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澤位在帝京朝豐城正北方,相隔約莫千里,睿王的車隊以平常的速度前進,拖了近一月才到近澤,時節已入三伏,但是卻不如朝豐城炎熱。
近澤的睿王府朱紅大門兩旁是盤龍大柱,圍牆高聳內植參天林木,從外頭難以窺探。
大門一開,里頭的下人排兩列迎接,為首的是個面貌極為清秀,長得一副無辜樣的男子,那下垂的八字眉很有喜感。
「恭迎王爺回府。」為首的男人一喚,後頭的下人們也跟著高喊。
這陣仗對竇月芽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因為總裁所經之地,大概也是這種景象。
「賜三。」華與剎輕喚著。
「小的在。」八字眉男人立刻上前。
「她就是本王三個月後即將迎娶的妃。」他簡短地介紹,目光一掃,還在門內的下人們一個個垂眼等候吩咐。「怎麼,還不知道該做什麼?賜三,你這總管是怎麼干的?」
武賜三目光不敢在竇月芽臉上停頓太久,趕忙吆喝著。「一個個都傻了,不知道要替王爺王妃卸行囊?桃紅、桃白,還不趕緊領王妃先進院落休憩?」
一聲令下,所有下人立刻動了起來,竇月芽跟著兩名丫鬟朝安置的院落而去。
這里不比皇宮內苑,但里頭精美的山林造景讓她每走幾步就停頓下來。
對她而言,這簡直像是某處復古風的度假村,尤其是她的院落,是座古式的樓閣,自拱廊拾級而上,樓閣三層高,到處雕梁畫棟,就連窗欞都做了極為精細的鏤空,再糊上如蟬翼般薄透的紗,呈現若隱若現的流光之美。
房里的擺設自然不用多說,奢華氣派,壓根不輸她住了三個月的威頤殿。
在路上,一切都還好,沒她想象中的難熬,除了第一天被他給了下馬威,砸了木匣嚇了跳之外,他沒有更進一步明顯的暴力舉動,讓她稍稍安心。
當晚在行宮住宿時,她問了與剴親手挑的隨行丫鬟玉曇,才知道原來那句沒良心,學問可大了。
她以為良心二字,依朱熹集注,良心者,本然之善心。一般注釋,良心是道德情感的基本形式,是個人自律行為的表現。
但是玉曇卻道︰「公主,良心指的是良人之心,若您罵人沒良心,那人必定是公主的夫君。」
她終于理解為何她罵出那句話時,在場三個男人會有志一同地看著自己,是說……神經病,有人良心是這般解釋的嗎?她因為文化不同而被砸匣恐嚇,這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嗎?
但,這里有她置喙的余地嗎?沒有!所以,她繼續當個沉默的勇者。
但是,已經來到近澤後,她的神經開始緊繃,開始害怕那家伙會跑來陪睡……
玉曇差了武總管發派的兩名丫鬟備水讓她沐浴,隔著屏風,她听見玉曇正對兩名丫鬟說些雞毛蒜皮的事,好比她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其實她真的不是那麼講究的人,能吃就好。
她眼前只想好好備戰,要是那家伙真的趁夜模進她的房,她必須先找武器護身才行。
可是要是失手傷了他怎麼辦?這麼小心眼的男人絕對不會放過她的,但難不成要她張開雙臂,高喊歡迎光臨?
不行,她真的做不得!她很頭痛,真的很頭痛,直到有人在她耳邊輕喚——
「王妃、王妃……」
誰呀?
「王妃,有人要見您。」
她迷迷糊糊張開眼,眼前是張白皙小臉,陌生得緊,教她不禁皺起眉頭。
「王妃,奴婢是桃白。」
「……喔,有事?」她睡眼惺忪,環顧四周,還記得這兒是睿王府的院落,只是……她不是在泡澡嗎?
什麼時候爬到床上,又是誰替她穿的衣裳?
玉曇嗎?她有這般神力?
