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女皇(下) 第11章

「只要你願意救王爺,我什麼都答應你,如果你不肯,我就馬上死在你面前,讓李家血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就在李爾與李劭沿著血跡來到後宮東側時,就見舒雪尹一身血跡斑斑,腿上枕著面色發黑、狀似昏厥的李弼。

她凜目生威,手持長劍,架在頸項上頭,硬聲威脅著李爾。

李爾無奈,只能妥協。

于是他差來宮中太監,立刻將李弼搬到前廷御醫館,調派所有御醫會診,由舒雪尹坐鎮,幫忙處理傷口,瞧見那貫穿他胸口的傷時,她痛得渾身發抖。

那麼深的傷口,能活嗎?

他渾身發黑,看來毒已遍布全身,能救嗎?

第一次嘗到近乎絕望的滋味,舒雪尹又苦又澀,吐不出咽不下,心神恍惚,猶若置身虛幻夢境中。

她認識的鳳凌王,有點毒舌有點壞,但是很疼她很寵她,即使討厭上街,還是勉為其難地帶著她去;厭惡與人踫觸,卻喜歡抱著她不放;他時而淡漠時而擔憂,听他說起上官家的孤老宿命,她才知道,他的善變是掙扎。

就連一份感情,他都要好猶豫好怯懦才敢定決心承諾,承諾了,就不惜愛到以己命守護她。

可是,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兩個人一起活。

「一群飯桶,都已經過了三日,居然還一點進展都沒有!」

李劭震怒著,清俊臉龐上甚少出現的惱色。

「皇上息怒,實在是傷得太深,毒性又太強……」御醫館上下十數名御醫慌亂跪伏在地。

「住口!若鳳凌王明日之前無法清醒,你們就一個個給朕去陪葬!」

御醫館後方的憩房外長廊,一干御醫全數跪地請求開恩,被不曾見過的皇怒嚇得噤若寒蟬,而李劭仍怒著龍顏,狠厲魅眸眨也不眨。

李劭弱冠之年登基為帝,史官評其為仁德修身更勝前面數住帝君,是個不可多得的仁王,但今日的他沒了往常煦暖的笑意,冷酷得恍若惡鬼。

原因無他。

除了因為鳳凌王身受重傷,生死難測,更因慘死在後宮的殺手,沒有一個是正規軍,迄今還查不出誰是幕後主使。

「見過皇上。」遠遠的,黎少秦與公孫燕並肩走來。

「可有消息?」

「回皇上的話,據前國師的小廝說,他入山尋找草藥,沒費上幾日,不會回山中小屋。」黎少秦一臉凝重,愛笑的女圭女圭臉微布殺意。

三天前,鳳凌王在後宮被人暗殺,皇上立刻傳訊要他出城迎回上官振,得知王爺重傷未醒,他恨不得將那班賊人碎尸萬段,可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上官振,可惜他竟不在小屋里。

「……是嗎?」李劭臉上頓時滿是失望。

「臣已經請小廝轉告,若上官振回小屋,必定請他立赴宮中,雖說他已退隱多年,不願入城,但今日狀況不同,相信他應該不會推辭才是。」公孫燕淡聲道,眉宇染上憂愁。

沉吟了下,李劭嘆道︰「你們進去陪陪舒姑娘吧,她已經連著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顧鳳凌王,朕怕她身子會受不住。」

「臣遵旨。」兩人拱禮正要走進御醫館的憩房,在門口便听見一道幽幽女聲。

「王爺,你快一點醒來,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很害怕。」小手輕劃床上男子深遽而立體的五官,看著發黑的俊臉,舒雪尹忍著淚,輕聲說著。「你不是說要成親嗎?你可不能始亂終棄,要是你沒娶我,我可是要翻臉的,到時候,我跑得遠遠的讓你找不到,你就知道有多苦。」

她的埋怨很輕,抱怨很甜,柔軟得像是在撒嬌,半點殺傷力都沒有,恍若以為這樣哄著威脅著,心愛的人就會醒來,張開雙臂給她一個擁抱。

鮑孫燕和黎少秦緩步入內,看著她更加消瘦的背影,心皆揪痛著。

「王爺,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很愛你?現在我告訴你,你听見了沒有?」她抓起他的手,輕吻著那泛著黑氣的大掌。「再告訴我一次,你愛我……好不好……」

