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幸,該去準備午膳了。」卜希臨喊著。
「姐,好歹讓七彩哥先喝口茶吧。」卜拾幸拎著小茶壺走向他。
「怎麼沒先問我要不要喝?」見狀,卜希臨硬擠入兩人之間。
「你剛剛不是才喝過?」
「有嗎?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話落,她搶過妹妹手中的小茶壺,硬是就著壺口牛飲,一口氣將茶水給喝光,連一滴水都不留給他。
「姐……你很渴嗎?」卜拾幸瞪大眼。
「現在不渴了。」把小茶壺遞還給她,卜希臨又開始催促。「去去去,去準備午膳,而你,過來。」
她勾著指頭,七彩也只能跟在她後頭走。
「這邊綁好的木材全部解開,依大小分開,約莫五、六根再綁一捆,然後重新迭好。」她發派著工作。
「……為什麼剛剛要捆的時候,你不一次說清楚?」如果原本就要按照大小分類,早該說了,等到他都完成再說,感覺上就像是在惡整他。
「我剛剛忘了。」她說得理所當然,但面對他冷眸質問,還是有點心虛,逼得她只能用大嗓門掩飾。「反正,要你做就做,問題這麼多!」
這種刁難欺負人的差事,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大酷刑,但她也是沒辦法……
沒多說什麼,七彩依她的吩咐開始整理。
卜希臨吐了吐舌頭,對他有諸多愧疚,畢竟他的手還傷著,卻還讓他不停地忙著……隨即又暗罵自己,不該隨便心軟。
有些人有些事,就因為一時心軟而造成永久傷害,為了防患于未然,她只好繼續當壞人。
就這樣,一連幾天,七彩都瞎忙著,直到晚上歇息,听著她的雕刻聲,進入夢鄉里。
但偶爾,他會一直盯著她的背影,一邊疑惑,她到底什麼時候睡覺?
早上醒來,她已經醒了,晚上入睡,她還在忙,卜家總共三個人,真要她這麼不眠不休地工作?
況且,入夜了,還和他共處一間房……雖然她解釋過這間小茅屋本來就是供她雕刻時用的,免得晚上雕刻會吵醒家人,如今是因為救了他,才逼不得已讓他在這里睡下,也沒法子避嫌。
听起來很有道理,只是他總覺得,她在防他。
她是該防,但防的方式有些古怪。似乎她並非防他對她做什麼,而是另一間茅屋里藏了什麼秘密,不讓他靠近。
不管是哪一種,這種被隔離在外的滋味,令他相當難受。他暗暗打定主意,待他以勞動抵償了她的恩情,就要離開這里。
閉上眼,不再看她工作中的縴瘦背影。他必須趕快睡,因為明天她一定又會想到一大堆事要他做。
而且,看著她的背影,有時他會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擁抱她……想著,他不禁又張開眼,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輕柔地替他包扎傷口,直到睡意將他席卷。
「去夜市集?」
「對。」
「……你已經有推車了,應該不需要我幫忙吧。」既是夜市集,人潮必定不會太少,如非必要,他不想到人多的地方。
「你以為一輛推車就可以報答我的恩情?」卜希臨耍凶狠,絕不給他機會說不。「反正,我不管,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去孔雀城的夜市集,就給我走。」
七彩眯眼瞪著她。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一早還好好的,雖說發派給他很多差事,但至少不會口出惡言,這會說翻臉就翻臉。
也不想想,他的瞳眸顏色異于常人,要是在外頭走動,惹來事端該怎麼辦?
