全都看見了,但一時間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作戲,還是撞壞腦子。
「大人要是對胞妹有一絲關心,豈會不知她在府里受人欺凌?」她不能理解為何他能放任這種事。
聞言,潘急道唇角微掀,笑得嘲諷。「欺凌心屏的人不就是你?只要你不欺凌,她日子不是過得好好的?」不過她倒也沒說錯,他確實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曾上心過。
夏取憐怔住,擠不出半句反駁之言。
雖說她很清楚,就算這個身體的原本主人不在潘府里,潘心屏依舊會被邊緣化,可欺凌她的卻又是自己……不對,是這身體的原本主人。
喔,可惡透頂!世憐為何要這麼做?
她身為為弱勢女子伸張正義的律師,可穿越至此,卻是凌虐其他小妾孩子的惡婆娘,教她內心抗拒極了。厭惡透頂,卻也無計可施,誰要她頂替人家的身分,好壞都只能概括承受。
「那是我失憶前做的事,今後的我絕不可能這麼做。」最終,她只能這麼說。
「最好是如此。」潘急道哼笑了聲,對她的說法不屑一顧,目光掃過躲在她身後的潘無量。「把你那野孩子帶回去好生管教,要是再讓我瞧見他敢對心屏放肆,就換我來管教他。」
「不會的,絕對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她始終垂著眼,拳頭在袖里握緊。
「你要是有心要彌補心屏,盡避放手去做,左總管可以幫你調派丫鬟。」臨行前,他丟下這句話。
夏取憐猛地抬眼。听他這話,似乎方才這兒的事他全都目睹了。
這時他身旁一名身材比他矮些,面貌清雋的男人朝她微頷首。
左總管……她記下了。見潘急道像要離開,她才想起有正事。
「大人。」她急喚。
「還有什麼事?」他頭也沒回地問。
「我想看我的珠寶匣。」
潘急道微側過頭。「你想做什麼?」
「我想看上頭是否留有任何痕跡。」如果她沒記錯,砒霜是三氧化二砷,要是和銀放在一起會氧化,導致銀發黑,古代試毒,多以銀針正是此故。
不過,就不知道珠寶匣里有無銀制首飾。
潘急道微揚眉,忖了下道︰「珠寶匣擱在大風樓,你要是想看,就跟上吧。」
「好,稍等我一下。」她輕點頭,走到左又面前。「左總管,心屏我要安置在疏月樓,煩請你調派幾個伶俐的丫鬟。」
「這是我分內的事。」
「嗯,麻煩你了。」話落,她回頭又道︰「碧落,麻煩你再找人打理一間房,還有順便把小少爺帶過去,我去去就回。」
碧落愣了下才回。「奴婢知道了。」她愣住,是因為這些事根本不需要特別叮囑,更不需要用那麼客氣的口吻……教她不太習慣。
「好了,走吧。」
潘急道看她一眼,沒吭一聲,徑自走在前頭。
大風樓就在藏元樓隔壁,經過一道垂花拱門,循著拱廊往上,不過是十幾階樓梯,就叫她走得上氣不接下氣。
卑廊上是一處花廳,潘急道頭也沒回道︰「在這兒等著。」
夏取憐喘得連應聲都不行,身子倚在石雕廊柱上,覺得自己像是快斷氣一樣。
看來這身子不趕緊養好不行,才一段路就喘成這樣,她要怎麼在一個月內找到還自己清白的證據。
想著,發覺有目光落在身上,她抬眼望去,就見是另一個剛才跟在潘急道身旁的男人,她微頷首,「牟總掌櫃是吧,我記得碧落是如此稱呼你的。」
她點到為止的招呼,反倒引起牟桑成的興味。「憐夫人看起來像是真把我給忘了。」
「不,是真的忘了。」又或許該說,根本未曾相識。
「應該是吧,要是以往的憐夫人,絕無可能如此和氣跟我對談。」
「是嗎?」她無心打探世憐的過往,反正就她這陣子的觀察,這個身體原本主人的人緣簡直是糟到極點。雖然她也是個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的人,除非和工作有關,否則她就連聊八卦的興趣都沒有,但和世憐相比,她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牟桑成本來打算再試探她一下,卻見大人已經捧個珠寶匣走來,于是打住。
「喏,就在這兒。」潘急道打開珠寶匣,不讓她接手,就怕她暗中動手腳。
夏取憐一看,不禁失望地垂垮下肩。
這珠寶匣里金光閃閃,有各式各樣的金步搖,或綴寶石或綴翡翠,就是不見銀制首飾。
「怎麼,瞧出什麼痕跡沒?」
夏取憐沒吭聲,正要將珠寶匣闔上時,卻見盒緣有一層黑,不禁湊近一聞,問︰「這盒緣是銀制的?」
「是又如何?」
「你瞧,只有這一處發黑。」她比給他看。
「那又如何?你藏砒霜在里頭,銀器發黑是正常的。」
「不,要是砒霜擱在里頭有一段時間,發黑的是一整圈,而不該只有一處。」
照這狀況看來,砒霜恐怕是臨時被放進去,如此一來,就印證了她的猜測。
因為她的分析,潘急道微揚眉。
「還有,我要看老爺的遺體。」
「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