那柔水似的低語听在公孫燕耳里,痛進了她的心,她鼻頭發酸的走到她身旁。「舒姑娘,吃點東西好不好?」

舒雪尹背對著他們的身子震了下,下一刻,迅速抓起擱在床榻邊的長劍。

「舒姑娘?」公孫燕愣了下,看見她雪白斗蓬上頭滿是血跡。

她緩緩回頭,失焦的眸頓了下,才揚起恍惚的笑。

「是公孫啊。」舒雪尹擱下長劍。

「你吃點東西吧。」

「我不餓。」說著,又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眸底滿是疼惜。

「你多少吃一點,要不然王爺醒來看見你瘦這麼多……他會難過。」公孫燕不斷調勻呼息,才能把話說得完整。

「可是,他比我更消瘦,他都沒吃東西,身子怎麼撐得下去?」舒雪尹狀似喃喃自語,長睫勛也不動。「公孫,他是不是在氣我?」

她不解地皺起眉。「王爺怎麼可以會生你的氣?」

「他是不是氣我太晚告訴他,其實我很愛他?」突地抬眼,問得認真。

鮑孫燕一時之間說不出哪里古怪,但就是覺得她的眼神不若以往鮮動,像是蒙上一層紗。

「你跟他說,我哪里也不會去,他在哪我便在哪,我會乖乖待在他身邊,要他別再睡了好不好?」舒雪尹眸色逐漸清明,但神智反倒恍惚渙散了起來。

鮑孫燕心里一震。

「舒姑娘,你清醒一點!」她抓著她,用力搖晃,看著笑容從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逐漸褪去。

「……我不要清醒……清醒好痛苦……」舒雪尹嗚咽了聲,喉口擠出破碎的字句,神情煩亂。

「舒姑娘,他會沒事的,王爺是名悍將,幾次血戰沙場,盡避滿身傷痕,他一樣會凱旋歸朝,所以他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公孫燕定定地看著她。

聞言,她才幽幽揚笑,眼露異彩。「對,他一定會沒事的,他在天壇被豹子抓傷了肩,那麼深的傷口都可以好得那麼快,胸口被劍貫穿……也一定會好的,會的,一定會的……」

「對,所以你要吃點東西,不能在他醒來之前倒下。」

「對,不能倒下,我不能。」

「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公孫燕難得暖聲哄著。

「……現在是什麼時分?」她突地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已是掌燈時分了。」

顫了下,舒雪尹抓起床上的長劍就往門外走。

「雪尹,你要去哪?」公孫燕一把將她拉住,這才看清她壓根沒有回神,恍若人在,魂魄卻已散。

「噓。」舉指立在唇上,舒雪尹拉開她的手,視一干御醫還跪在長廊上,她緩步走出門,就站在門外,神色戒備地看著長廊。

「你站在這里做什麼?」

舒雪尹沒有回答,只是抓緊長劍,像是陷入某種緊繃的肅殺氛圍中。

鮑孫燕與黎少秦對看一眼,馬上就紅了眼眶。

「舒姑娘,咱們到里頭好不好?」褪滿臉狠戾,黎少秦上勉強笑意,柔聲說。

可舒雪尹還是搖頭。

「為什麼?」

她眸色緊張地看著外頭,用手指了下,示意他住口。

黎少秦一頭霧水地揚起眉。

另一頭的李劭見狀,隨即走來,緩聲保證,「舒姑娘,朕在這里,沒有任何賊人可以闖進,你可以寬心。」

黎少秦聞言,桃花眼迸裂殺意,總算明白了。三天前這個時辰,是她與王爺遇刺的時刻,現在她在這時刻守門外,用意是在保護王爺……

眼一紅,他轉向公孫燕。「燕兒,你留下陪舒姑娘,我再跑一趟城外後山,就算是把整座山都翻過一遍,我也要把前國師帶來!」

擦去淚水,公孫燕輕點頭。

待黎少秦離去後,李劭也下令,「傳令下去,命國師再為鳳凌王祈福。」

這話,清清楚楚傳進舒雪尹渾沌的腦子里,模糊的心思,慢慢地濃縮出一個影子。

是夜,趁著公孫燕入睡,舒雪尹帶著長劍離開御醫館,憑著記憶來到觀天樓。

臂天樓垂檐彎翹,遠看恍若欲上沖飛的鷹,透著一股令人不想接近的陰冷,但渾然不覺,踏進主廳紅毯,主位錦榻上正坐著獨自啜酒的男人。

「瞧瞧,今晚刮的是什麼風?竟把舒姑娘給刮進本國師的觀天樓了。」上官羿身穿玄色繡紅邊交領綾袍,慵懶斜倚著,微帶醉意的目光倨傲地看著她手持長劍走近,將酒杯隨手一拋,起身居高臨下瞅著她。

