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兒女皇(下) 第20章

屋外如瀑潺潺的紛雪乍止,自濃厚雲層探出頭煦陽,映出滿地銀輝柔光。

舒雪尹斜倚在床榻上,看著李弼刮去滿下巴的胡髭,削廋的頰不再深陷,黑眸沉澈炯亮,整個人神清氣爽,但不管再怎麼看,都不再像是個二十幾歲的俊美少年郎了。

他五官更加深刻,雋眸深邃,俊顏帶著幾分歷經滄桑後的瀟灑落拓,像是硬被帶走了十年的歲月,不見老態,反而沉隱。

「怎麼這樣瞧我?」束起發,瞧她視線落在他微泛白的發上,李弼不以為地輕勾笑。

她目不轉楮地看他走到床邊,對他招招手,他隨即意會地展開雙臂,將她摟進懷里。

「你這傻瓜。」粉顏枕在他肩上,她不由得嘆。

她醒來後,從上官振口中得知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他又為她承受了多少苦難,不禁心疼。

他總是絕口不提自己的付出,把他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的給予,恍若她的摃任就是笑笑承受他給予的一切,真是夠傻了。

「我哪兒傻了?」

打她清醒之後,笑意始終在李弼的唇角眸底。

「這樣還不傻嗎?如果我是你,一定會覺得愛上這麼麻煩的人真是虧大了。」她嘆氣道連連。

「不,如果你是我,會比我更堅韌地迎接挑戰。」

她三個散落的魂,全是對他的思念和憐惜,從最初到最後,鏤印在她魂魄里的,全都是他,毋需再多說,他也知道這一生,唯一能教她連死都還掛念著的,只有他了。

如此,夠了。

舒雪尹頓了下,往他露在交領外頭的頸項咬了口。「所以,你要給我乖一點,別讓我費神。」

「我待會要出門,想咬,等我回來吧。」他笑著由她啃,那密密細細的咬痕是她撒嬌的管道,但有時咬過頭,總教他情難自持。

「王爺要去哪?」她是白問的。瞧他頭戴玉冠,身穿朱紅王爺袍,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要進宮。

「要進宮發布國喪。」李劭昨晚已呈假死狀態,但宮中始終沒有傳出任何消息,所以他決定親自入宮,進行他的計劃。

「你確定皇上只是暫時假死而已?」她可不要一醒來就面對布蕾的眼淚。

「當然,那是你上回吃過的藥。」

「伯父對于你對國師做的事,沒有阻止的意思嗎?」

「伯父要我給他當頭棒喝。」

……真是個大義滅親的人哪,有誰能做到這一步?「可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這麼做,上官羿會生不如死?」

昨晚他已告訴她,他所做的決定和報復上官羿的計劃,她無條件贊成,只是任她想破頭,還是搞不懂為什麼這麼做上官羿會很難過。

「往後,你就會知道的。」吻上她作怪的唇,由輕輕含吮到情不自禁地深嘗,若不是有要事在身,若不是她有孕在身……「在家等我,別胡亂走動。」李弼強力克制,粗啞交代。

舒雪尹被吻得七葷八素,抿起了有些欲求不滿的唇,湊過去又是一頓蠻咬,力勁不大,倒是咬得教人骨酥心麻。

「咳……」

咳聲一起,她立刻倒在李弼懷里,假裝她剛才瘋狂咬人的行徑全都是門外的的錯覺。

「王爺,前國師想要替夫人探診。」黎少秦悶笑著。

李弼倒落落大方,笑開一口白牙,俯身將妻子放在床上躺好。「伯父,她睡得很熟,替她診治請小心些,別將她擾醒。」

聞言,舒雪尹麗眸瞇出一個小縫瞪他。就連少秦都很不給面子地直接走到屋外大笑了,每個人都知道她明明醒著,他還故意這麼說,不是給她難堪嗎?

