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入羲臉色一變。「你這個妖孽,竟把所有事都想妥了,難怪你會耗在這里不回府!」
「隨你怎麼說。」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樊入羲眯眼打量著他,總覺得好友似乎有點變了,雖然那像是與生俱來的淡漠和疏離還是存在……但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
「世濤,難不成你沒打算回天水城?」他試探性地問。
他垂下長睫。「再過幾天吧。」
「為什麼?」
「你會不會管太多?」他不耐的道。
「跟卜希臨有關?」與文世濤認識太久,樊入羲壓根沒將他凍入骨的淡漠看在眼里,徑自問著。
文世濤眯起眼,這意謂著他的耐性告罄。
「哈,真是她。」樊入羲很自然地把他的反應視為默認。「原來你是愛上了卜姑娘,我听何掌櫃說,你們快成親了,可是她卻被惡人陷害,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把從何掌櫃那里听來的消息,加以推敲之後,樊入羲得出結論……「你是不是想要留下來報復那個欺負你未來娘子的混蛋?」
七彩微揚起眉,由著他胡亂猜測。
「這件事交給兄弟我,絕對連本帶利整得對方哭爹喊娘!」樊入羲向來輕佻的俊美五官凝起淡淡殺氣。
他和世濤情誼甚篤,雖說他這個兄弟性情淡漠,但個中原因他是知道的。如今他氣惱,是因為他知道,那個混蛋的所作所為,必定讓世濤以為一切皆是因為自己而起。
一想到一個無足輕重的混蛋,害得好友的憂慮再起,他就很想要狠狠地將對方一遍又一遍地玩到死。
「隨便你吧。」
「好,都交給我,到時候要回天水城告訴我一聲,我過來接你和弟妹。」樊入羲雖然長得一副女乃油小生臉,身形更是像個只會玩樂的紈褲子弟,但他重情重義,為兄弟兩肋插刀沒有二話。
「……沒有弟妹。」
「不會吧!世濤,你居然玩起始亂終棄的賤把戲,我唾棄你!」
文世濤瞪著他。「你懂什麼?」
「懂!你文家三代,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誰要他爹跟他小叔叔是好朋友,兩家從上一代就開始往來,當然會互通消息,文家有什麼秘密他就跟著听,听完之後閉上嘴。
「你不會懂。」他低咆著,教樊入羲神色凝重。
沒人能真正懂他心底的恐懼。在他所有的親人里,唯有執秀和小叔叔從不怕他,可是在其他的親人眼里,他看見的是深不見底的駭懼和希望他消失的期盼,那種將他隔離在外的滋味,曾讓他深深恨過。
可是,當親人一個個莫名亡故之後,連他都不得不相信,自己比瘟疫還可怕。
不禁想,老天為何讓這樣的他出世在這世間?
這世間……何必有他?
打從那天過後,樊入羲便常到卜家走動,雖然遭受文世濤的冷眼,但他的理由很充足……我隨時都準備好送你回家。這是他對好友的說法。
至于對卜家人的一致說法,自然是,「何時七彩點頭把雕飾賣給我,我就不會再來叨擾大家。」
這當然是搪塞之詞。因為七彩已經很確切地表明過,這些雕飾不會全權交給他處置。
然而,就在樊入羲煩人的纏人攻勢之下,再加上卜希臨的身子已經痊愈到幾乎可以行動自如,文世濤暗自下了回家的決定。
中午,和樊入羲說定之後,樊入羲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啊,樊老板回去了?」听到馬車離去的聲音,卜希臨從廚房里跑出來。
盛暑的天氣,再加上悶在廚房好一會,讓她臉上布滿汗水,就連扎在臉上的布巾都沾上炭灰。
「希臨,我不是要你回房歇一會的嗎?」文世濤微擰起眉,以手輕拭她額上的汗水。「你在廚房里會流汗,汗水會沾濕傷口。」
「也沒辦法呀,今天這種大日子,這些東西我不準備,爺爺也搞不定。」卜希臨嘆口氣,很享受他微涼指尖在頰上輕撫而過的感覺。
「什麼大日子?」他漫不經心地問。
「七夕啊。」
「……七夕?」
「喂,你該不會連七夕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我當然知道。」只是他沒想到,他會挑在這樣的日子離開她。
「嗯哼,今天要是在城里的話,可是到處都有活動的,好比穿彩繩、繡喜鵲,姑娘家會忙著在今晚秀本事,希望能夠穿出一條好姻緣。」說著,又露出向往的表情。「听說天水城的七夕更熱鬧,因為水源豐沛,所以玩的是在溪里找喜鵲,溪水象征鵲橋,找到同款的喜鵲,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她笑眯了眼,總覺得這種屬于情人的節日份外浪漫,讓人覺得好神往。
「听起來,你好像很想到天水城開開眼界?」他低喃著,她陶醉的表情化為刀刃,直扎進他的心窩。
「是很想,不過沒機會也沒必要。」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找到你啦。」她嘿嘿笑著。「就算沒有找到你,我也不會特地跑到天水城去湊熱鬧,因為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沒想過要嫁人。」
文世濤驀地頓住。
「以前,我哪有那個閑情逸致管什麼七夕不七夕的?只不過是每年的這天我一定到城里擺攤,因為會很熱鬧,人潮很多,雕飾總是賣得不錯。」當然,她也看見許多成雙成對的人,心里多少是有些羨慕的。
可是,現實環境讓她連作夢都沒有,在夢萌生的瞬間,就會被她擰碎。
文世濤沒有搭腔,只是將她摟進懷里。
「可是,今年我有你呢。」她把頭枕在他的肩上。「爺爺今天特地去打了酒,準備了一些燒烤,晚上咱們好好慶祝這第一個七夕。」
文世濤說不出話,只能將她摟得更緊。
七夕,是天上的牛郎織女一年一會的日子,喜鵲會為他們搭起鵲橋,在鵲橋上頭,他們可以一訴相思苦,所以在這樣的夜晚,天空總是會下著雨。
但,為什麼偏是這樣的日子?
