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取憐不解地微偏螓首。為何她覺得他這席話像是在刺探她什麼?
難道他發現她並非真正的世憐?不,這種事如果不是發生在身上,誰會相信,所以,他不可能懷疑她不是真正的世憐,頂多是奇怪世憐變了性子。
「昨晚……不對,是前晚,听說我冒犯了你,還請包涵。」他突道。
听桑成說他醉了一天一夜,還真是喝酒誤事,不過也教他因此撞見更多可以證明她不是十九娘的事實。
沒想到他話題轉這麼遠,竟繞到這事,夏取憐愣了下。「我沒放在心上,還望大人往後別再喝酒。」除了這麼說,她還能如何?
遭他輕薄,她也還擊了,再者,他是醉糊涂了,要不以他討厭她的程度,怎會這麼做。而她,就當是被狗舌忝了下。
但想是這麼想,臉還是不自覺地燙了起來。
有些事不想就不會在意,偏偏經他一提及,那些羞人的記憶全都回籠了,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放肆,想起他剛剛把她渾身都看遍……心跳得極亂,而她只能強撐著神情不變。
「沒放在心上?」他細細咀嚼她的話意。「可我希望你放在心上。」
她不解看向他。「大人……是要我懲罰大人嗎?」他都有心和解了,有必要討罰嗎?
潘急道抽動眼角。「花樓改成酒樓也好,省得你……」像是想到什麼,他順便解釋,「我不否認將花樓交給你是要刁難你,但我從不希望你在花樓受到半點羞辱,這點請你務必相信。」
餅往就算兩人之間有什麼誤解,他也不在意,可從這一刻起,他不允許他倆之間存在任何誤解。
夏取憐簡直是一頭霧水。
「還有,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之徒,上花樓有花娘陪侍,那是因為……」
「海棠說過了,我也很抱歉不知始末就胡亂責罵大人。」她淡聲打斷他,水眸漾著訴不盡的疑惑。「可大人說這麼多,到底是想說什麼?」
她感覺得到他極具誠意地求和,可是,有必要向她解釋這麼多嗎?
「我說這麼多,你還不懂?」他無奈嘆口氣。
他明示加暗示,把話說得這麼白,怎麼她卻像木頭一般?
「請大人明示。」她不喜歡拐彎抹角,更不願意把心思放在猜測上頭。
「十九娘,不……憐兒。」
听他這麼親昵的喚她,夏取憐心底一顫,抬眼瞅著他漾滿笑意的眸,為他的改變又迷惑又心慌。
不能否認,她對這張臉沒有招架之力;不能否認,她沒有自己想的無動于衷。
「先前,咱們之間有許多誤解,不過既然是誤解說開便是,重要的是,從今以後……」他突然頓住,略略回頭,無聲咂嘴,改代,「下個月,宮中舉辦開朝大慶,有他國使者會入宮慶賀,我恐怕有斷時間無法回府,等我忙完,咱們再好好聊。」
夏取憐的心被吊得老高,但他這個始作俑者卻突然喊卡,正當她不解欲問時,卻听到腳步聲,朝門外望去,是二夫人帶著幾個丫鬟從小徑走來。
是因為二夫人來,他才打住話?
那他……到底要說什麼是不宜讓二夫人听到的?
「二娘。」
她兀自發愣之際,潘急道已走出門,迎向牧慧娘,她也趕忙跟著出門問安。
牧慧娘笑睇兩人一前一後到來,待發現後頭不見半個下人,她不禁臉色微僵。「大人,已是掌燈時分,該用膳了。」
「可不是,正打算找二娘一道用膳呢。」潘急道揚笑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要找憐兒一道用膳……你該知道,那于禮不合。」
牧慧娘話說得溫婉,可潘急道豈會不知道她在暗示他不該和「世憐」走得太近。但听在夏取憐耳里,她徑自解讀為這朝代禮法嚴苛,男女本不該同桌用膳。
「當然,我找十九娘不過是想確認她身上是否有傷。」潘急道笑著回答,一邊攙著牧慧娘離開,走了幾步突又回頭朝她眨眼。
夏取憐目送他們一道離開,好半晌回不過神。
「夫人,你怎麼站在這兒?」碧落梳洗完畢,趕忙要來服侍她,卻見她披發站在外頭出神。「雖說雨已經停,可夜風不止,夫人該再搭件衣裳才好。」
夏取憐置若罔聞,人就像是被潘急道那道臨別秋波給定住了。
那眼神好淘氣,彷佛兩人直接再無隔閡,而且他剛剛頻頻解釋,也不難听出有示好之意,那欲言又止的話語,透著些許不尋常,就好像是要對她說……
「夫人,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是染上風寒了吧?」碧落被她瞬間翻紅的臉給嚇了跳,拉著她急往屋里走。
「不,不是,我只是……」她囁嚅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她只是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在對她告白……
一樁沒有講清楚說明白的告白懸在夏取憐的心中,教她心神不定。
然而,他早已聲明有要務在身,根本無暇回府,再加上她手邊的工作也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她只能將心思壓下,打起精神應付工作。
但一得閑,她便忍不住想——
她喜歡的是他,還是把對Boss的感情投射在他身上?
怎麼會這樣?光是一場曖昧不清的示好就教她患得患失……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心痛得無以復加,為什麼轉眼就又能愛人?
不可諱言,她的心思被那個男人牽引著,打從相遇開始,她的眼就追逐著他的一舉一動,因為他而讓她遺忘失去Boss的痛,可這是愛嗎?