上官振很配合的收起笑,三指掐放在舒雪尹的手腕上,不一會微展笑,放開腕,站起身拱禮。「恭喜王爺,王妃一切安康,就連肚子里的孩子都身強體健得很。」

「是嗎?」李弼大喜,笑睇著他。「那麼接下來,就讓本王將皇宮鬧得天翻地覆吧。」

為了她,為了確保無後顧之憂,他絕對不會心軟!

金雀宮神龍殿

「奴才見過鳳凌王。」

守殿太監一見到李弼,立即跪伏在地。

「為何尚未發布國喪?」他冷眼掃過一干太監。

「啟稟鳳凌王,國師不允。」守殿太監顫巍巍地道。

「難道國師一直待在神龍殿里?」

「回稟鳳凌王,國師兩日前離宮回殿至今,未曾踏出殿外一步,更不允奴才們發布國喪,就連御醫和文武百官全都被斥退在外,無人能夠踏進殿內一步。」

聞言,李弼濃眉微揚,唇角勾得冷邪。「不過是要他暫代職權,怎麼他以為他真成了皇上,就連文武百官都能擋在其外?」

太監們噤若寒蟬,無人敢搭腔。

「本王已讓宰相領著文武百官守在議事廳外,傳本王旨意,敲喪鐘,發布國喪。」

「領旨。」全數太監即刻領命而去。

原本朝中皇上病重,太上皇癲狂似瘋,無法掌理朝政,遂由國師暫時掌權,但目前皇上駕崩後,國師行為也錯亂了,六部無人敢上奏,就連宰相也無可奈何,只好等待能夠鎮壓群臣,與國師、宰相齊位的鳳凌王能夠暫掌國令,因此太監這會才毫無猶豫地速速離去。

李弼輕推開門,迎面便飛來銳物,他眼也不眨地單手拂開,刷的一聲,插在牆門上的赫然是把匕首。

「出去,是誰允你踏進此殿?!」深殿床榻上,便傳來上官羿如獸吼的咆哮。

李弼冷瞳睇去,驀地一震,只見他一頭蒼發,神態疲憊,然而那雙與他相似的眸卻如刃而來。

他迅恢復冷靜,勾唇冷笑,大步朝深殿而去。「國師,你以為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救皇上?」

「我會找到法子的!」

「那可真是遺憾了,時辰已到。」大步流星來到床前,李弼居高臨下地笑睇著他,冷笑如刀。

「你想做什麼?!」上官羿以身護著李劭,動也不動。

「本王已傳少府監運棺,禮部開啟玉陵,明日吉時一到就將皇上下葬。」

「你胡扯!皇上明明就還活著!」上官羿神色惶亂,黑眸鮮紅,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給我滾開!賓!」

李弼文風不動,狠銳深眸直瞅著他,邪冷的扯開笑意。「我說過,這是你必須受的痛。」

上官羿的心狠狠一抽,「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認錯,求你解開皇上的咒……」他萬念俱灰之際,只能低頭。

「若你能解開雪尹的咒,我就能解開皇上的咒。」

「……供上天賦,逆天行咒只有一次機會,我已失了天賦,你要我如何解?」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本王天賦也已失,你要本王如何解?」李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本王步步退讓,是你不知悔改,是你……殺了皇上。」

他任由上官羿誤解他神色變衰是因為逆天施咒,咒殺了李劭,不讓上官羿細想他為何沒有因為鴛鴦咒而隨著雪尹死去。

而一切也如他所料,至此上官羿神色已狂,根本沒有辦法分出心神細思。

「不……不是我、不是我!」

「皇上駕崩了,國師不趕緊去找下一位繼位者嗎?要不這錦繡江山該如何是好?」

「……皇上已死,金雀江山又與我何關?」他低切笑著,悲惻揪心。

他曾說過他是一個忠臣,而今那個人已不在,他也不再需要憂心國事了……

「皇上最看重的就是金雀江山,要不你又怎會為他求盛世而對雪尹痛下毒手?你若撤下皇朝不管,只怕皇上在九泉底下都不會原諒你。」冷嗓不帶溫度,沒有半絲情感,李弼口吻清冷得像是在敘說一個故事。

