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倒閻王 第6章(1)

品玩賞的參列物品沿著清水園湖岸陳列,琳瑯滿目的各色飾品吸引眾多人潮,里頭不乏京城的富商貴族圍著品頭論足。

而位置落在清水園入口不遠處的夔字號,在這品玩賞的第六日,依舊圍得人山人海,出盡了風頭。

「東方,你想,爺臉上那巴掌是誰賞的?」站在攤位幾步之外,厲風行壓低嗓音問,不住地偷覷坐在攤內正與人議價的主子。雖然痕跡不是挺明顯,可爺玉容白面,頂著陽光,異樣的白里透紅,引他側目。

真難得,打品玩賞至今,今天還是爺頭一次出現,其余時候,全都神秘兮兮地不知去了哪,問了東方,他也是一臉不知的模樣。

「還能有誰?」東方盡眼也不抬地看著手中的清單,核對今日陳列的飾品,確定沒有任何遺漏。

「果真是小夕央嗎?」厲風行低吟,看看主子,又看向東方盡。「你想,小夕央怎麼會賞爺巴掌?」

點算完畢,清俊臉龐顯得意興闌珊。「風行,你要是太閑,要不要干脆回客棧陪夕央算了?」

「我哪里閑了?」他走來走去,盯著每個靠近的人,以防私下議價不成,有人趁亂模走飾品。

「東方。你想是不是爺獸性大發要對小夕央如何,結果小夕央有所反抗,所以——」

「你沒瞧見爺今早破例讓夕央送咱們到客棧門口?」東方盡將清單賬本擱下,吩咐著從京城錢莊票號調來的人手小心搬玉飾,邊說︰「你沒听見夕央喚爺,只喚名了?」

聞言,厲風行扎扎實實地頓了下,緩緩地吐了口氣,露出了萬分復雜的表情。「是嗎?這樣也好、也好……」

「沒時間給你傷春悲秋了。」瞧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東方盡突地推了他一把,先行走向主子。

朝他走去的方向一看,黑眸一凜。「八王爺?」

「……真是冤家路窄。」朱見沅身旁跟著一批隨從,趕走了原本停留在攤前的達官貴族,一行十幾人硬是霸佔住整個攤位。

今日皇上不再宣他入朝,他才得閑到品玩賞走動走動,倒沒想到意外撞見欲尋之人。

閻佔夜眉眼不抬,一身銀繡玄衣杵在攤邊,隨手排置著玉飾。

「你好大的膽子,見著本王居然如此傲慢不行跪禮?」朱見沅朝攤子里幾人掃過一眼,確定那酷似洛仙的姑娘不在,內心暗有打算。

「參與品玩賞的商家老板得例毋需行禮。」閻佔夜瞧也不瞧他一眼,俊顏波瀾不興。

要是一個個王公貴族進來就得行禮,大伙不就什麼事都不用干了?

「哼。」朱見沅哼了聲,從桌上拾起個麒麟造型的玉紙鎮,瑞獸神態莊嚴而細膩,雕工出凡入聖,令他有點意外,翻開鎮底一瞧,上頭刻了個夔字號,他心頭一驚,再抬眼看向擺在攤前的旗幟——紅旗繡著黑夔字。「夔字號?」

閻佔夜垂斂長睫,狀似毫不在意,卻以余光打量著他的神情,只見一眨眼工夫,朱見沅臉上的錯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算計。

見狀,他黑瞳微揚,對上東方盡。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仿大內玉匠字號,該當何罪?」朱見沅一把扯起攤前旗幟,隨手一甩,身後的隨從立即上前接下。「來人,將這人給本王拿下,押回王府,由本王親審!」

「你——」厲風行一個箭步向前,卻被閻佔夜遽冷的眸色懾住,硬生生地停下腳步。東方盡立刻將他扯到身後,不讓他壞事。

他不解地瞪著他,眼睜睜地看著主子被八王爺帶走,不少人在四周議論紛紛。

「東方,爺到底是——」

「你別管,爺有爺的用意,你留在這兒守著攤子,我去找人。」

「都什麼時候了,你要去找誰?」厲風行急得很。眼見爺被押走,要是回到王爺府被私審,天曉得會被整治成什麼樣子,與其去找人,倒不如豁出去跟他拼了!

