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不願由著他的,可不知怎地,一面對他,她是半句回絕話也說不出口。
掌燈時分,狄府大廳,菜肴擺滿桌,狄心良坐在主位,怯怯地斂下眼,偶爾拿眼角余光偷覷他。
只見慕容悠懶懶地睇向四周,好似在打量著什麼,驀地回眼與她四目交接,嚇得她忙收回眼。
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是說要用膳嗎?廚子都已經上菜了,卻不見他動筷,反倒是打量著大廳里頭的擺設。
「妳在瞧我。」他邪邪地勾笑,迷人的魅眸直瞅著她。
「沒有。」她想也不想地道。
沒,她才沒瞧他,只不過是湊巧瞧見他罷了。
「有。」
「沒。」她斂眼悶聲道。
「還說沒有,我分明瞧見妳含情脈脈地直盯著我瞧。」
聞言,她驀地抬眼瞪著他。「我沒有--」這人怎麼這般壞心眼?沒有的事,他還能說得這般自然?他憑什麼扯謊扯得這麼理直氣壯,好似她真是含情脈脈地睇著他哩。
慕容悠見她小小聲地抗辯,倒也不怎麼引以為意。「還說沒有?我都瞧見妳的口水不小心淌下了。」
她忙抬手抹著唇,尚未來得及確定,便瞧他笑得人仰馬翻。唬她的,這人真是天生的壞胚子,存心整治她來著。
「呵呵,妳怎會連自個兒究竟淌了口水沒都不曉得?」他險些笑出淚來。
真是太太太可愛了,這丫頭還是同她幼時一般好玩,上門找她,還真是做對了,叫哥哥們給欺負的怨氣,這下子總算是找著了出口。
「我……」她噘起嘴,斂下長睫遮去流轉在眸底的淚水。
這人,這人怎會如此地壞心眼?
她作東招呼他,他居然是這樣回報她的,早知道在鋪子里時,不管如何,她都應該要努力趕他走才是。
「用膳吧,飯菜都涼了。」不理她,他徑自動筷。
他要怎麼玩她呢?嗯,不急不急,他多得是時間。
開心地勾起愉悅的笑意,他邊嚼邊笑,卻見著眼前的人兒似乎沒有動筷的打算,他不禁勾深了笑痕,「妳不吃?」
「你吃就好。」她扁著嘴,悶聲道。
被他一氣,什麼食欲都不見了,哪里吃得下東西?
倘若不是身為主人,她老早就想回自個兒的院落去了。
盡避極度厭惡他,她還是得要忍啊,總不能被他說,她不懂得待客之道吧。
「要我喂妳?」
「嗄?」
一抬眼,見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晃到她眼前,筷子上頭夾了菜,眼看著快要湊到她唇邊,她一愕,唇微張,他不由分說地將菜夾進她的嘴里。
她驀地瞪大眼,難以置信他如此逾矩。
他竟然這麼大剌剌喂她吃菜,難道他不知道,這是只有夫妻間才能行使的親密動作嗎?他這麼做,豈不是要故意壞她名節?
「妳把眼瞪得這麼大,是怎麼著?」收回手,他不忘舌忝了舌忝筷子,眉梢眸底皆噙著戲謔的笑意。「是妳家廚子做的菜,不好吃嗎?」
「你你……」她顫聲瞪著他放肆的動作。
他明明知道他方才才夾給她,如今又做出舌忝筷子的舉動,無疑定在輕薄她,就算爹已經不在,而家里也沒有其他男丁在,他也不得對她這般無禮啊!