上官羿頓時震住,想起李劭的盼望,想起了金雀江山。

「太上皇半狂,無法再回任,倒不如去找太上皇之弟,若本王沒記錯,寧王有兩個兒子,一封為頊王,一封為顓王,你隨意挑一個吧。」他有如兒戲般隨緣點將,接著將上官羿推到一旁,把李劭打橫抱起。

「你做什麼?!」上官羿回神,火速想搶回心上人。

「皇上已駕崩,自然要入棺。」

「不!」

「退開!柄師。」

李弼輕松閃過上官羿,直往殿門口,方到殿門,便听見喪鐘響起。

「皇上駕崩──皇上歸天──」

太監報喪的聲響聲聲迭起,纏著哭音,系在喪鐘上頭,在整座皇宮不斷來回飄送,陰霾的天,籠罩著碧麗輝煌的皇城,如絲雪雨落在蕭瑟無人踏足的後宮,教上宮羿崩潰地跪坐在地。

李弼抱著李劭踏出神龍殿,直朝議事廳的方向走,議事廳外的石板廣場上,早已聚集了宰相帶來的文武百官,一見兩人,一致跪地齊聲哭喊。

十二喪鐘淒涼敲撞著,整座皇城陷入無以言狀的悲傷,城里城外哭成一片。

就算明知是假戲一場,但這滿城的哭嚎和痛人心肺的喪鐘,也王爺府里的舒雪尹落下淚來。

金雀皇城遇喪不若尋常國家懸白幡,而是系上黃絲帶,黃澄澄一片,掩過了初融的銀雪。

「布蕾呢?」

近掌燈時分,李弼回府,舒雪尹便抓著他急問。

「一後四妃在禮部的安排之下,在宗祠圍棺守靈。」走進房里,李弼褪下朱紅外袍,換上一套先前預備穿起的素白綾袍,內心五味雜陳。沒想到他有一天真穿得上這件喪服。「府里可已準備就緒?」

「嗯,已然都準備好了。」她輕點著頭,心思仍懸在好友身上,怕布蕾哭泣的時候,連個給她安慰的人都沒有。

「好,要他們先行出城,你先隨我入宮。」所有的計劃就定在這一晚,他要在今晚遠離金雀皇城。

她順從的點頭,穿著一襲素白衣裳,一頭長發簡單束起,不著半點簪釵。

兩人目送黎少秦和公孫燕帶領大批奴僕先出府,隨即坐上巨型馬車,車廂里還裝載著一副雙連棺。

這時分,所有守牆太監皆已被李弼遣調到皇城西側宗祠,好讓他可以帶著舒雪尹直入後宮。

沿著垂花拱門,他們直往北走。

「王爺,你要帶我去哪?不是要去宗祠嗎?」

「去宗祠之前,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穿過曲橋,李弼帶著她踏進一座深殿,殿門深掩緊鎖,殿上龍飛舞的字體跳躍著「良鳩殿」二個字,他一把抱著她躍過高聳的圍牆,落在繁花盛開的庭院里。

「這是哪?」

牽著她的手踏進深殿,他們走過十字橋,里頭雖有蒙壟,但依稀可見其莊嚴之相。「這是被封鎖的良鳩殿,據說平德皇之母因被卷入後宮斗爭導致被下毒而亡,就連良鳩殿亦被燒毀,于是平德皇重新搭建良鳩殿,卻封鎖此殿,只在其母生辰忌日時敞開殿門,但平德皇仙逝之後,就再沒打開過了。」他解釋。

「那你帶我來這做什麼?」她現在只想去探探布蕾。

「小時候,我和李劭常跑到這躲上官羿,偷一個下午的閑,而後,我們發現這里有個秘道。」穿越整座殿,良鳩殿的殿後有座紅磚圍牆,李弼就停在圍牆之前。

「秘道?」牆?不會是要她去撞牆吧?

