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侍 第1章(2)

上官向陽定定地看著她,低低笑開。「小姐壓根沒變呢。」是非分明,嫉惡如仇,雖說有點桀驁不馴,但不算刁蠻。

「你喝醉了。」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真是的,跟她打哈哈。瞧他笑得半點戒心皆無,她可是五味雜陳。瞥了眼還剩半壺的酒,她忍不住搖頭,早知道他酒量這般差,早在兩年前就該灌醉他。

「我沒醉,我很開心。」他笑開一口亮牙,向來銳利防備的眸都笑成了彎月。

「……我扶你回房吧。」走到他身旁,龐月恩攙起他左右搖晃的高瘦身形,不著痕跡地抹去他落下的淚。

「不不,豈能冒犯千金之軀。」上官向陽忙往後一步,然而一個踉蹌,身形不穩地又栽進她懷里。

「都醉了,還說什麼冒犯不冒犯來著?」放眼百尺內,除了她,還有誰能撐他回房?

嘆口氣,龐月恩撐起他看似精瘦卻挺有重量的身軀,踩著月色,將他半拉半扛地帶回自己的院落。

微開的鏤花窗欞,幾抹微風在清晨時鑽進了窗內,拂醒睡夢中的人。

身為上官府總管,在這時分,早不知道做了多少活,盡避酒醉,上官向陽在微風拂頰之下依舊幽幽轉醒。

濃密長睫輕眨了下,濃眉隨即狠攢起,就連原本沉穩的呼吸也倏地紊亂。

痛!腦門像是被人提了把斧頭猛砍猛砸似的,痛得他渾身緊繃。

「你醒了。」

身後傳來初睡醒極軟慵的女音,教上官向陽猛地張開眼,先是瞥見沉香色床帳,上頭是梨木床頂,接著怔怔回頭瞪向睡在自己身旁的女子。

只見龐月恩單手托頰側躺著,看似甫睡醒的媚眸滿是誘人風情,他心口一窒,急忙別開眼,不敢再看她只著抹胸的嬌軀。

他腦袋一片空白,像是被雷劈中似的,俊臉黑若焦炭,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不管他怎麼用力回想,依舊只記得她斟了一杯酒,而後、而後……空白。

懊死!他不該喝酒的。早就知道自個兒的體質不適合飲酒,老爺也總是叮囑他別在外頭喝酒,免得出事,如今……真的出事了!

「向陽,昨兒個晚上你對我……」龐月恩抿了抿唇,含羞帶怯,話到最後,竟幽然轉怨。

「……如何?」上官向陽不敢看她,一顆心彈到喉間,冷汗爆出。

「你對人家……這樣、這樣又這樣。」不回頭看她,她干脆自己靠過去,抓起他的手撫過女敕肩、雪白頸項,眼看就要滑落在緞面抹胸上頭,他趕緊用力地抽回手。「反正你要給人家負責!」

龐月恩一句話堵死他的後路,完全不給他鳴鼓申冤的機會。

誘他喝酒,是知曉他這段時日肯定撐得很累,不忍他再守夜,更不忍他滿月復悲慟無處發泄,當然,最大的主因是留下他。

沒錯,只要能留下他,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橫豎決計不讓他走。

可上官向陽哪知道她在算計什麼,只覺得腦袋里頭有成串的鞭炮炸得他六神無主。

只是幾杯黃湯下肚,怎會變成這樣的情況?

明明打算好一早便離開,怎會、怎會……這下子該怎麼辦?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的發香尚殘留在他臂彎上頭,這下該如何是好?

「嗚嗚,你真的這麼討厭我?」見他仍沒有反應,龐月恩可憐兮兮地低喃著,掩嘴偷偷打了個哈欠,雙眼立即水汪汪,不知內情的人,準教她眸底那把淚給唬住。

她正值如花朵綻放的年紀,龐家門坎早已經被上門求親的人給踩扁了,但她誰也不要,就屬意這多年前便教她私心暗定的男人。

木頭、木頭,回過頭呀!她已經把表情固定在最惹人憐的氛圍里,快點回頭呀!