不成,她定要大聲地駁斥他,順便拿這說詞趕他走。
「怎麼,舌頭叫貓兒給叼走了?方才不是還說得挺大聲的嗎?」瞧她的傻樣,他不禁低啞笑著。
不就這麼一個動作,便能叫她嚇傻,嘿嘿,往後可好玩了。
「你、你不可以……離我這麼近。」見他又湊近了一些,她不禁嚇得渾身發顫,好怕他又不由分說地對她胡來。
「為什麼?」他低啞笑道。
「因為……」大眼轉了一圈,一對上他邪魅的黑眸,隨即又斂下,直覺他逼得太近,近得叫她的心好似快要自胸口竄出。
「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他好笑地替她接口。
「啊,對,就是這樣!」他也清楚得很嘛,既是明白這道理,又怎麼會……明知故犯?「你、你要干什麼?」
「妳說呢?」他笑瞇了眼俯近她。
她瞪大眼,身子不斷地往後,「我、我……不知道……」她顫著唇,雙眼直瞅著他那好看的臉不斷逼近。
他該不會是想要輕薄她吧?
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她幾乎是退無可退了,可是,他似乎還是不打算放過她,府里的下人全都叫她給遣到後院去了,就算她現下張聲大叫,他們也不見得听得到。
再者,就算他們真趕來了,豈不是剛好見證她的名節被壞?
嗚嗚,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真是引狼入室,自作孽啊。
「想不想知道?」瞧她大眼蓄淚,抖得連魂魄都快要散了,他不禁抿唇笑得更樂。
有趣,普天之下,能夠叫他玩興大起的,可真是非她莫屬了。
這滋味,真是叫人懷念得緊。
「不想……」扁緊了唇,眼看著瑩亮的淚水就要滾落。
「可,我想要叫妳明白啊。」
「不要。」眼見他湊得愈來愈近,就連他呼出的氣息都能夠感覺到,她不禁縮起了肩頭。
好可怕,他為什麼要這樣待她?
睇著她閉緊眼,淚水滾落頰面,他不禁微挑起眉,探出長指抹去殘留在她唇角的菜漬。
靶覺指尖抹過唇角,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卻發覺眼前的男人好似沒有再進一步……他似乎回座了?
她緩緩地張開眼,瞧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自個兒的位子上頭。
「菜漬啊。」他揚了揚長指。
「嗄?」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方才的駭懼仍充斥在心。
「我替妳擦去菜漬啊,都多大的人了,吃起東西竟然這麼邋遢。」他徑自揚筷吃得盡興。
她一愣,好一會兒才回神。「哦……」原,原來是這樣。
「要不然,妳以為呢?」
「我……」睇著他那雙魔魅極了的大眼,她三番兩次掀唇卻進不出半句話來。「可、可是,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
「嗯,不該如何?」他抬眼瞅著她,唇角的笑意叫人不寒而栗。
「不該……」不成,不能再退縮了,倘若現下不同他說清楚,誰曉得他會不會得寸進尺?「你不該替我擦,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深吸了一口氣,她偷偷抹去淚痕……很好,她總算說出來了。
「啐,咱們又不是那等交情,哪里需要顧慮那麼多?」挑眉,他說得可灑月兌,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可、可是,我們又沒有什麼交情,我想……」咽了咽口水,見他正在盛湯,她不禁握緊早已汗濕的粉拳,暗吸口氣,再咽了下口水。「是不是你,應該,在今晚過後……」
「對了,我的廂房準備好了嗎?」
「呃,已經……」
「今兒個就早些歇息吧,明兒個還有不少事要做呢。」像漫不經心地睇她一眼,他仰首喝完最後一口湯。
「嗄?你的意思是說……」他明兒個就要離開了嗎?真是謝天謝地。
將碗往桌上一擱,他勾起邪魅的笑,「心良丫頭,來者是客,我既來到徐州一游,妳自然得要盡地主之誼,好生地招呼我,帶我到城里熱鬧的地方走走探探的,是不?」
「咦?」她聞言一愣。
不是的吧?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他不是要走了嗎?