還未及細想,就見桃白緊張兮兮地道︰「王妃,有人要見你。」
「誰?」
「是……」
桃白不知道如何解釋時,變見門已被人推開,四五個姑娘堂而皇之地踏進門內,朝她款款欠身。
她定楮一瞧,想到那首歌,唱的是「林志玲算什麼,侯佩岑又算什麼」,她沒有貶低兩人的意思,只是覺得那兩個美女和眼前這五個姑娘相比,簡直遜掉了。
天啊,出塵秀雅,勾魂妖冶……這是打哪來的極品?
「奴婢見過王妃。」
「……喔。」說真的,她一點都不稀罕被服侍,她有手有腳可以自己來,如果老天要彌補她的倒霉,還她人權才會讓她感動。
是說,她真的不需要這麼多人伺候,太浪費了吧,況且人家長那麼優。
「奴婢拜見王妃,是盼他日要是與王爺同枕共眠,望王妃大度海涵。」為首的姑娘一雙大眼楮直睇著她,用字很客氣,但眼神倨傲。
竇月芽雖是初醒,仍從字里行間明白來意。于是,她二話不說地回答,「無妨,想來有諸位陪伴,相信王爺亦是滿心歡喜。」
有人願意幫她分擔風險,她何樂而不為?
幾位姑娘不禁怔了下,有些猶豫地說︰「王妃如此大度,才是王爺之福。」
「可不是?大伙有緣相聚就是福啊。」太好了,她愛死了這里的制度,就讓華與剎享盡齊人之福,最好把他迷得氣葷八素將她給忘了,那才是真的皆大歡喜。
「奴婢謝過王妃。」
「不謝不謝。」她才想說感激不盡呢。她擺了擺手,打算睡回籠覺,豈料玉曇剛好回來,與這票美鬟擦肩而過。
玉曇看了眼,快步進房,問︰「王妃,她們是?」
「想伺候王爺的,不礙事。」她不甚在意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玉曇一愣。「王妃,你作何回應?」
「就讓她們去啊。」她回得理所當然。
「王妃對王爺不是……」
「大度,這才是王妃的風度。」又是一個哈欠。「玉曇,不要吵我,我很累,還要再睡會兒呢。」
玉曇聞言,只能幫她把被子掖好,規矩地守在床頭前,無聲嘆了口氣。
竇月芽一睡就睡到午後,初醒時天色灰蒙蒙的,教她搞不清楚時間。
「看來是快要下雨了,朝東方那頭望去,山頭上烏雲密布,整個天都灰蒙蒙的。」玉曇端來茶水讓她漱口。
「真的?」
「那雨的方向,看起來是瀕臨城,先前雪融成洪災,王爺昨兒個才到近澤,便即刻啟程前往瀕臨,這雨要是下得太大,只怕又是災難一場。」玉曇說時,不禁輕嘆著,手上沒停歇地替她扎發盤髻。
竇月芽想起桂皇後彌留之時,與剴曾對桂子玦提起瀕臨城的水患。「听起來近澤和瀕臨挺近的,但濱城應該也有當地知府處置洪災,怎會要王爺前往?」
「那是因為之前皇上就派王爺處置此事,如今回近澤,自然得再去探探瀕臨知府是否真有妥善行事,很多官呀,要是沒人盯著是不會做事的。」
竇月芽聞言,微揚起秀眉。這豈不是代表當初華與剎無法探視桂皇後,不只是因為他即將到近澤上任,還因為他有任務在身……這麼想來,她豈不是冤枉他了?