上官向陽無措回頭,正好對上淚眼婆娑的她,那垂眸低泣,我見猶憐的神態,緊扣他的心頭,教他開不開口都很為難。

此刻的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治理宅務,他指揮若定,但成親……是他想都沒想過的事,更遑論對方是龐府三千金的她。

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他能不負責嗎?

龐月恩從長睫下偷覷他的反應,猜想他的打算,隨即又百般委屈地說︰「不然這樣吧,就當做沒發生什麼事好了。」

「那怎麼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反對。

「那、那,不然要怎麼辦?」垂下臉,在如瀑長發遮住她的臉時,趕緊再沾口水點在眼眶外頭。

她低聲啜泣,哭聲學得唯妙唯肖,畢竟這一套她以往常用,太上手了,但要再加上肩膀抖顫的姿態,這沒十年的功力,可是會露出破綻的。

無助的啜泣聲听在上官向陽的耳里,像是最殘酷的鞭笞。

他語窒,良久,才嘆了口氣。「奴才和三小姐的身份差距太大,這婚事怎成?」不是他不肯負責,而是門戶之見,再加上他尚有重任在身,要他怎能拋下一切不管?

水溜溜的眼眸轉了圈,啜泣聲收了一些。

「可依我所知,你沒入奴籍。」大宋律法對于奴僕和佃戶都以黃冊詳加記載,在她的記憶中,世伯是將他收為養子,而非奴。

「但奴才可是親手簽下終身契給老爺的。」他當然知道自己並非奴籍,但他的身份確實是不如人。

終身契,不過是拿來當擋箭牌罷了,但擋得了一時,擋得了一世嗎?

這事,他是怎麼也賴不了了,但至少不該是現在。待他著手完成大願,就算是要他向龐老爺磕頭請罪跪上三天三夜,央求三小姐下嫁于他,他都願意。

「終身契?」龐月恩眯眼抿唇暗忖。「世伯已逝,這終身契還有什麼效力?」

「不,終身契已經落在我家小姐手中了。」

「哦?」

她蔥白柔荑拎著絲被輕搓慢捻著,仔細一瞧,上頭布滿了裂痕。時節入暑,絕無可能是冬季皸裂,況且富家千金也有上乘保養品,豈會放任手裂口?再瞧得仔細些,那像是被扁鑿或短匕之類的東西給劃過的……

「你在看什麼?」

察覺到上官向陽的視線,龐月恩立刻將十指都藏入絲被底下。

「小姐的手傷著了,怎麼沒上藥?」她指甲粉潤如貝,指形縴長,柔白軟女敕,可指上卻多了許多細數不清的小口子。

昨兒個沒仔細瞧,如今一見,才發現傷得很明顯。

「你真以為我是千金之軀,連這麼一點傷都忍不得?」龐月恩懶懶揚笑,朝他賊兮兮地眨眨眼。

呵呵,就算他老是故意要拉開距離,但還是很關心她的嘛!

上官向陽一頓,猛然發現她坐起身,絲被只蓋到她的腰間,抹胸底下一片女敕肌透著櫻花般的色澤,瞧得他胸口著火,狼狽地趕緊回身,這會連腦門都快上火了。

「喲,怎麼不瞧了?」她說變就變,轉眼化身壞心眼的貓,逗著他,一雙藕臂從他後背環到前頭,笑聲如鈴,教人如沐春風,可惜時間不對,反倒有煽風點火之嫌。

「三小姐,請自重。」上官向陽無奈至極,推也不是,放任她耍逗著自己也不對,動彈不得的他,就只能任憑她惡意地煎熬著。

「昨兒個你對我胡來時,怎麼不自重?」她笑聲成串,瞧他耳根子都紅了,便笑得更樂。

「……」這該死的酒,他絕對不會再嘗上半口!