「風行,沉住氣,別壞了爺的好事。」東方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落這句囑咐,隨即離去。

厲風行聞言細忖,雖然不懂爺故意被押回王爺府有何用意,但既然東方都這麼說了,他沉不住氣也得拼命往下沉。

「天殺的八王爺!真是快要憋死我了!」他惱聲低咆。

客棧客房里,突地傳來尖銳的碎裂聲。

閻夕央愣了下,看著不小心月兌手落地的白瓷杯,心頭突然蒙上一層不安,沉甸甸地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該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她揪著襟口自問。

垂睫,擔憂起閻佔夜的當頭,也想起昨夜的事,她整張臉忍不住發燙,趕緊蹲下收拾碎片轉移注意力。

「唉,別別別,這點小事交給我。」崔桃花一推門,便見她蹲在地上撿拾碎片,趕忙制止她,快手快腳將較大塊的碎片拾起。「哎呀,你可別嚇我,要是刮傷了這玉雕師的指,你要我拿什麼賠給佔夜?」

「桃花……」閻夕央見到她,更加自覺無臉見人。

原因無他,就出在今日佔夜哥哥要出門之前,當著她的面,跟桃花討回昨晚贈送的玉。桃花愣了下,馬上把玉還回來,她沒細看桃花的神態,但她想,桃花一定非常尷尬。

真是的,就算要討回,也不該當著她的面啊,感覺像是她唆使似的。她心里惱著,卻也開心他如此看重自己。

「叫聲姐姐吧,趁你還沒出閣,讓我叫你一聲嫂子前,先當我的妹子吧。」她一直想要個妹子,一個活潑好動的妹子,好不容易有個坦率的夕央出現,但那惡人心思的佔夜恐怕再沒多久,就要將她迎娶回門,到時候,她只能叫嫂子了。

閻夕央愣了愣,秀顏頓時紅透,囁嚅得說不出話。

「唉,你可得要想清楚,佔夜這人心思很沉,城府又深,為了要得到你,居然拖我下水,你說,他可不可惡?」還說他今天有要事必須辦,兩個隨侍都跟著他一道走了,沒人留看夕央,要她一得空便過來看看她,就怕她一個人悶得發慌。

「咦?」她听得一頭霧水,羞澀的心思褪盡,只剩下滿腦子疑惑。

見她不那麼慌了,崔桃花才緩緩將昨夜閻佔夜設計的一場好戲,仔細地說個分明。

閻夕央听完,才知道那人真是好有心機,而崔桃花看似在告狀,卻是想讓她明白,閻佔夜對她用了多少心思。

「就說嘛,他這人也不是小氣,只是向來不送人禮物,若真送了,必定有其用意,昨晚我還不想收呢,他競拐彎要我收下,我就知道有鬼。」哼了聲,撇了撇唇貼近她一點。「你那巴掌打得真好呀,我也覺得很過癮呢。」

「……掌印很明顯嗎?」她一早羞得不敢看他,壓根沒發現。

「他面白嘛。」

是啊,佔夜哥哥確實是比一般男子還要白,只是——「……你為什麼認為那是我打的?」

「除了你,還有誰有膽敢捋虎須?」

「……」如果連桃花都這麼認為,那麼盡扮哥和風行哥哥肯定也是這麼想,若他們同佔夜哥哥問起,他要怎麼答呢?

昨晚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把這一輩子的狠勁全都一次爆發出來,看來往後,她只能在佔夜哥哥身邊當個溫馴的小綿羊了。

呵,這也沒什麼不好。

只要可以相守一輩子,怎樣都好。

崔桃花瞧她笑得羞怯甜美,正想要再鬧她兩句,卻听見急促的上樓聲,下意識地眉間一挑,探向門口,便見客棧伙計上門,急喊著,「掌櫃的,不好了,夔字號的老板被八王爺給押走了!」

「什麼?」她猛地起身。

閻夕央耳邊一陣哄亂,听得不夠真切,但心卻已經像被人一把緊拽著,讓她無法呼吸。

八王爺府。

啪的一聲,極細微的聲響後,守在房外的幾人連喊叫的機會都沒有便厥了過去,接著被閻佔夜一個個給踹進房內,關上了門,無聲無息地避開巡邏的護衛,躍上檐廊,回想房置圖上所畫的位置,點步而去。

雖說他不甚清楚為何朱見沅將他押回王爺府後便徑自離去,別說拷打,就連審問都省了,只留下幾個人看守他,但這些都不重要,他蓄意讓朱見沅將他押來,只為了一件事——確定他的藏寶樓里,是否藏有十二年前,他雙親私海貿易帶回的南洋夜明珠和佛郎機銃槍。

身為八王爺,府上若有南洋夜明珠沒什麼稀奇,但若藏有佛郎機銃槍,那可就耐人尋味了。

佛郎機銃槍是絕無可能出現在大明境內的,若他擁有,就代表他必定是殺他雙親的凶手!