「國師……喝醉了?」她不懂祈福儀式該要怎麼做,但既無焚香亦無禱念,什麼都沒有,也不太尋常。

「可不是嗎?鳳凌王生死未卜,本國師心痛極了。」他面無表情的說,又問︰「舒姑娘來,是為了鳳凌王?」

這女人令他恨極氣極,若非她的存在,朝堂怎會因她異變,李弼又怎會因她而昏迷不醒?!

懊死的不死,不該死的,離死也不遠了,全都因為她!

迎向上官羿斂笑的冷銳眸色,舒雪尹點頭。「王爺跟我說過,國師的父親醫術咒術皆卓越,而襲住柄師皆懂咒,不知道國師有沒有法子可以救他?」

避它是咒還是什麼,只要能讓王爺醒來,她什麼都可以做。

他微揚起眉,忽地陰冷笑開。

「你笑什麼?」她皺眉。「王爺是你的堂弟,難道你不想救他?」

上官羿突地斂笑。「救是能救,但缺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李家後代的血。」

「血?」

「對,李鳳雛一脈屬皇朝真龍,用你的血為引,我可以逆天行咒,讓鳳凌王還陽清醒。」

「真的?」她喜出望外。

「只是需要的血不少,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他笑瞇了俊眸,將嗜血光芒藏得極深。

舒雪尹讀不出他思緒底下的憎惡,徑自甜膩地道︰「怎麼可能不願意,他都能拿命換我了,我為什麼不能拿命換他?」

李弼的愛意不用多說,在他皂眼底眉梢、舉手投足間,繾綣潛藏的都是他赧于說出口的情意,她一直都感受得到的。

被她臉上滿足的笑意震懾,上官羿下一刻便感覺血腥味撲鼻而來,他緩緩垂眼,瞧見──

同一時刻,御醫館的憩房內﹐李弼驀地張開眼,左腕上的刺痛教他低吟出口,「……雪尹?」

守在一旁錦榻打盹的公孫燕立即轉醒。

「王爺,你醒了!」她面露喜色地低喊,卻突地發現舒雪尹不在房內。

「雪尹呢?」他氣虛地問。

「王爺,稍等一下。」公孫燕隨即走出憩房,然而長廊上只見李劭及伺候的太監。「皇上,可有見到舒姑娘?」

「舒姑娘?」李劭自長廊上的錦榻起身。「朕方才回金雀宮了一會,沒瞧見舒姑娘,怎麼了?」

「王爺醒了,要找舒姑娘。」

「鳳凌王醒了?」李劭面露驚喜,快步進憩房,卻見好友掙扎著坐起身。「鳳凌王,你還不能起身!」他瞪著李弼被血染得鮮紅的紗布。

「我要去找雪尹……她一定出事了!」

「不可能的,她在宮里,不可能出事。」他已經派遣皇城二十二衛加強巡邏,絕無可能再有賊人刺殺之事發生。

左腕上不尋常的痛,令李弼強撐口氣坐起。「皇上,我要去觀天樓。」

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雪尹無路可走時,一定會以為上官羿無害而去找他相助!