龐月恩原想再逗逗他這不解風情的木頭,卻听聞外頭小雲兒輕喚著,「小姐,該起身了,大少夫人正在大廳等著奉茶呢。」

話落,瞥見門板微推了下,上官向陽心頭一顫,雙眼一閉,等著被人捉奸……嘖,哪來的捉奸?頂多是酒後亂事。

龐月恩穿上擱在牆內的衣衫,隨即跳下床,就在她要開門而去之前,才回頭笑得萬分得意,又朝他扮了個鬼臉。

「騙你的。」雖說兩人確實是同床共寢,但她不想告訴他,就讓他以為她不過是剛入房嚇嚇他罷了。

她想要他,但還不屑用這種手段得到他。

上官向陽一愣,慢半拍地吼,「三小姐!」

龐月恩徑自哼著小曲,一身粉色,如蝶般離開院落。

「小姐,你這一次把上官公子逗得很毛喔。」小雲兒追上她的腳步。

「誰要他那麼死木頭。」她輕哼了聲。

本來是想要強迫他負責的,不過他那一臉掙扎樣,教她看了都覺得難受。不過這次並非白做工,得知他終身契的事,嘿嘿,這就去找她大嫂商量商量。

上大廳之前,龐月恩特地拐到大哥的院落,找她大嫂閑聊。

上官凝一身大紅翻領襦衫走到偏廳,晶瑩剔透的粉顏透著粉膩羞澀,一瞧見她,羞怯怯地欠了欠身。

「見過小泵。」

龐月恩熱情地一把拉著她走到一邊的椅子坐下。「什麼小泵?大嫂,你認識我多久了,還跟我這麼拘泥小節?」

上官府和龐府常有往來,她和上官凝熟得很,兩人情感親如姊妹。

「月恩。」她嬌羞低喚一聲。

「大嫂,我趕在奉茶之前來叨擾你,是有事想問你。」

「你要問什麼?」

「向陽的終身契在你手上嗎?」龐月恩不唆,開門見山地問。

「……是在我這兒。」上官凝不解地偏著螓首。「你問這個做什麼?」

「大嫂打算怎麼處置向陽呢?」

「我是希望他留在龐府,可是他說他不是丫鬟,不能陪嫁入府。」

她視上官向陽為兄長,但他偏不願以兄長自居,甚至就連她要出閣時央求他隨她進龐府,他也不肯。

「能轉讓嗎?」龐月恩笑吟吟的問。

「咦?」

「不管他意願如何,終究還是上官府的奴僕,對不?」龐月恩像只狡獪的貓,循循善誘,引誘上官凝上勾。

「是。」

「所以,他的終身契是在他死前都成立的,對不?」

「對。」

「那麼,必定可轉讓,對不?」

「對。」

「大嫂肯定是希望他能留下,對不?」她目露精光,閃爍如星。

「嗯。」上官凝點頭如搗蒜。

「那麼,讓我來幫大嫂可好?」唇角彎彎,那是一抹得逞的笑意。

「成嗎?」

「把他的終身契轉給我就行。」

「咦?」看著小泵狡黠的笑,上官凝頓時明白了。「我知道了,等我一下,我去拿來給你。」哎,誰不知道月恩那麼一丁點心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向陽痴迷得很,如果她沒料錯,應該是龐府上下都知道這件事吧。

于是乎,在奉茶的大廳上,在龐府老爺夫人以及龐家二少,龐家大少和甫過門的媳婦面前,正當上官向陽準備辭別時,龐月恩揚起手中發黃的賣身契—

「你想去哪呀?」她呵呵笑問,一副勝券在握的得意模樣。

上官向陽當場瞠目結舌,鳳眼緩緩移向上官凝,只見她聳聳肩,笑得很無奈。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他的新主子,他就是我的貼侍。」龐月恩笑吟吟的說,看向雙親和兄長們。「爹、娘、大哥、二哥,你們有意見嗎?」

誰會有意見?龐府人都知道,龐府三千金心儀這木頭上官向陽已經很久很久,眼前不過想要假藉收個貼侍在旁,以行日久生情之實,有什麼大不了的?

于是,龐府上下,一致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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