這就是為何他要混入王爺府的原因。就算要殺,也得先確定他是否為凶手,好讓他可以殺個痛快。

閻佔夜掩身在昏暗不清的角落里。直到重重護衛巡過,才又朝藏寶樓的方向而去,身輕如燕地躍上亭台閣樓,無聲無息地推窗而入。

即使未著燈,但今晚月色瑩潤,足以讓他看清這滿屋珍寶。

听聞八王爺喜愛各式珍寶,果真不假,舉凡大明境內的金、銀、玉、寶石,或雕塑或砌琢而成的飾物擺在沿牆而建的檀架上,角落里更是井然有序地堆放著名家青瓷花瓶和紗屏,另一頭則是擺置各式墨寶真跡。

他看過一圈,沒發現佛郎機銃槍,隨即走出房外,朝長廊一瞥,瞧見長廊盡頭站著兩名護衛,守在一扇門前。

會要人特地看守,就代表那扇門後必定有著他不願失去的珍寶。

閻佔夜想了下,走出長廊,點地以迅雷之姿朝前奔去,在兩名護衛未能反應之前,朝他們頸間重點而下,兩人立地昏厥,讓他得以輕松推門而入。

夕央怕血,更怕他殺人,從此之後,他甚少要人命,不再隨手置人于死,就怕她不再親近他。

里頭是間無窗小房,一片漆暗,閻佔夜點起火折子,打量一下房內擺飾,有床有櫃有屏風,他快手翻找,不一會就在紫檀櫃里找到了兩把佛郎機銃槍。

他先是一愣,良久才捧額低笑,難以言明終于印證猜測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是他,真是他!

如果可以將他凌遲至死,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但是,為了夕央……他舍棄了復仇的快感。無論如何,為了夕央,他都必須保住命,讓閻門全身而退不可。

忖著,他斂笑肅容,從懷里掏出一樣以黃巾包起的物品,擺在佛郎機銃槍旁,慎重藏匿好,欲離去前,回頭再看一眼,才驚見屏風上頭有件掛軸,畫中有個女子身著對襟襦衫羅裙,肩披彩帔,倚在樹旁揚笑,那傾城豐采,那絕世笑靨——

「夕央?」

近掌燈時分,夏末的天空呈現妖詭的橙藍紫相間,挾以烏雲穿遮,天色暗得比以往還要早些。

八王爺府外,閻夕央抱著髹盒靜心等待門房通報。

一得知佔夜哥哥出事,她第一個想到的原因,是八王爺故意找碴,因為那日在街上,哥哥滅了他的威風。她想,八王爺對她似乎有著異樣執著,若是由她求見,再加上稀奇珍寶,也許他會願意放過哥哥。

于是,她瞞著桃花,請客棧伙計雇了輛馬車趕至八王爺府。

「姑娘,王爺準你進府,在偏廳候著。」府里的管事緩步而來,口吻隨性,但在仔細看她之後,兩眼差點當場暴凸。「你——」

「還請這位大叔帶路。」不理會他的驚訝,閻夕央只想趕緊見到八王爺。

避事還在呆愣,她細喊他數次之後,才猛然回神,快步帶著她經過渡花小徑,直入偏廳。

謝過管事後,閻夕央獨自踏上偏廳,便見八王爺早已坐在主位上等候多時,一見著她,那雙眼皮松弛的眸子立即貪婪地上下打量著她。

「小女子見過八王爺。」她欠了欠身。

「過來。」朱見沅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閻夕央深吸口氣,揚起笑,蓮步款移向前。「那日,我家相公傷了王爺,還望王爺大人大量不予計較,今日特地帶來夔字號最引以為傲的玉風鈴相贈,望王爺寬大為懷,放過我家相公。」

她將髹盒擺在朱見沅身旁的烏檀八角茶幾上,掀開盒蓋,正要展示玉風鈴,卻被一把揪住手腕。

「王爺?」她心頭發懼,卻不動聲色地回睇著他。

朱見沅微使勁,一把將她扯進懷里,長臂緊摟著她,她立刻死命掙扎,卻掙不月兌這男人銅牆似的禁錮。

「放手!」

兩次皆是這素未謀面的男子對她動手動腳,衣間濃重香氣燻得她欲嘔,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

他在她耳邊邪笑,「你可知道違逆本王,你家相公會落得什麼處境?」

「你!」

「本王要誰死,誰能不死?你想,本王該給他安置怎樣的罪名,給他怎樣個死法?就安他一個仿夔字號欺君之罪,處他一個五馬分尸之刑,你道,如何?」朱見沅隨口說著,眼露愉快。

閻夕央倒抽口氣。「……夔字號哪兒有罪了?」

「夔字號可是十幾年前皇上賜給大內玉匠的封賜,一般玉工坊豈可采用此號?他這不是打算要欺君蒙上嗎?」

她眸底有清冽淚水打轉。「那麼,就處死我吧,夔字號是我起的,與我家相公無關。」

「你起的?」朱見沅低喃,見她掙扎,雙臂攏得更緊。瞥見她襦衫襟口微敞,露出紅線與玉佩一角,被他一把扯開她的襟口,審視那羊脂玉佩上頭的盤龍。

那栩栩如生的盤龍,放眼大明,再無如此神技雕師,于是他勾動玉佩,轉至反面的翔鳳,再見底下的夔字。

審視玉佩,朱見沅沒太驚詫,反倒是笑得恍然大悟。「就說這世上豈會有如此相似的女子,原來是同出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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