臂天樓里,上官羿瞅著眼前人面無懼色,甚至是滿面欣喜的表情。

「國師,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舒雪尹笑得很開心,左手一道長長的劍傷快速汩出鮮血,刺眼的紅在她腳邊形成一小灘血窪。

「說。」

「我死後,請你幫我把手鐲取下,交還給太上皇吧。」她神色愉悅,不見半點怨懟。「告訴他,請他另尋他人。」

「取不下嗎?」上官羿專注地在鳳餃月環上頭,他記得手鐲的命定傳說,一旦戴上,確認是手鐲主人,手鐲是取不下的。

原來,就是鳳餃月環再現,才會引起太上皇的注意。

這手鐲,他只瞧過圖騰,想不到實品竟是如此璀璨生光,套在她的肘腕之間,映襯得她皮膚白更勝雪。

「取不下。」她閉上眼,長劍=自手中滑落,開始覺得一股惡心涌上心頭,頭也發暈了,但她的唇角還是勾彎著。

上官羿看著她迅速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怨懟,不禁掀唇冷笑。

如果她知道,他根本救不了李弼,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到時候,她在黃泉底下,必定會恨著他吧。但又如何?若能延續皇朝命脈,他壓根不介意當個罪人。

可舒雪尹哪會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獨自浸婬在想象的快樂中。

只要他能夠醒來,她沒有什麼不能給的,她什麼都沒有,就只剩下這一條命,只要他能安好,只要他能快樂,她就可以滿心喜悅地獻上生命。

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回御醫館看他一眼,告訴他,她要回家了,要他不要再等她……

「舒雪尹……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熟悉的粗啞聲響,她震了下,張開眼。

「舒雪尹……給本王過來……」沉嗓虛透無力,還不斷喘息。

她緩慢地回過頭,眼中不肯落下的淚,在看見李弼的瞬間,立即潰堤。

「王爺──」

上身還包著重重紗巾的李弼,在李劭和公孫燕的攙扶之下,來到觀天樓,目睹她手上淌著血,他一把心火燒得正盛,然而就在她回身撲進他懷里時,便徹底地被安撫了。

離開李劭的攙扶,他將她抱進懷里。

即使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就快要耗去他所有體力,幾乎教他再跌回黑暗中,但她就在他懷里,他舍不得閉上眼,貪戀著她的擁抱。

就是這麼一個擁抱,勾動他以為不曾擁有過的情。

然而,這個擁抱卻溫熱得濕透他的胸膛,咸澀地燙進他的心底。

「雪尹?」他啞喚,氣息紊亂。

「你總算醒了、總算醒了。」舒雪尹哭得幾乎說不出話,輕手輕腳地將他微微推開。「疼嗎?哪里疼?我扶你回去歇著,好嗎?」

發現她涕泗縱橫卻又漾笑的慌亂神情,他又憐又不舍地摟近她,觸及她腕上的傷口,嘆道︰「傻丫頭。」

不管擋在她面前的苦難有多少,他都寧可落在他身上,一絲一毫都不願意讓她承受,盡避在昏迷的黑暗中仍不斷掙扎著要清醒,可直到一道錐心的痛楚傳來,才教他月兌離黑暗。

舒雪尹淚眼蒙地看著他,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一再,依舊沒辦法把他看清楚,多怕眼前只是幻覺。

李弼連替她淚的氣力都沒有,只敢把些許重量壓在她輕薄的肩頭,抬眼狠瞪著幾步外面無表情的上官羿。

上官羿僅是輕哼一聲,未置一詞。

「雪尹,攙我回憩房,好嗎?」收回目光,李弼幾乎快失去意識地伏在她肩頭上。

「嗯嗯,我扶你、我扶你,你盡避把重量都壓到我身上。」舒雪尹胡亂著臉,漾開幸福的笑,完全忘了腕上的傷,將他的手臂橫掛過肩,用力將他撐起,縴臂滑過他的背,扶著他緩步走出觀天樓。

鮑孫燕看了眼國師,立即回身跟上。

李劭站在原地,黑眸看向落在紅毯上的長劍,負手走進主廳,拾起那把劍,驀地月兌手而出,劍刃如虹翎自上官羿身旁滑過,深嵌在高位後頭的漆金匾額上,劍刃就斜插在「心如水鏡」上的心字,斜掛成「必」字。

上官羿頭也不回,直瞅著他,黑眸沉靜得透不出人味。

「國師,你的心,可真如水鏡?」李劭低問。

這匾額上的字,是上官羿接任國師時他親手提寫贈與的,他們一塊長大,他深知上官羿的性子淡如水,才特地提這四個字。

「皇上,臣的心,沒變過。」許久,他才喃道。

「是嗎?」李劭直瞅著他,表情失望。「那麼國師為何沒有阻止舒姑娘,甚至放任她的傷口淌血?」

他們趕到時,只見舒姑娘腕上淌著血,而令他難以置信的是,上官羿就站在一旁觀看,甚至還冷漠帶笑……這不是他記憶中的好友,他不該是如此冷血無情的人。

「舒姑娘心神潰散,自以為以己身之血讓臣施咒救鳳凌王,臣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所以──」

「國師,朕可以信你嗎?」

上官羿淺淺笑開,心思卻已百轉。「皇上,臣的心日月可昭,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一心為皇朝、為皇上,未曾變過。」

皇上已經知道天女傳說一事,還如此護著舒雪尹,難不成皇上……已萌退意?