老天像是在整他似的,竟讓他挑在這個日子離開她。
然而,計劃已經不容再更改,他離家太久,是該回家了,不能讓執秀為他擔心,最重要的是,他這個禍害,不該再待在她身邊。
「七、七彩,你怎麼了?把我抱得太緊了。」
听到她細微的抗議,文世濤猛地松開力道,緊張地看著她。「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也還好。」她撫著有點發痛的腰際。
「是腰嗎?走路會疼嗎?站著會疼嗎?走得動嗎?」他連珠炮似地問著。
卜希臨好笑的道︰「七彩,你會不會太夸張了?我明明都可以行動自如了,還能有什麼問題?」
文世濤一頓,驚覺自己反應過度,撇了撇唇,笑得苦澀。「沒完全好之前,謹慎點總是好的,就怕留下病謗。」
就像當年,執秀從樹上摔下時,身上有很多傷,治好傷口之後,才發現她的雙耳再也听不見,再隔一段時日,就發現她的身體轉弱,常莫名發燒,一點傷口都會血流不止……幾度在鬼門關前徘徊。
正因為如此,他才堅持一定要守在她身邊照顧,要確定她的身體安好,否則要他怎麼安心離開?
「放心吧,我壯得像頭牛,定時來看診的大夫都說我的傷口好得比常人還快。」知道他還為了她的受傷郁悶,她拍拍他的肩,隨即挽著他的手。「既然擔心我,就來幫我吧,我要熬鍋甜湯呢。」
「晚上喝甜湯?」他將離別的不舍埋在心底,勾起淺淺的笑。
「要給拾幸喝的,動作得快,要趕在她睡著之前。」她邊說,邊挽著他進廚房。「等到她睡了,咱們再陪爺爺喝上一杯吧。」
「你可以喝嗎?」
「可以,我好得不得了。」像是怕他不允似的,她軟聲撒嬌著,像只貓在他身上蹭啊蹭的。「陪我喝嘛,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文世濤唇上勾笑,神情卻份外悲傷。
是夜,他在屋外擺桌陪著卜三思喝酒,自然也拗不過卜希臨小貓似地喵喵討酒喝。
「你瞧,這就是牛郎,那就是織女,中間就是鵲橋,你瞧見了沒?」夜漸深,已有幾分醉意的卜希臨拉著他指著天空。
山林的視野極好,滿天星斗璀璨如寶石,每顆都燦亮萬分。
然而,順著她的指頭望去,果真瞧見兩顆泛著藍光的星,中間密布大大小小的星子。那鵲橋仿佛以星子織就,讓兩顆主星遙遙相望。
「嗯。」他眯起眼道。
「很漂亮。」
「嗯。」
他痴迷望著,突地感覺她挨到身旁,不由得垂眼瞅著她,對上她看似迷蒙卻又無比清醒的眼。
「七彩,你怎麼了?」她問。
「沒事。」他艱澀勾笑。
卜希臨探手輕扯著他的唇。「你笑得很不開心,一整個晚上心事重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文世濤一愣,想起她敏銳的觀察力,不禁笑得苦澀。「沒事,只是擔心你的身子,喝這麼多不知道有沒有關系。」
「沒問題,我還很清醒。」她說著,看起來真的很清醒,只是身子一旦離開他,就開始不斷地搖擺著。
見狀,文世濤低低笑開。
「哈,你笑了。」卜希臨撲向他,雙手環過他的頸項。「七彩、七彩,你知道嗎?你笑起來很俊呢,我很喜歡。」
文世濤勾彎起唇角,希望往後她要是想起他,都是他幸福的笑臉。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可以給她幸福,可是他不能……他好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她……
「啊,下雨了。」
听她低喊著,他抬眼,瞧見天空開始飄下細雨,逐而轉大,他忙道︰「趕緊進屋去,傷口別沾到水。」
「糟,爺爺又睡著了。」
「你先進去!」他催促著,將睡趴在桌上的老人家抱進屋里,安置好,再趕緊回頭收拾桌面的狼藉。
全數弄妥之後,再回房里,見她已經倚著床柱睡著。
蹲在床邊,他抬眼凝睇她的睡臉良久,直到外頭滴答雨聲中傳來細微的石子投擲聲,他才回神,想起那是樊入羲到來的暗號。想了下,他輕柔地扶著她躺下,她卻突地張開眼,教他一愣。
「七彩,是不是我都沒洗澡,太臭了,所以你不想靠近我……」她扁著嘴,可憐兮兮地問,但他還來不及反應,她又沉沉睡去。
他笑了,替她蓋好被子,不舍地再看她一眼,才推開門走到外頭,頓覺這雨水份外溫熱。他仰頭看著天,不禁羨慕牛郎織女,至少他們還有一年一會的日子。
而他和希臨之間,注定是不再相逢……不能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