「在這里。」他躍起朝牆頭拍打了下,磚牆隨即翻開一扇門。

「哇!」舒雪尹大開眼界,可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這巧機關,就被拉進秘道里。

「你帶我來這里做什麼?」

「我要把你的鳳餃月環藏起來。」他抱起她,快步跑著。

伯父告訴他,雪尹是受鳳餃月環牽引而來的李氏後代,可現在既然鳳餃月環已經自動月兌開,那就將之埋在無人踫觸之處,免得鳳餃月環再次尋找李姓後代子女。

「為什麼?」

「我可不要咱們的女兒也教這只手觸控制。」

李家的血,除了雪尹,當然還有她肚子里未出世,還有未來可能會出世孩子,他要斷絕任何可能,不再攪入皇城禍端里頭。

一次就夠他膽寒了,他不想再一次。

她抿嘴揚笑。「你又知道我肚子里的是女孩子?」

「你只想為我生一個孩子嗎?」

「嗯,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是多生幾個。」

她暗笑著,卻見他停在一堵黑牆之前,單手微使力,隨即推開暗門,外頭竟又連結著一座宮殿,金中帶綠的琉璃瓦,朱紅雕柱上頭是龍飛鳳舞的漆金之字,綴以花草,描以喜獸,上頭還鏤了個徽印,像是鳥狀……

敝,她沒來過這里,為什麼會覺得有些熟悉?

李弼拉著她在殿後找了一處軟土,動手開挖。

「就埋這兒吧,這座殿沒人踏過,只有我笸李劭知道,這里是──」李弼突地愣住,抬眼看向上頭的殿徽,心頭緊抽。

同一刻,舒雪尹也感覺異狀,與他一並抬眼,看著她看不懂的草字,發現他面色緊張地看著她,不禁瞪他一眼。

「先幫我找塊石頭,讓我刻點字。」

「石頭?」李弼不解,卻還是幫她找來一塊方正的殿石,隨手挑了塊磚,劈開後交給她。

舒雪尹動作飛快地在上頭刻字。

這座宮殿,必定是外公位于祈連山上那座宮殿,雖說她不知道李弼為何說這里不是祈連山,但外公總是從祈連山上那座宮殿後頭取回不少古董,里頭還有不少平德皇留下以金打造的親筆信。

所以她想,要是她留下點東西,母親一定也會看到,這一刻,她總算明白,為什麼母親和外公如此篤定她一定會來到金雀了。

她笑呵呵地快手刻著,準備要李弼幫她把石頭一起丟進去,卻見他目帶壓抑地看著她。

「發什麼呆?趕快挖,挖完了我要去找布蕾。」她往他的手輕拍了下。

李弼猛地回神,對上她調皮的笑臉,徐緩地揚開笑。「好,我挖。」她是沒發覺,還是心意已定?

她不說,他就不問。

兩人挖呀挖的,卻突地挖到金版,還有不少裝著金飾的金盒,數量多到舒雪尹完全傻眼。

「哇,如果是在現代,我一定會很開心。」這堆黃金有幾公斤啊?不知道外公挖這些寶藏時,是不是跟她現在的心情一樣?

