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筆 第二章

她真是不願由著他的,可不知怎地,一面對他,她是半句回絕話也說不出口。

掌燈時分,狄府大廳,菜肴擺滿桌,狄心良坐在主位,怯怯地斂下眼,偶爾拿眼角余光偷覷他。

只見慕容悠懶懶地睇向四周,好似在打量著什麼,驀地回眼與她四目交接,嚇得她忙收回眼。

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不是說要用膳嗎?廚子都已經上菜了,卻不見他動筷,反倒是打量著大廳里頭的擺設。

「妳在瞧我。」他邪邪地勾笑,迷人的魅眸直瞅著她。

「沒有。」她想也不想地道。

沒,她才沒瞧他,只不過是湊巧瞧見他罷了。

「有。」

「沒。」她斂眼悶聲道。

「還說沒有,我分明瞧見妳含情脈脈地直盯著我瞧。」

聞言,她驀地抬眼瞪著他。「我沒有--」這人怎麼這般壞心眼?沒有的事,他還能說得這般自然?他憑什麼扯謊扯得這麼理直氣壯,好似她真是含情脈脈地睇著他哩。

慕容悠見她小小聲地抗辯,倒也不怎麼引以為意。「還說沒有?我都瞧見妳的口水不小心淌下了。」

她忙抬手抹著唇,尚未來得及確定,便瞧他笑得人仰馬翻。唬她的,這人真是天生的壞胚子,存心整治她來著。

「呵呵,妳怎會連自個兒究竟淌了口水沒都不曉得?」他險些笑出淚來。

真是太太太可愛了,這丫頭還是同她幼時一般好玩,上門找她,還真是做對了,叫哥哥們給欺負的怨氣,這下子總算是找著了出口。

「我……」她噘起嘴,斂下長睫遮去流轉在眸底的淚水。

這人,這人怎會如此地壞心眼?

她作東招呼他,他居然是這樣回報她的,早知道在鋪子里時,不管如何,她都應該要努力趕他走才是。

「用膳吧,飯菜都涼了。」不理她,他徑自動筷。

他要怎麼玩她呢?嗯,不急不急,他多得是時間。

開心地勾起愉悅的笑意,他邊嚼邊笑,卻見著眼前的人兒似乎沒有動筷的打算,他不禁勾深了笑痕,「妳不吃?」

「你吃就好。」她扁著嘴,悶聲道。

被他一氣,什麼食欲都不見了,哪里吃得下東西?

倘若不是身為主人,她老早就想回自個兒的院落去了。

盡避極度厭惡他,她還是得要忍啊,總不能被他說,她不懂得待客之道吧。

「要我喂妳?」

「嗄?」

一抬眼,見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晃到她眼前,筷子上頭夾了菜,眼看著快要湊到她唇邊,她一愕,唇微張,他不由分說地將菜夾進她的嘴里。

她驀地瞪大眼,難以置信他如此逾矩。

他竟然這麼大剌剌喂她吃菜,難道他不知道,這是只有夫妻間才能行使的親密動作嗎?他這麼做,豈不是要故意壞她名節?

「妳把眼瞪得這麼大,是怎麼著?」收回手,他不忘舌忝了舌忝筷子,眉梢眸底皆噙著戲謔的笑意。「是妳家廚子做的菜,不好吃嗎?」

「你你……」她顫聲瞪著他放肆的動作。

他明明知道他方才才夾給她,如今又做出舌忝筷子的舉動,無疑定在輕薄她,就算爹已經不在,而家里也沒有其他男丁在,他也不得對她這般無禮啊!

