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妻 第3章(1)

夜里,璽愛辛守在世于將身畔,整夜不眠地照顧著高燒的他。

世于將趴睡炕上,她浸濕紗巾覆在他額上,再以干淨的紗巾輕拭他臉上不斷冒出的碎汗。

七附子熱毒盡避祛了大半,但依舊有些許毒素留在體內,想要完全消除,得要再費上幾日。

征北王的好氣魄,她這回算是見識到了。

替他剮去焦肉,費了將近半刻鐘,他吭都沒吭半聲,甚至還能與她笑談,她是打從心底服了這名驍悍的勇將。

那剮肉之痛非尋常人能忍的,他卻一聲痛也沒喊出口,教她心疼極了。

服過藥汁,背也上了藥,覆上的紗巾微滲血跡,但可感覺那傷口已在逐漸愈合中,究竟是她的藥效太佳,抑或是他的恢復能力太強?她無解。

無論如何,這結果極好,總算教她放下了心。

大半夜將過,她累乏地坐在炕前矮階,將臉枕在炕上,近距離地瞅著他。

那是張俊美無儔的臉,饒是睡夢中,依舊可顯他王者的囂狂不羈。

她探手輕觸他濃密的眉睫,疑惑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大哥,你為什麼要救我?」

在爾虞我詐的韃靼宮闈,每個皇子被迫學會殺人與自保,在那個環境里,沒人能保她,只有自個兒才保得了自個兒,她的兄長個個都是豺狼虎豹,個個都想要她的命,沒人會憐惜她,光是為了守住女兒身不教人發現,就夠她活得戰戰兢兢。

但是他,卻拿命護著來路不明的她,為什麼?

她值得他這麼做嗎?若他知道她是為了殺他才接近他,會有何表情?

他會恨她、憎惡她吧。

可,她並不是真的想殺他,她想要的是兩國謀出和平之道,別再燒殺擄掠,她厭倦了在戰場上過活的日子,只想要平靜地隱居山林,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她不該是太子,卻因為母妃一念之差,將她推向太子之位,教她攪進這殺與被殺的生活。

「大哥,你可知道,我真是活得身不由己。」

而她也有預感,未來的生活,自己會更加身不由己。

「夕……」

璽愛辛急急收回覆在他眉睫的手,作賊心虛地別開臉,胸口卜通卜通跳得又急又烈,好似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賊事。

「夕顏……」世于將痛苦囈語,眉頭攏得死緊,放在炕上的手倏地往前,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別、別去……」

大手揪住她的袖,一把將她拖近,璽愛辛嚇得不敢輕舉妄動,直瞅著他,听著他斷斷績續的囈語。

「不、不……著火了,快走……夕顏……」

她眉頭蹙緊,想起這名字。昨天早膳時他曾提過,如今回想,八成是他喜愛的女子或男子吧。

哼,抓著她,卻喊其他人的名字,這算什麼?

她不滿地想要甩開,卻發現他揪得死緊,若她心夠狠,必定甩得開他,可她又非鐵石心腸,只能無奈的被迫挨近,听他痛苦的低語。

他像是睡得極不安穩,像是陷入某段最不堪回首的記憶。剮肉時,明明連眉都沒皺的,此時卻攏成小山……哎,原來這人也是多情種呢,難怪對他這個結拜義兄弟也能拿命相護。

他那沉痛的神情揪得她心都疼了,她緩緩逼近、再逼近,直到唇覆上他的,封了他的口,不想再听他錐骨呢喃,豈料他竟有所反應,那濕潤滑膩的舌帶著熱意侵襲著她。

她嚇得張眼,卻見他還在睡夢中,然而他的唇舌又是恁地難分難舍地與她交纏。

她呆了,一時間也沒想到要退開,只是看著他逐漸平靜,唇角甚至似有若無地勾起笑意,恍若一只饜足的貓兒。

回神後,她氣惱的離開他的唇,懷疑他拿她充當夢中人,不滿地想要離他遠一點.竟忘了他的手還揪著她,她蠻力微使,扯動他,他眉頭又重擰起,她趕緊再靠近他一些。

這人,連睡沉了都不放手,存心折磨人嗎?