「別瞪我,就這兩條路,你自己挑。」說完,溜去整理今晚要在夜市集擺攤的木雕。
想當然耳,七彩還是隨她同行。
卜家三口子居住的地方是鳳鳴山谷,而鳳鳴山是孔雀山的支脈,位于這兩座山脈之間的,便是他們要去的孔雀城。
孔雀城是出雲王朝中,僅次于京城天水城的大商城,與天水城隔著孔雀山相望。
孔雀城繁華熱鬧,甚至發展出夜市集,但凡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要想得到的奇珍古玩,在這兒都找得到。
從鳳鳴山谷到孔雀城約莫四、五里路,兩人趕在太陽下山之前便起程。進了城之後,夜色已經籠罩,盡避如此,七彩一路上都垂著臉,不和任何人對視。
「好,就放這邊。」卜希臨說著,開始搬推車上的木板架,準備將木雕逐一擺上去。
七彩這才微微抬眼,發現這里像是市集最末端,人潮並不是很多。
「你擺在這邊,賺得了錢嗎?」他問。
卜希臨排著木雕,隨口答道︰「有什麼辦法?愈是往里頭,攤子費愈貴,這一擺下去,說不定還會倒貼呢。」
孔雀城最熱鬧的地段,是從城中央的十字大道往東南西北延伸,而她擺攤的地點是最南端,也是離城門最近的點。
「對自己的木雕這麼沒信心?」他蹲,跟她一起排著木雕,隨手拿起一只飛鳥,只覺得她的雕工非常出色,雖說不到鬼斧神工,但各種飛禽猛獸的眉眼,倒是雕得傳神。
聞言,卜希臨不禁橫他一眼。「這不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千里馬還得遇上伯樂才有用。」
七彩挑了下眉,沒再多說什麼。
待木雕全部擺好,人潮來來往往,真正停下來看的沒幾個,但只要有人從攤前走過……
「哇,兩位郎才女貌,看起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男俊女俏,登對極了。」
七彩抬眼看了下,險些吐了出來,不敢相信她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
那根本是對其貌不揚的大娘和大叔……
「你嘴真甜。」那大娘真的停下來。
「好妹妹,我說的都是真的,瞧,我雕的這對鳳凰,就像是為了你們而雕,也難怪我向來不雕鳳凰,卻莫名雕了一對,如今想想,原來就是為了這份緣呀。」卜希臨拿起一對鳳凰,再看向一旁靠攏上來的人。
「叫我好妹妹?你的年歲明明就比我小。」大娘瞅著她,話里有質問,但唇可是彎出甜滋滋的角度。
「是嗎?可我怎麼瞧都覺得你年輕嬌女敕,就像個小泵娘。」卜希臨神色不改地說。
七彩反胃至極,只能蹲在角落苦忍。
「那對鳳凰就給我包起來了。」
「這對鳳凰就打個折給兩位,一對只要五十文錢。」她的動作飛快,像是怕對方反悔似的,立刻將鳳凰裝進她簡易打造的小木盒里。
七彩在旁听了,真的快吐血了。
一對雕工精美的鳳凰,外加小木盒,居然只賣五十文錢……她這腦袋瓜到底是怎麼計算的?
然,只要有人掏錢買木雕,再加上卜希臨那張天花亂墜的嘴,幾個自認長得俊俏的全都靠了過來。
「這位公子粗獷有型,簡直跟我手中的猛虎一樣威風,想必肯定出身世家,武將之後。」說完,把猛虎木雕塞到對方手里。
「這位姐姐看起來就是慈眉善目,這仙鶴吉祥,就像姐姐一樣。」
「還有這位大爺,非富即貴,恐怕我這攤子的木雕沒一個能配得上您的,但若要勉強挑一個的話,唯有這龍勉強襯得上大爺的氣質。」
一個晚上,她舌粲蓮花,讓每個走到攤子前的客人,硬是掏出荷包,買下木雕,還帶著萬分自傲的得意表情離去。
待一票人潮離去,卜希臨趕緊蹲,算算剛剛到底賣出多少。
「你總共賣出十一個木雕,得兩百八十七文錢。」七彩在旁涼聲道。
「喝!你怎麼知道?」她詫異。
「因為我在旁邊替你算著。」他睇著她,很難相信依她這麼聰穎的腦袋,怎會訂出那種低廉的價錢。「你不覺得你價格出太低了嗎?」