「若你想要,王府里多得是。」

「欸,你以為我喜歡金子?我是喜歡那種乍現的驚喜。」沒情趣的男人,但看在他這麼愛她的份上,她就拿一輩子押給他了。「悚點把鳳餃月環丟下去吧。」

瞧她一點留戀都沒有,李弼迅速將手鐲和石頭一埋,再趕緊抱著她遠離這座藏著她回家之路的宮殿。

巨型馬車在宵禁的夜如入無人之城,快馬駛向外城城門。

「停車!皇城有令,適逢國喪,入夜不得出城。」守城士兵手持火把,在城門前將馬車攔下。

火把在眼前晃動著,駕車的李弼微挑眉。「放肆,不知本王是誰?」

士兵一見是他,隨即單膝跪下。「小的見過鳳凌王。」

「本王要出城,讓開。」他冷銳低斥。

「可適逢國喪,王爺不是該守在宮中──」

「本王喪妻,不得與先皇共處一城,你會不明白皇朝城律令?」李弼面無表情地瞪著士兵。

皇城何時有這道律令?士兵遲疑了下,見守城將領下城門,一見到李弼,先行拱禮,問過之後,瞥見他身後車廂並無其他人,只有副雙連棺,又見他神色枯瘦,想起鳳王愛妃心切的傳言,這會又已備上雙連棺,想必是打算要同死共柩,于是立刻放行。

巨型馬車自城門揚長而去,直到上朋後山山道,馬車才停下。李弼翻身進車廂,立即掀開雙連棺其中一個棺蓋。

「天啊,差點悶死我了!」舒雪尹哇哇叫著,趕緊爬起身,順手拉起躺在她身側的布蕾。「布蕾,你還好嗎?」

「還好。」布蕾喘口氣,先爬到棺外。

李弼探出手,將妻子抱出棺外,再順手掀開另一座棺的棺蓋,里頭的是持續沉睡的李劭。

他帶著妻子離開塵封的良鳩殿後,又帶她到宗祠,等到夜色更深沉,守靈太監換班時,才要妻子假扮成布蕾的貼身宮女,佯裝帶她先行朱雀宮,實則是將布蕾帶到馬車上,而後他再趁隙將李劭自棺中抱出,在馬車上與她倆會合。

「王爺,把一切都拋下,這樣好嗎?」雖說她也很想遠離這座皇城,但是居然連皇上皇後都順便綁走,這樣會不會很扯?

「那是李劭的心願。」答話的人是布蕾,她坐在棺邊,表情溫柔的直睇著熟睡的丈夫。「他不想當皇帝,卻因為天命而不得不違,不得已才接下帝位,現在能離開,他一定很開心。」

「是嗎?」

「是啊,他喜歡作畫,幾年前我和他在金雀皇城相遇時,他一身儒士書生打扮,在市集借人筆墨,隨手揮毫,點出的畫像栩栩如生,博得滿堂采,那時的他笑得很開懷,相信能夠遠離皇城,是他心之所望。」

布蕾揚笑,而後吐了吐舌頭。「其實,我也很受不了皇宮那種生活,規矩一大堆,好多事要忙,總是要幾天才能見到他一面,然而出了宮後,我就天天都可以見到他了。」

「嗯,說的也是。」舒雪尹非常認同地點頭,偎在李弼身旁。

「你和皇後待在馬車里,我要趕路了。」

我才不當電燈泡咧!「不讓他將自己拉開,她快手快腳的跟著他爬到前座,硬是賴在他身旁。

「電燈泡?」

「唉,意思就是說,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中間夾了一個我,多殺風景啊?」她才不壞人家好事咧。