皇上發派的任務,他也不能說不,對不。
「玉曇,怎麼剛剛听你說那些話,似乎頗有感而發?」
玉曇頓了下,笑得苦澀。「那是因為奴婢的家鄉也遇過洪災,可地方官員根本無所事事,眼見災民橫倒路頭也無人埋尸,官員依舊尋歡作樂。」
「喔……」原來也是苦過來的孩子,相近的心路歷程,讓她感覺更親近玉曇。
「那你的家人呢?」
先前心情郁悶,一路上根本不想開口,如今才有心情攀談。
「都不在了,奴婢是適逢宮中召宮女,才入宮以求溫飽。」
「辛苦了,玉曇。」當奴婢的,誰不苦?尤其是宮中的宮女,得看跟著哪個主子,要是遇上個驕蠻任性的,那就有得受了。
玉曇愣了下,緋紅色的唇微微上勾。「不苦的,奴婢運氣很好,一開始就被皇後挑在身邊,而後又被發派到王妃身旁,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這樣吧,要是沒旁人在的話,你就叫我月芽吧。」直覺的,她認為玉曇是個可以交心的朋友。
「這怎麼可以?」
「我說可以就可以,反正沒人知道,誰能罰你?除非你嫌棄我,那我就沒辦法,不敢勉強你。」她說到最後還可憐兮兮地垂下小臉。
玉曇誠惶誠恐地福身。「王妃,奴婢……」
「犯不著這麼緊張,我呀也想要一個知心的人聊天,要不早晚悶出病來。」她趕忙拉住她,就怕她一個不小心就跪下去。「欸,你這手是——」
玉曇的小指上有道傷疤,讓那小尾指看起來有些扭曲變形。
「這沒什麼,不過是舊傷罷了。」她輕笑道。
見玉曇風淡雲輕地帶過,竇月芽猜想這傷無非是為了生活而烙下的。「跟在我的身邊,沒有那麼多規矩,你就安心待著,我叫你玉曇,你叫我月芽,咱們之間不需呀界線。」她不是有大愛的人,只是對有著相同過往的人,多了分憐惜。
玉曇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硬著頭皮道︰「謝王妃厚愛,只是……王妃的閨名不是蘭嗎?怎麼會是月芽?」
「小名嘛。」她隨手拈來說詞。
「奴婢明白了。」
「玉曇,待會咱們到外頭用膳,上頭不是亭台嘛,可以看風景。」人嘛,總是要學會苦中作樂,尤其是那家伙不在。
「王妃怎麼說怎麼好。」
「月芽。」叫叫她的名字吧,那會令她感到心安。
「……月芽。」
竇月芽滿意地點點頭,像是想到什麼,忙道︰「對了,我那壞掉的匣子,幫我問問看能不能修好。」那只被砸的木匣,也不知道是質地太堅固,還是華與剎手下留情,只是盒蓋壞了關不上。
「奴婢去找武總管問問。」
「那……吃飯嘍。」
一想到那人不在家,她就一整個神清氣爽極了。
華與剎不在府中,竇月芽樂得輕松,天天睡到自然醒。她不是個貪睡的人,只是她以往隨著總裁東奔西跑總沒睡飽,所以現在才會這麼貪睡。
然而可憐的她就在某個晚上被嚇醒。
「盛蘭!」
近在耳邊的咆哮聲,嚇得她從被中彈跳坐起,一臉驚魂未定地看著凶神惡煞的華與剎。
他臉上揚著笑,她卻不知怎地心驚膽跳。
「怎麼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分明還暗得緊,就連房外的風燈都還亮著,他不會是一回府就跑到她這兒,打算用強的吧?
「你好本事。」他笑眯眼道,徐徐在床邊坐下。
竇月芽听得一頭霧水,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到底是怎麼了?」她不住地往內牆退。這男人渾身散發教人恐懼的氣息,秉持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最高原則,她語氣很軟,表情很可憐,盼他還有幾分良知別欺負她。
「你好個大度,竟然把美鬟往本王的房里送。」
「……這樣不好嗎?」她虛心請教。就她讀過的歷史,她這麼做應該會得到賢妻美名,不是嗎?
「好嗎?」他噙笑反問。
「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她垂著臉,像只收到驚嚇的貓兒。
是說,那幾個姑娘也太大膽了,竟然爬上他的床……人家今天才回來,好歹明晚再爬上去,這麼急
做什麼呢?總該給人家一點時間養精蓄銳,培元固氣的,如此一來,才能一戰得子啊!
真是的,害她睡得好好的卻被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