「會嗎?」
「你自己算,一個木雕你必須雕上多久?」
「看雕什麼,一般飛鳥,利落點,約莫兩個時辰就可以雕好,要是鳳凰還是龍之類的,恐怕要兩、三天。」
七彩听了,臉色更冷了。「一對要費上五、六天工時的鳳凰,你居然才賣五十文錢,換算下來,你一天的工資連十文錢都沒有,而十文錢,再怎麼省吃儉用,也頂多供一家三口三、兩天的用度,你們還敢隨隨便便就救人回家?」
難怪卜家三口的日子苦哈哈,全因為根本不懂得怎麼計算成本和利潤。
「……被救的人居然說這種話?」卜希臨眯眼瞪他。
「我要說的是,你訂錯價格了,你的木雕絕對不只這個價錢,依我看,隨便一個飛鳥雕飾都可以賣到一兩銀子。」
「哇,你是奸商啊。」她驚詫地看著他。「你明知道我做的是無本生意,居然還要我把十文錢的飛鳥賣到一兩銀子,簡直是沒有良心。」
木頭都是到山里找的,她頂多是花了點時間和體力去找去搬,基本上那是不用錢的,和市集上有人賣手絹,得要買錦緞、買針線不一樣。
「你才是一點生意頭腦也沒有,這哪里是無本生意?你投注進去的心力就是成本,你要先設定自己一天的工資去推算,東西的價格才劃算,更何況你的雕工極佳,這木雕賣的是技藝,愈高價就愈能顯示你的能耐,如此一來,你才有辦法真正的養家活口。」
看他說得認真又嚴肅,卜希臨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有幾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夸她的雕工很好……
「哎哎,現在能度過去就好,至于其他的就以後再說了。」她擺了擺手,小臉泛著可疑的紅暈,輕咳了一聲,道︰「好了,你先幫我顧著攤子,我到前頭去一下。」
見她要走,他趕忙抓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手被抓住,卜希臨心底泛起奇異的羞窘,一把揮開他,趕緊溜了。「顧著攤子,我去去就回。」
「你……」他瞪著她離去的背影,眼角余光瞥見有人從攤子前走過,他立刻垂下頭,就怕有人發現他異于常人的眼楮。
然而,她明明就說去去就回,可他等啊等的,就是不見她的身影,反倒是有客人先上門了。
「啊,這不是希臨的攤子嗎?」上門的男人腦滿腸肥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家丁,看得出出身不差。
七彩沒抬眼,低聲道︰「是希臨的攤子沒錯。」
他想,也許是常客吧,否則又怎麼會直呼她的閨名?
「你又是誰?」男人口氣不善地問。
「……我是她的朋友。」總不能說是在她家吃白食的吧。
「她何時有了你這個朋友?」
靶覺陰影逼近,七彩不耐地輕嘖了聲,正不知道要怎麼應付時,便听到卜希臨的聲音,「朱大爺!」
那男人聞聲,原本被眼皮壓得快要看不見的眼,瞬間打開了一條縫,朝她笑喊著,「希臨。」
「啊,我正在想說,今兒個怎麼沒瞧見您呢。」卜希臨跑過來,將手上的布料交給七彩。「好久沒見到您了,可真有點想您。」
七彩接過布料,听她這麼說,不由得一頓。
「你這嘴可真甜,想見大爺我,干脆跟著大爺一道回家不就好了?」
「這怎麼可以?我還有爺爺妹妹要養。」卜希臨呵呵笑著。
「要多少?我給。」朱大爺很豪氣地說。
總算听出端倪,七彩不禁微詫地看向卜希臨。
「啐,當朋友的,提到錢多掃興,況且養活家人是男人不能推卻的責任,這點擔當我還有。」卜希臨佯怒道,隨即又朝他笑眯昧地問︰「不知道朱大爺今天看中了什麼?」
听到這里,七彩簡直傻眼。
她以為她頭上綁著方巾,穿著男人的衣服,大伙就會以為她是男人了?難不成……她根本听不出對方有要納她為妾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