氣惱的又是一瞪,卻瞥見一只護身符從他胸口下滑出。

璽愛辛拎起一瞧,這破舊的護身符可真有點眼熟呢,像是在哪瞧過,可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她得要這麼睡了。

將護身符再放回他胸口邊,她就坐在炕前矮階上,靠在炕邊,克難入睡。

***

天欲亮之際,山林間泛著蒼藍煙嵐,處處鳥鳴輕啼。

世于將濃密羽睫輕顫幾下,微張眼,映入眼簾的是張嬌美的熟睡臉龐,他黑眸閃過異彩,唇角抹上憐愛的笑意。

今兒個醒來,有別于以往。

即使是現下,他的胸口還漲滿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喜悅,不像往常,必定是被惡夢追逐到無法呼吸,逼迫著清醒。

也許是一夜好夢,也許是夕顏在夢里吻了他,圓了他的夢,又也許是他這個好「義弟」徹夜照顧他。

他想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一手竟抓著她的袖子。難道說,她是因為被他抓著,才不得已伏在這兒睡的?

他搖頭失笑。

懊拿她怎麼辦?

昨兒個在河邊遇襲,來者是沖著她來的,看得出來派出的皆是精銳勇士,而這樣的精銳勇士又豈會對付隱身在宣化鎮的小小大夫?

他從小精練穴位,即使教人點中,也不至于讓自個兒潰乏無力或喪神失智,昨兒個他听見她差喚了個名叫拔都的人,听見了她陰冷的話語,聞見了滿山遍野的血腥味,最後還是她將他背回關城的。

他這征北王,有點窩囊。

哼笑了聲,黑眸依舊貪婪地鎖著那粉潤的顏面。如此佳人,怎會是個男人?天生神力的女人也不是沒有。

如此酷似夕顏的她,如此良善,如此揪痛他的魂魄,如此地騷擾著他的理智。

他目光痴醉地纏繞她的睡顏,略俯近她,唇不自覺地輕覆上她的,貼覆瞬間,如遭電擊似的又立即退開,不解地瞪著她。

這柔軟的滋味,怎會與他夢境的一模一樣?

難不成是他昨兒個睡迷糊吻了她?

他放柔目光,掀唇哼笑。

如此相似的容貌,卻是南轅北轍的性情,夕顏婉約嫻淑,認命無求,愛辛爽朗淘氣,帶點傲骨,不畏他不懼他,還能當著他的面使性子,鮮活生動的表情,老是搔得他胸口悸動難休。

夕顏已不在,但愛辛就在他的面前,錯過她,還有下一個愛辛嗎?

他不否認,若愛辛沒有夕顏的容貌,他會在第一時間便將她擒拿,但因為酷似夕顏,所以他留下她,也發現她的好。昨晚她徹夜不休的照顧,他略有記憶,依舊記得她大膽用藥治他。

但若他真是看走了眼,她若真是男子……長睫斂下,情不自禁地再湊上前,吻上她的唇,那滋味如夢中一樣美好,一樣柔軟,一樣甜蜜。他想要得更多,需要一個人來縫補他內心的傷痕,就算她真是男人,也無妨。

「……大哥?」璽愛辛教他給吻醒,瞪大眼,難以置信他吻得好霸道,吻得她心跳急促頭發暈。

世于將停住吻,笑得怡然自得,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愛辛。」他笑說︰「你這模樣真是可愛。」

瞧,那神情傻愣得教人真想逗她。

又是可愛?她惱瞪著他,突覺不對。等等!他吻她耶!

「嗯?不過是個吻,就教你傻了?」他低低笑開。

「你真的吻我?」她不想問的,覺得問出口會很尷尬,可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為什麼要吻。

「不能嗎?」他反問。

璽愛辛馬上跳起來,粉顏漲得通紅。「這、這……我是你的義弟,你吻我,這事要是教誰瞧見了,你、你……」天,他真的喜男風!

「誰會瞧見?本王挖了他的眼。」她這初醒的酣甜樣,他可是不允任何人分享的。霸道野烈的想法白成,他不禁怔住,而後無奈笑開。

原來,在他的心底,早就有了決定。

「你、你……」

「本王又怎麼著?一個吻罷了,若教你記恨著,本王可承受不起,不如這樣吧,你吻本王,就教本王把吻給還回去。」他笑得壞心眼,眉眼戲謔得很。

「這東西還有人在還的嗎?!」怎麼還?怎麼算都是她吃虧好不好!