怎麼可以……他不允許!

「國師,朕要你的心靜如水,必如水鏡,望你……好自為之。」嘆口氣,李劭隨即拂袖離去。

上官羿一震,望著深嵌在匾額上的劍,悵然地笑了。

這劍就插在心上,要他怎能不痛,要他怎能心靜如水?!

「你餓不餓?渴不渴?還是先喝藥?」

回到御醫館憩房,舒雪尹像陀螺般在李弼榻邊轉個不停,眼里只有他,只看著他,把杵在一旁的幾個御醫和公孫燕當空氣。

她的忙勁,教李弼忘了痛楚和氣乏,只能笑睇著她。

這就是佔有吧,佔仕她的視線,教她只能看著他一人。

這感覺竟是如此美好,若不是太無力,他真想緊緊將她摟進懷里。

大手緊扣住她的,瞥見那片微干血跡,他濃眉攢起。

「替她上藥。」他啞道,以眼示意。

御醫見狀,連忙上前處理,一位則是走出門外。

「是。」御醫為舒雪尹倒上傷藥,然而血還在流。「這傷極深,所幸並沒有傷到筋脈,不過,若是可以使用舒姑娘縫傷口的法子,可能比較不會留下痕跡。」

「……不用了。」她干笑,偷偷朝李弼貼近一點。「小傷、小傷。」

反正不會痛,放著總是會慢慢好的。

「可是,下官認為,若是能夠學得舒姑娘的技法,說不準往後可以幫上更多的人,就不知道舒姑娘願不願意傾囊相授?」御醫很不死心地再問。

春搜那日,他可是親眼見她拿針線在鳳凌王肩上縫合傷口的,先前為王爺換藥時,他發現傷口愈合得極快,且傷疤極小。雖說這技法有點像旁門左道,但總是一門醫法,若能學得,可造福更多人。

舒雪尹扁了扁嘴,很是猶豫,原因無他,她就是怕那種尖銳的東西啊!若是要她替人縫,那倒好一點,可要她自己當被實習的工具,那真是要她的命。

「雪尹,處王一下吧,這傷看起來挺深的,不處理,你要怎麼照顧我?」李弼說。

聞言,只見舒雪尹咬了咬牙,大有壯士斷腕的慷慨赴義之情,用力伸出左臂,把手鐲推得高高的。

「大人,你的針線活行不行?」瞧御醫二話不說拿出準備多時的針線,她還是倒抽了口氣。「你過火消毒了沒?這縫線韌不韌?」

「舒姑娘放心,下官把那日的情景記得一清二楚,每個步驟都使過一遍了。」

見御醫拿起縫針,舒雪尹又深吸口氣,右手直抓著李弼的手,然後用力瞇起水眸,眼看著針扎入她的傷口邊──

嗯,錯覺嗎?怎麼一點都不痛?她疑惑地攢起眉,看見御醫不斷縫著她的傷,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體質改變了嗎?她好困惑,偏頭對上李弼微瞇的眼。「王爺,你很不舒服嗎?」

「……還好。」他勾起虛弱的笑,強忍著左手上針扎的痛楚。

一會,御醫滿頭大汗的完成縫傷初體驗,在舒雪尹腕扎上干淨紗巾後,立刻又處理李弼的傷勢。

等一切大功告成,御醫隨即很識相地退出憩房之外,公孫燕見狀,也跟著退到門外守著。

見人都離開,舒雪尹才爬上榻,握著李弼的手,直沖著他笑。

「疼嗎?」

「不疼。」他也笑。

「你每次都說不疼。」剛才換藥時,他的傷口整個皮開肉綻,每看一次,她就痛到發抖。

「本來就不疼。」傷在他身上,總好過落在她身上,然而一想起她的傷──「你為什麼要劃下那口子?」

抿了抿唇,她趴近他一點。「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想你說上官一脈都懂醫懂咒,所以我去找國師,看是否有救你的方法,然後國師說,拿我的血可以施咒換你清醒啊。」她眼楮已酸澀得快要張不開,卻還是不願閉上眼,寧願就這樣看著他一生一世。「只要你能醒,我沒什麼不能給的。」