翌日,慕容悠一改往常的懶散,起了個大早,整裝外出。
走到大廳,卻驀地見著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沿著大廳旁的小徑,正打算往大門走。
他不動聲色地尾隨在後,約莫在離她幾步的地方,輕輕地開口,「心良,妳要上哪去?」
「嗄?」狄心良有如驚弓之鳥,登時嚇得離地三寸高,渾身冰凍般,動也不敢動地站在原地。
「嗯?」他邪魅地輕哼著,下疾下徐地走到她身後。
「我……」她咽了咽口水,回身睇著他,努力擠出話來。「工房很忙,我要去……那。」
都怪她今兒個睡晚了,要不豈會遇著他?可她會睡晚,還下都是他害的?倘若不是他,她老早就上工去了。
「哦,工房啊。」
見他好似有意放行,她忙大力地點著頭。「是啊、是啊,正值初春,總是忙了些,所以我得要……趕緊上工。」
「我懂、我懂,只是再忙也得要先用早膳吧。」
聞言,她趕忙又道︰「我用過了。」
「但我還沒用啊。」他說得理直氣壯。「妳是主,我是客,總沒道理放著客人獨自用膳吧。」
「呃……」他這麼說也對,只是這麼一來,她豈不是要叫他給纏住了?
「走吧,方才來時,我遇著妳府上的丫鬟,我吩咐她去弄份早膳,應該快送過來了,妳就陪我一道用膳,咱們十多年不見,也該要敘敘舊。」他親熱地扣住她的手腕。
「可、可是……」她瞪大眼,直瞪著他扣住不放的手。
他就這樣拉著她,會不會太過親密了?
再者,她跟他真的沒什麼交情,記得的全都是他以往怎麼欺負她,有什麼好敘舊的?
「欸,真巧,早膳來了。」慕容悠牽著她到大廳,見著桌上擺著早膳,隨即拉著她在桌邊落座。
他的手一松,而她的眼仍直瞪著叫他抓紅的手腕。
這人,怎會放肆得如此理所當然,壓根兒不覺自個兒的行徑不合禮教?
眉頭微蹙,她不禁微噘起唇來,暗忖著到底要怎麼同他說,他才會願意走。唉,來者是客,況且她爹和他爹倒也算是老朋友,如今他來訪,她總不好不留情面地打發他走吧?
可是,要待,也不能待得太久啊,否則,到時候若是傳出什麼流言,豈不是要壞了她的清白?
「心良丫頭,午後妳有沒有要上哪?」他邊用膳邊開口。
她猛拉回心神睇著他。「我……」不是說了她要上工房嗎?現下只是陪他用膳而已啊。
「妳知不知道慶豐胡同?」他硬生生打斷她。
「慶豐胡同?」那不是煙花之地?他怎會突地問起?
「妳不認為妳這個東道主,應該要帶著我這遠來之客,到這城里最為熱絡的地方走走嗎?」理直氣壯得好似她真該這麼做。
「可是……」那里她不熟啊!
「總不能要我一直待在妳府上吧?」
「但……」她很想問他到底什麼時候要走。「工房有很多事,我、我待會兒就得要趕緊去那。」
她怎能再因為他這個不速之客而浪費了自個兒的時間?
她有很多事要忙的,從現下得要一路忙到入冬,要不然會趕不上交貨時間的,他實在是不該在這當頭打擾她。
不成,她得要婉拒他,說得殘忍一點也無妨,橫豎不能再放任他予取予求、為所欲為了。
她得要讓他知道,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又懦弱的小娃兒了。
伴下碗筷,他勾起邪魅的笑,語氣微沉,不容置喙地道︰「我已經決定了。」
「哦。」嗚嗚,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可不知怎地,只要他聲音一沉,一勾起笑意,她便控制不了的應聲同意。
頭戴玉冠,腰柬革帶,慕容悠一身月牙白的長袍,手持紙扇,配上錦靴,走起路來從容不迫、玉樹臨風,他身段修長、面白如玉,恍若帶了點書卷味,精致的五官瞧來賞心悅目,然而,他的笑……
狄心良硬生生抽回黏著在他身上的視線,暗斥自個兒不知羞恥。
怎能盯個男人,盯得如此忘我失神?