她被自己搞迷糊了,理不清這一團亂的心緒。
慶幸的是,工作上的一切皆完美進行著,多少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手提包一上市立刻大受歡迎,原因就在,手提包不但美觀,也比時下其他攜帶東西的器具來得實用。
南北貨鋪子的優惠打出名號,再加上手提包的上架,幾乎讓鋪子擠得水泄不通,天天門庭若市,不過幾天,手提包就已被搶購一空。
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夏取憐于是前往迎春閣,詢問所有花娘,要是無意轉司舞伶的,全都可以除籍從良,到潘府工作。
詢問過後,有的不善女紅,有的基于現況而無法專職,夏取憐毫不勉強,帶著有意願的花娘和丫鬟回府,全力趕工,勉強應付了目前市場所需。
到了隔月初一,她結算南北貨鋪子的賬目,沒想到盈余竟高出以往數倍,開心之余,她又把每人應得的紅利,一一分配。
「十兩銀子?」拿著手中的銀子,豐艷難以置信極了。
「會不會太少?」夏取憐低問,又趕忙道︰「我計算過了,咱們現在賣出的包有四款,兩款走高檔路線,因為材料成本高加上鋪子人事,一只包大約賺二兩銀子,所以……」
「可我只做三只包而已,那應該只得六兩吧,」這些日子,她努力習字學數,簡單的加減她已會算。
夏取憐笑了笑。「可是你提供了這麼多好創意,當然要有獎勵呀。」
豐艷好半晌說不出話,眸底有著激動的淚水,可唇卻是勾得好柔好媚。「這是我頭一次自己攢了銀兩呢,而且十兩……遠比我在府里的每月花度多上許多。」
夏取憐本來揚著笑意,但听她這麼一說,不禁微愣。「豐艷,你每月花度就連十兩都不到?」太奇怪了,她記得大人說過,府中所有小妾一月花度就要五百兩。
豐艷頓了下,睨了眼其他人,才低聲道︰「以往你總會苛扣咱們的用度。」
「我?」夏取憐嘴角顫了下,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不是夫人,夫人每個月的花銷也沒有十兩銀。」碧落忍不住替她辯白。
「那會是誰?」其他小妾問道。
「還能有誰?」碧落小小聲地說,不敢指名道姓,就怕替自己招來麻煩。
夏取憐想了下。
愛里掌管內務的是二夫人,雖說她也只是妾,但憑著輩分最高又是接養潘急道的後娘,儼如當家主母,自然每個月花用都得經過她。
是她?她真會這麼做?
顯然也都想到這上頭,大伙噤聲不語,沒了剛剛領餉銀的歡愉。不想大伙的思緒集中在此,夏取憐又對著帳一個個發著餉銀。
領到額外餉銀的丫鬟無不開心得手舞足蹈,忙不迭地向她道謝。
就連才剛轉到潘府工作的花娘、丫鬟,也都領到些許餉銀,對夏取憐言出必行的做法極為感動。原本還抱持著的不安全都一掃而空。
末了,夏取憐看著手中最後一張明細,疑惑的問︰「怎麼沒瞧見小姐?」
花廳里,一個個我看你、你看我。「這時分許是在自個兒院落里用膳吧。」
「小姐都沒在這兒和大伙一道用膳?」
她這陣子總是在外奔波,甚少留在府里和大伙一道用膳,不清楚狀況。
「怕生吧。」豐艷哭笑道。
那抹苦笑里藏著不需言喻的心知肚明。
夏取憐想了下。「我去看看她,你們也要歇會,別讓自己太累了。」
眾人應了聲,待她一離去,廳里瞬間爆開陣陣歡呼聲,彷佛為能夠憑己力攢錢而歡欣鼓舞著。
夏取憐听著,不禁也輕漾笑意,但才走出小徑,卻突然暈了下,幸虧身後的碧落眼捷手快地將她攙住。「夫人,你不打緊吧。」
「沒事,只是暈了下。」她揉著眉心。
「夫人身上有些發熱,該不是染風寒了吧?」
「應該不是吧。」
「要不夫人在這兒等奴婢,由奴婢將小姐的餉銀送去。」
「不,我也想探探她。」想治好她的心病,就得與她適度接觸,要是放著不管,就怕會教她往殼里縮得更深。
「夫人這樣怎麼成?府里鋪子兩邊跑,再加上花樓又要改成酒樓,老是忙得天昏地暗,就連坐下來好好用頓膳都不成,身子怎麼撐得住?」碧落不禁叨念著。
「我沒事。」夏取憐笑道,因為她知道,碧落是真心關心著她。
和當初相比,如今的相處真是好上太多。
來到小樓閣時,潘心屏果真正在用膳,一見她到來,雖說沒往常那般驚恐,但還是有些畏縮,不敢與她對上眼。
「小姐,豐艷跟我說你也幫著做了些縫制的工作,所以我按件計酬把你那份也算了出來,餉銀我就擱在這兒,不打擾你用膳了。」話落,她擱下銀兩明細,徐徐欠身,欲回頭時頭又暈了下,潘心屏嚇得站起身,所幸碧落已經將她攙住。
「夫人,這樣不行,得先找大夫替你看看才成,你頭上先前才受傷,要是因為忙累而犯疾,那該怎麼辦?」
夏取憐閉了閉眼。唉,自己八成仗著這副軀體年輕,操勞過頭,有些貧血了。
「沒事,不需要勞煩大夫,我還得將已經趕制好的包帶到鋪子才成,有客人等著要呢。」她拼命三郎的個性不管到了哪時代都改不掉。
「可是……」
「咱們快走吧。」說著,她回頭朝潘心屏笑了笑,徐步離開。
睇著她的背影半晌,潘心屏才走到花架前,取下明細餉銀,神色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