「所以,你拿命……換?」他大手動了動,去她流水似的淚,卻不去自己的心痛。

那麼怕痛的人,就連針扎著都會哭的人,竟為他劃下那麼重的一刀,她被血包圍的一幕,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不敢想象自己要是遲一步,她會變成什麼模樣……幸好,他趕上了。

「你可以拿命保我,我為什麼不能拿命保你?」她笑落滿眼秋水。

李弼動容地瞅著她,輕拉過她冰涼的手在唇邊親吻著。「你這傻瓜,我為你落下鴛鴦咒,你要是死了,我怎麼活?」

她怔了下。「鴛鴦咒?那是什麼東西?」

「生死相隨的咒。」

她眨眨眼。「你怎麼沒跟我說過?」

「為何要說?」他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突覺有陰影逼近,張開眼,就看見她一臉無法掩飾的擔憂。「怎麼了?」

「沒。」她搖搖頭。

她怕眼前的他不過是回光反照,很怕他雙眼一閉,就這樣走了,這一點,李弼也察覺到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受傷時一點都不覺得痛?」他打起精神,與她閑聊。

舒雪尹愣了下,瞪著自己已上藥的手腕。「對耶,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在想是不是我體質改變了呢。」

他低啞喃著,「以血相扣,系魂結命,從此而後,汝傷、吾受,汝命、吾魂,汝死、吾亡……咒立。」

她驀地張大眼,隱約似乎有些印象,卻想不起是何時听過,只當夢一場。

「所以,你要為我保重自己,知道嗎?」

舒雪尹愣了半晌恍然大悟。「所以,我不痛,是因為你幫我承擔了?」

「嗯。」

「包括被縫傷口……」傻瓜,為什麼要落下鴛鴦咒?甚至為她承擔……「王爺,難不成我的氣喘──」

她想起上官羿送她裘帔時,獸毛在她鼻間飛呀飛,她卻完全沒有發作。

李弼輕扯唇。「對,所以,你往後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懂嗎?至少要為我保重。」

她用力地點點頭,又哭又笑地依偎在他身旁。

這人怎會愛人愛得這般低調,只求她好,傾注一切地給予……

「對了,太上皇怎麼會讓你照顧我?」他突問。

別說她能留下照顧他,光是自己還能在御醫館醒過來,便已教他震愕的。

舒雪尹怔了怔,干笑。「因為我拿鳳餃月環逼他呀,就像你拿折扇逼他是同等道理嘛。」

「這麼簡單?」李弼壓根不信。

听見有人開門而入,她趕緊望去,瞥見是御醫端藥來,立即轉移話題問︰「王爺還要再喝藥嗎?」

「不,這是你的藥。」李弼回答,「我要御醫熬的。」

「我又沒怎樣,干麼吃藥?」

「你的手傷著。」

「喔……」她扁起嘴,瞪著烏漆黑的藥汁。

她當護士,是因為有服務群眾的熱忱,但她很討厭中藥,因為味道很苦,小時候氣喘發作媽媽都逼她吃中藥,吃到她都怕了。

可瞥見李弼的等待,她只好勉為其難地接過藥碗,一鼓作氣的干了,隨即苦得吐舌頭。

「怎麼有咒在身,我還是覺得苦?」

「傻瓜,藥不是病也不是傷,豈能轉移?」待御醫收下藥碗離開後,他不舍地輕撫她消瘦的頰。「你都沒吃東西嗎?」

「有。」她撒謊。

「你……唉,去拿點東西,陪我一道吃。」

「好。」她輕緩下榻,走到桌前,挑了幾樣容易消化的菜肴,再坐回榻前,一口一口地喂他。

「……別哭了。」他探手輕撫她的頰。

她笑瞇水眸,抖落更多淚水。「我是喜極而泣,沒關系的。」

她從不知道自己的眼淚這麼多,但只要他能好,就算要她哭瞎只眼,她也沒意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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