不成,她定要大聲地駁斥他,順便拿這說詞趕他走。

「怎麼,舌頭叫貓兒給叼走了?方才不是還說得挺大聲的嗎?」瞧她的傻樣,他不禁低啞笑著。

不就這麼一個動作,便能叫她嚇傻,嘿嘿,往後可好玩了。

「你、你不可以……離我這麼近。」見他又湊近了一些,她不禁嚇得渾身發顫,好怕他又不由分說地對她胡來。

「為什麼?」他低啞笑道。

「因為……」大眼轉了一圈,一對上他邪魅的黑眸,隨即又斂下,直覺他逼得太近,近得叫她的心好似快要自胸口竄出。

「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他好笑地替她接口。

「啊,對,就是這樣!」他也清楚得很嘛,既是明白這道理,又怎麼會……明知故犯?「你、你要干什麼?」

「妳說呢?」他笑瞇了眼俯近她。

她瞪大眼,身子不斷地往後,「我、我……不知道……」她顫著唇,雙眼直瞅著他那好看的臉不斷逼近。

他該不會是想要輕薄她吧?

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她幾乎是退無可退了,可是,他似乎還是不打算放過她,府里的下人全都叫她給遣到後院去了,就算她現下張聲大叫,他們也不見得听得到。

再者,就算他們真趕來了,豈不是剛好見證她的名節被壞?

嗚嗚,他到底想做什麼?

她真是引狼入室,自作孽啊。

「想不想知道?」瞧她大眼蓄淚,抖得連魂魄都快要散了,他不禁抿唇笑得更樂。

有趣,普天之下,能夠叫他玩興大起的,可真是非她莫屬了。

這滋味,真是叫人懷念得緊。

「不想……」扁緊了唇,眼看著瑩亮的淚水就要滾落。

「可,我想要叫妳明白啊。」

「不要。」眼見他湊得愈來愈近,就連他呼出的氣息都能夠感覺到,她不禁縮起了肩頭。

好可怕,他為什麼要這樣待她?

睇著她閉緊眼,淚水滾落頰面,他不禁微挑起眉,探出長指抹去殘留在她唇角的菜漬。

靶覺指尖抹過唇角,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卻發覺眼前的男人好似沒有再進一步……他似乎回座了?

她緩緩地張開眼,瞧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自個兒的位子上頭。

「菜漬啊。」他揚了揚長指。

「嗄?」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方才的駭懼仍充斥在心。

「我替妳擦去菜漬啊,都多大的人了,吃起東西竟然這麼邋遢。」他徑自揚筷吃得盡興。

她一愣,好一會兒才回神。「哦……」原,原來是這樣。

「要不然,妳以為呢?」

「我……」睇著他那雙魔魅極了的大眼,她三番兩次掀唇卻進不出半句話來。「可、可是,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

「嗯,不該如何?」他抬眼瞅著她,唇角的笑意叫人不寒而栗。

「不該……」不成,不能再退縮了,倘若現下不同他說清楚,誰曉得他會不會得寸進尺?「你不該替我擦,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深吸了一口氣,她偷偷抹去淚痕……很好,她總算說出來了。

「啐,咱們又不是那等交情,哪里需要顧慮那麼多?」挑眉,他說得可灑月兌,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可、可是,我們又沒有什麼交情,我想……」咽了咽口水,見他正在盛湯,她不禁握緊早已汗濕的粉拳,暗吸口氣,再咽了下口水。「是不是你,應該,在今晚過後……」

「對了,我的廂房準備好了嗎?」

「呃,已經……」

「今兒個就早些歇息吧,明兒個還有不少事要做呢。」像漫不經心地睇她一眼,他仰首喝完最後一口湯。

「嗄?你的意思是說……」他明兒個就要離開了嗎?真是謝天謝地。

將碗往桌上一擱,他勾起邪魅的笑,「心良丫頭,來者是客,我既來到徐州一游,妳自然得要盡地主之誼,好生地招呼我,帶我到城里熱鬧的地方走走探探的,是不?」

「咦?」她聞言一愣。

不是的吧?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他不是要走了嗎?