李弼揚笑,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走了。」

馬車由緩逐快地向闃暗的山道而去,隨風揚送他帶著笑意的沉嗓。

「你可知道金雀皇城建都時,定為北方鳳都,南方餃月城,兩城遙遙相望,這之間是有典故的?」

「是喔,快點告訴我~」

夜色里,他策馬飛馳,說著一件又一件關于皇朝的典故,要她心系這個年代,永遠不離。

近天亮時分,上官羿步履蹣跚地走進宗祠,瞪著刺眼的白,和擺在宗祠正中間的棺,一頭未束蒼發在疾勁風中飛揚。

再兩個時辰,就準備要移靈了,所以,他只剩現在能再多看心愛的人一眼。

「全都退下。」他低啞地斥退一干太監。

「遵旨。」

踩著虛乏的腳步來到棺前,他極度留戀地撫過金雀雕玉飾的棺身,輕輕推開棺蓋,豈料里頭卻空無一物。

他怔了下,呆滯半晌,突地大怒質問︰「皇上的尸體呢?!」

垂立在外等著傳喚的太監趕忙沖進里頭。「皇上的尸體?」驚見國師將棺蓋推開,太監連忙跪下。「奴才不知……」

上官羿火大的上前一腳踹開他。「你們這群奴才是怎麼守靈的,守到皇上的尸體不見了也不知道?昨晚至今有誰來過?!」

「回稟國師,昨晚三省六部及九寺的大人全都到齊,鳳凌王回府換過白綾袍,也到宗祠前守了一會才走。」

李弼?瞇起妖詭黑眸,上官羿垂眼尋思,沒多久,一個可怕的念頭倏地竄進他的腦海中。

難道說……皇上根本沒死?!

皇上沒死,而被李弼給帶走了?!

「備轎!」他喊道。

不到半刻鐘,他上了轎,直入鳳凌王爺府,發現王爺府內空無一人,旋即想起一旦發國喪,入夜便不得出城,立即又轉往城門。

「真是你親眼所見?」城門前,他臉色鐵青地問。

「回稟國師,末將親眼見鳳凌王駕了馬車,馬車後廂擱了一副雙連棺,鳳王告訴守城士兵他喪妻,妻身不得與剛駕崩的皇上同處一城,末將心想鳳凌王憐妃滿城皆知,再加上一副雙連棺,肯定代表鳳凌王必定是不願獨活,其性情狂亂,末將怕王爺會發狂殺人,所以便開城讓王爺通行。」

聞言,上官羿無力地放下車簾,癱軟在馬車里。

不對!若舒雪尹已死,身中鴛鴦咒的李弼不可還活著,他怎麼會忘記這件事?那副雙連棺是皇朝里夫死婦殉葬,專為恩愛夫妻所備的棺,棺身極大,想要並合兩三個人也不難……

「回宮。」他渾冰冷,只盼自己所想不會成真。

可一踏進皇後所住的朱雀宮,看見宮內同樣空無一人時,他再也無法要自己保有一線希望。

「難道說……我真錯了?」望著滿室空寂,他恍惚自問。

他預見天命,得知女皇欲登基,所以他要搶先一步殺了女皇,不讓女皇強奪李劭的皇朝,然而……他愈是要殺她,愈是惹惱向來不管事的李弼,所以李弼帶走了李劭,確切地讓李劭卸下皇朝天子之命……

這一連串的變化,竟全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只覺得胸口氣悶不已,如鯁在喉。

他逼走了李弼,嚇走了李氏後代,最後卻連他唯一想守護的人也趕走了。

「……就算我為他盤算未來,為他實現一統天下的願望,他還是離開了金雀,還要我繼續為他鎮守江山?!」喃喃自語到最後,化為心碎的泣訴。

李劭沒死,他再確定不過。

布蕾深愛著李劭,若李劭不在,她定會殉葬,然而她只是離開了朱雀宮,李劭的尸體也不翼而飛,在在證明,李弼成功地報復了他!

他明知道他不會棄李劭留下的金雀江山不顧,仍要他痛苦活也得繼續打理皇朝國事,培訓下一個天子……

「李弼,算你狠!」

他努力到頭,只有一場空,李劭狠狠的遠離他,甚至不知道他愛他,永遠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身若游魂地朝外走去,初陽東升,他卻寒冽徹骨。

他一生追尋的赤陽,已經消失不見了。

兩刻鐘後,他下令殺了所有守靈太監,一樣將皇柩移靈,對外放出皇後布蕾痴情殉葬的消息,一並入葬天壇邊的玉陵。

三天後,百官一致推舉頊王登基為帝。

三年後,上官羿輔佐新帝進入軌道,創立金雀另一個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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