尤其,他還是個惡劣又放肆的男人。
唉唉,得要怎麼做才能夠趕他走啊?
他這個人根本就不管人家怎麼想,更不將所謂的禮教放在眼里,就算她說破了嘴,他也不睬她啊。
懊怎麼辦好?
她向來少與男子接觸,若有往來,大抵也都是為了生意,面對他,別說要趕他走,她就連想要平穩地說句話都不能。
倘若她能夠簡潔地同他說明她不要招呼他,豈不是什麼事都沒了?
她也不用在這時分陪他到慶豐胡同。
慶豐胡同啊,她從沒去過,听說那兒是男人最愛去的銷金窩,而他居然要她帶他去開開眼界,他是故意的吧!明知道那地方不適合黃花大閨女靠近,他卻執意要她陪著去。
不自覺地微擰起柳眉,壓根兒沒發覺眼前的男人停下腳步,回過身直瞅著她蹙眉沉思的傻樣。
「啊!」走著走著,盡避速度不快,她還是結結實實地撞上一堵肉牆,疼得她摀住鼻子低呼一聲。
哎呀,誰啊?
「怎麼,這一雙大眼瞧不見東西不成?我這麼大的一個人站在這兒,妳也能撞上來,該不會是打算在這大街上壞我清白吧?」
戲謔的嗓音透著惡意的笑,她摀住發疼的鼻子,扁著嘴,抬眼睇他。
這人無端端地停住腳步做啥?停住便算,居然還戲弄人,說起話來,怎麼這般刺耳?誰壞他清白了?分明是他做賊的喊捉賊。
「不過是要妳陪我到慶豐胡同,妳倒是挺心不甘情不願的。」慕容悠俊臉上淡噙著慵懶的笑,黑眸狀似漫不經心地掃過熱鬧的大街。
「我不是陪你來了?」揉了揉鼻頭,她左右探了一眼,見人來人往,沒人駐足留意他們兩個,她才淡緩一口氣。
「唷,听听妳的口氣,好似萬般不願。」
「……我沒說。」她小小聲地咕噥著。
這等風花雪月之地,原本她就不宜走近了,不是嗎?
他斂眼,微乎其微地淡哼一聲,隨即又往前走。「這胡同里,有什麼新鮮有趣的?」紙扇依舊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揚著。
「不知道。」她小聲地應著,悄悄地拉開些許跟他的距離避嫌。
「不知道?」他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瞪著她。
見狀,她趕忙停下腳步,省得一個不小心又撞上他。
他是故意的吧?為何老是要在她面前猛地停下腳步?他明明知道她就走在他身後。
「妳沒听見我在問話?」瞧她這回聰明的沒上當,他不禁微揚起眉。
她則擰起眉。「我、我怎會知道?」
怎會問她這事兒?她又不是男人,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踏進慶豐胡同哩。
「嘖,妳不是在徐州土生土長的?」
「可這地方又不是姑娘家能進去的。」拐進胡同里,兩旁高檐樓台層迭交織,隨即見著蔽天的旗幟隨風搖擺,將午後微暖的陽光給擋在旗幟外頭,滿街各武燈籠高掛,幾乎見不到底。
這兒,就是傳說中的慶豐胡同。
「誰說的?那兒不就有三兩個姑娘家?」他惡意地指了指前頭。
她探去,前頭那家鋪子,三兩個姑娘袒胸露乳地端坐在樓台大門前,臉上濃妝艷抹,根本就是花娘。
「既然,我已經帶你到這兒,那我就不奉陪了。」稍稍欠了欠身,她便打算要離開。
「妳忘了妳是主人,得要好生招呼我嗎?」他一把擋住她的去路。
她蹙眉睇著他。「可……」不可能要她陪著一道去狎妓吧?
再怎麼好的交情,也未曾听過有姑娘家陪著男人上妓館的,更何況,她和他根本毫無交情可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