翌日,慕容悠一改往常的懶散,起了個大早,整裝外出。

走到大廳,卻驀地見著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沿著大廳旁的小徑,正打算往大門走。

他不動聲色地尾隨在後,約莫在離她幾步的地方,輕輕地開口,「心良,妳要上哪去?」

「嗄?」狄心良有如驚弓之鳥,登時嚇得離地三寸高,渾身冰凍般,動也不敢動地站在原地。

「嗯?」他邪魅地輕哼著,下疾下徐地走到她身後。

「我……」她咽了咽口水,回身睇著他,努力擠出話來。「工房很忙,我要去……那。」

都怪她今兒個睡晚了,要不豈會遇著他?可她會睡晚,還下都是他害的?倘若不是他,她老早就上工去了。

「哦,工房啊。」

見他好似有意放行,她忙大力地點著頭。「是啊、是啊,正值初春,總是忙了些,所以我得要……趕緊上工。」

「我懂、我懂,只是再忙也得要先用早膳吧。」

聞言,她趕忙又道︰「我用過了。」

「但我還沒用啊。」他說得理直氣壯。「妳是主,我是客,總沒道理放著客人獨自用膳吧。」

「呃……」他這麼說也對,只是這麼一來,她豈不是要叫他給纏住了?

「走吧,方才來時,我遇著妳府上的丫鬟,我吩咐她去弄份早膳,應該快送過來了,妳就陪我一道用膳,咱們十多年不見,也該要敘敘舊。」他親熱地扣住她的手腕。

「可、可是……」她瞪大眼,直瞪著他扣住不放的手。

他就這樣拉著她,會不會太過親密了?

再者,她跟他真的沒什麼交情,記得的全都是他以往怎麼欺負她,有什麼好敘舊的?

「欸,真巧,早膳來了。」慕容悠牽著她到大廳,見著桌上擺著早膳,隨即拉著她在桌邊落座。

他的手一松,而她的眼仍直瞪著叫他抓紅的手腕。

這人,怎會放肆得如此理所當然,壓根兒不覺自個兒的行徑不合禮教?

眉頭微蹙,她不禁微噘起唇來,暗忖著到底要怎麼同他說,他才會願意走。唉,來者是客,況且她爹和他爹倒也算是老朋友,如今他來訪,她總不好不留情面地打發他走吧?

可是,要待,也不能待得太久啊,否則,到時候若是傳出什麼流言,豈不是要壞了她的清白?

「心良丫頭,午後妳有沒有要上哪?」他邊用膳邊開口。

她猛拉回心神睇著他。「我……」不是說了她要上工房嗎?現下只是陪他用膳而已啊。

「妳知不知道慶豐胡同?」他硬生生打斷她。

「慶豐胡同?」那不是煙花之地?他怎會突地問起?

「妳不認為妳這個東道主,應該要帶著我這遠來之客,到這城里最為熱絡的地方走走嗎?」理直氣壯得好似她真該這麼做。

「可是……」那里她不熟啊!

「總不能要我一直待在妳府上吧?」

「但……」她很想問他到底什麼時候要走。「工房有很多事,我、我待會兒就得要趕緊去那。」

她怎能再因為他這個不速之客而浪費了自個兒的時間?

她有很多事要忙的,從現下得要一路忙到入冬,要不然會趕不上交貨時間的,他實在是不該在這當頭打擾她。

不成,她得要婉拒他,說得殘忍一點也無妨,橫豎不能再放任他予取予求、為所欲為了。

她得要讓他知道,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怯生生又懦弱的小娃兒了。

伴下碗筷,他勾起邪魅的笑,語氣微沉,不容置喙地道︰「我已經決定了。」

「哦。」嗚嗚,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可不知怎地,只要他聲音一沉,一勾起笑意,她便控制不了的應聲同意。

頭戴玉冠,腰柬革帶,慕容悠一身月牙白的長袍,手持紙扇,配上錦靴,走起路來從容不迫、玉樹臨風,他身段修長、面白如玉,恍若帶了點書卷味,精致的五官瞧來賞心悅目,然而,他的笑……

狄心良硬生生抽回黏著在他身上的視線,暗斥自個兒不知羞恥。

怎能盯個男人,盯得如此忘我失神?