「不能還嗎?」他佯傻。

眯起水亮亮的眸,璽愛辛懷疑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瞧她那古靈精怪的俏模樣,他忍不住將她拉進懷里。「天還未亮,本王渾身不對勁,你再陪本王歇會吧。」

「我瞧你生龍活虎得很!」

埋怨著,卻還是乖乖被他摟近胸口,那熾烈的熱透過薄薄衣料,燒著她的背,像是也燒上她的腦袋,教她無法思考。

「才不,我疼得很呢。」他貼著她的發低聲說,大手扣過她的腰側。

明明就是極為秀雅的骨架,她到底是打哪生出神力?

「哪兒疼?」她急切抬頭,卻吻上他方巧俯低的唇。

她瞪大眼,想退開,豈料他竟壓著她,不許她退縮。

騙她?居然騙她!征北王真的很婬亂!

緊閉著唇,不容許他這次,豈料他也不躁進,濕潤的舌就在她牙關上曖昧舌忝吻,吻得她渾身發麻發熱,渾身乏力透頂。

「璽大夫,王爺他好點了——」外頭,門開瞬間,伴隨著兵鐸的大嗓門,然後他腳步像生根似的就這麼定住半晌,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才趕緊快速闔上門,舉步狂奔而去。「啊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家的王爺愛男人啊!

「被人瞧見了!」璽愛辛粉顏快要釀出血了,掙扎地跳下炕床。

「要本王去挖了他的眼嗎?」托著腮,世于將口吻很閑散,眸底卻是一片氤氳欲念,相當不悅教人擾了興致。

「他是關城總兵耶!」征北王是如此是非不分的愚將嗎?

「既然你不介意,本王自然就不介意。」說得滿嘴寵溺,好似一切都是為了她。

璽愛辛瞪大眼,突然覺得她真的很不懂他。

當然,認識才幾日呀,可才短短幾日,他的變化大到她完全無法招架,究竟是哪兒起了變化,他怎會荒唐了起來?

「過來陪本王再歇會吧。」他拍著身旁的位置。

「不要!」

「你敢違抗本王?」他佯怒眯眼。

「我是你的義弟,你怎能對我、對我……我是男人款!」

「喔~」他拉長了音,垂下眼輕點頭,像在反省。「本王都忘了呢,誰要你長得一副細皮女敕肉的姑娘樣。」

璽愛辛聞言,再度丟給他一記冷瞪。

「別瞪了,本王的背又熱又癢,你瞧瞧吧。」他說,懶懶地趴在炕上,等著她替他看傷。

「你為何不先擔心總兵大人會如何胡思亂想方才所見?」她無奈嘆口氣,走到他身旁,輕輕掀開略沾血跡的紗巾。

「他方才瞧見什麼?」他拋給她一個無知的笑。

璽愛辛眯眼瞪著他尚未收傷的背,走到櫃前,取出她特制的生肌去疤良藥,此藥唯一的問題就是撒在傷口上時會出現短暫劇痛,現下拿來治他,剛剛好而已。

她冷笑兩聲,很不客氣地往他背上狂撒。

「……愛辛,本王不得不說,你有時的小心眼還真的挺像個娘兒們。」他哼了聲。

還貧嘴?再撒!

「你以為是在本王背上種花撒肥料嗎!」終于忍不住,世于將跳起來低咆。

真以為他是銅牆鐵壁嗎?那痛麻感簡直像是千萬根針不斷地扎肉,刺向心坎里!很痛耶!

「你不是不怕疼?」不是威風得很嗎?

嘴上嗆著,但她還是趕緊後退後退。

世于將痛到渾身無力,最後只能倚在床柱喘氣,驀地卻又笑了。

璽愛辛只能戒備地看著他。

「你是第一個敢如此耍本王的人。」他笑到岔氣,笑到扯痛背部傷口,卻還是忍不住要笑。

他征北王是天之驕子,除了皇上和大哥以外,從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過,然而一個來路不明,迄今依舊無法證實身份的她,竟敢戲弄他……她完全不怕他呢。

但現在她是誰已經不是重點了,重要的是,他要定她了,不管她是男是女,哪兒也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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