尤其,他還是個惡劣又放肆的男人。

唉唉,得要怎麼做才能夠趕他走啊?

他這個人根本就不管人家怎麼想,更不將所謂的禮教放在眼里,就算她說破了嘴,他也不睬她啊。

懊怎麼辦好?

她向來少與男子接觸,若有往來,大抵也都是為了生意,面對他,別說要趕他走,她就連想要平穩地說句話都不能。

倘若她能夠簡潔地同他說明她不要招呼他,豈不是什麼事都沒了?

她也不用在這時分陪他到慶豐胡同。

慶豐胡同啊,她從沒去過,听說那兒是男人最愛去的銷金窩,而他居然要她帶他去開開眼界,他是故意的吧!明知道那地方不適合黃花大閨女靠近,他卻執意要她陪著去。

不自覺地微擰起柳眉,壓根兒沒發覺眼前的男人停下腳步,回過身直瞅著她蹙眉沉思的傻樣。

「啊!」走著走著,盡避速度不快,她還是結結實實地撞上一堵肉牆,疼得她摀住鼻子低呼一聲。

哎呀,誰啊?

「怎麼,這一雙大眼瞧不見東西不成?我這麼大的一個人站在這兒,妳也能撞上來,該不會是打算在這大街上壞我清白吧?」

戲謔的嗓音透著惡意的笑,她摀住發疼的鼻子,扁著嘴,抬眼睇他。

這人無端端地停住腳步做啥?停住便算,居然還戲弄人,說起話來,怎麼這般刺耳?誰壞他清白了?分明是他做賊的喊捉賊。

「不過是要妳陪我到慶豐胡同,妳倒是挺心不甘情不願的。」慕容悠俊臉上淡噙著慵懶的笑,黑眸狀似漫不經心地掃過熱鬧的大街。

「我不是陪你來了?」揉了揉鼻頭,她左右探了一眼,見人來人往,沒人駐足留意他們兩個,她才淡緩一口氣。

「唷,听听妳的口氣,好似萬般不願。」

「……我沒說。」她小小聲地咕噥著。

這等風花雪月之地,原本她就不宜走近了,不是嗎?

他斂眼,微乎其微地淡哼一聲,隨即又往前走。「這胡同里,有什麼新鮮有趣的?」紙扇依舊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揚著。

「不知道。」她小聲地應著,悄悄地拉開些許跟他的距離避嫌。

「不知道?」他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瞪著她。

見狀,她趕忙停下腳步,省得一個不小心又撞上他。

他是故意的吧?為何老是要在她面前猛地停下腳步?他明明知道她就走在他身後。

「妳沒听見我在問話?」瞧她這回聰明的沒上當,他不禁微揚起眉。

她則擰起眉。「我、我怎會知道?」

怎會問她這事兒?她又不是男人,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踏進慶豐胡同哩。

「嘖,妳不是在徐州土生土長的?」

「可這地方又不是姑娘家能進去的。」拐進胡同里,兩旁高檐樓台層迭交織,隨即見著蔽天的旗幟隨風搖擺,將午後微暖的陽光給擋在旗幟外頭,滿街各武燈籠高掛,幾乎見不到底。

這兒,就是傳說中的慶豐胡同。

「誰說的?那兒不就有三兩個姑娘家?」他惡意地指了指前頭。

她探去,前頭那家鋪子,三兩個姑娘袒胸露乳地端坐在樓台大門前,臉上濃妝艷抹,根本就是花娘。

「既然,我已經帶你到這兒,那我就不奉陪了。」稍稍欠了欠身,她便打算要離開。

「妳忘了妳是主人,得要好生招呼我嗎?」他一把擋住她的去路。

她蹙眉睇著他。「可……」不可能要她陪著一道去狎妓吧?

再怎麼好的交情,也未曾听過有姑娘家陪著男人上妓館的,更何況,她和他根本毫無交情可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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