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苡潔沒听見太多,她艮退出門外。
然後她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頹然地坐在位子上。幾天前,她還在為了所謂的「相處時間」而猶豫不決,遲遲遞不出辭呈,而現在,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任何的顧慮,所以,她以為隨著辭呈的遞出,她會如釋重負。
但是沒有。
大石是放下了,她做了決定,但是她的心,空了,心里就和肩上一樣,少了一個東西,非常重要的東西。
她呆望著電腦熒幕,腦袋里卻是空白的。她知道自己的腦海里到處是那抹熟悉的身影,她制止自己想起,可她不管思考了什麼,那抹身影總是如影隨形,就像是瓖嵌在她的腦袋里一樣。
想著工作,她會憶起當初是因為認識了他,她才有勇氣選擇了這個需要面對大眾的職業;想著吃飯,她會想起和他一起用餐的畫面;下班時,她習慣在走出辦公大樓的時候,看見他的車就停在對面。
有他,才有今日的她,失去了之後,她變得支離破碎。
然而她不後悔,縱使他護著她、寵著她,但唯有她自己明白,他們倆早就沒有任何心靈上的交集。那是她最愛的人,她不願意在他身邊卻仍然覺得寂寞。
「苡潔。」
身後傳來呼喚,她醒神,眨了眨眼,轉了個身。
方紹偉按例遞上了幾張A4的紙,「今天的節目方向,你看一下有沒有什麼問題。」
「OK,我看看。」她抿唇,吸了吸鼻子。
「……你還好吧?」他問。
「嗯?還好啊,怎麼了?」她輕扯嘴角,硬擠出微笑。
「臉色好糟,感冒還沒好吧?要不要幫你買個姜茶?」
「不用啦……我好很多了,謝謝。」她點了個頭,接過那幾張紙,然後匆忙回身轉向自己的辦公桌。
她閱讀著紙上的文字,心思卻難以專注如往常。
所謂的「想想我們到底適不適合」,已經持續了兩個星期……不,或許是三星期……大概更久吧?
任宇震沒法去計算,因為他覺得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
他還是習慣想著她。
愈想戒掉的東西就愈容易像是卡到陰,擺月兌不掉。
起床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拿起電話想Call她;出門的時候會習慣開車去她住的地方;下班時偶爾還是會走錯路,習慣往她公司的方向。
習慣問她吃了沒有,習慣問她想吃什麼……
然後他迷惑了,一切只是習慣?還是愛?
他忍不住捫心自問,問了一遍又一遍。然而繞到了最後,他竟不知道「愛」與「習慣」之間的具體差別是什麼。
習慣是很容易被定義出來。那麼,愛呢?愛要怎麼證明?
他這消沉的模樣,梁君群全看在眼里。
不,或許不能說是消沉。他只不過是發呆的時間變長了,出差錯的次數變多了,像是沒听見客人的叫喚,忘了打電話給酒商訂貨,切檸檬的時候割到手,或是洗過的杯子拿來又洗了一次……
好吧,是消沉沒錯。
「你們還在冷戰?」他試探性的問,走到對方身旁,坐下。
時間還早,外頭又是陰雨天氣,店里一個客人也沒有。
任宇辰像是終于清醒了似的,抬起頭來瞟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沒有。我們分手了。」
「分了?」梁亦群愣了一愣。
怎麼這對情侶從來不吵架,一吵架就直接以分手收場?他怎麼不知道這兩個人原來這麼極端?
「真的假的?」他皺眉質疑。
仿佛當他是在問郎話,任宇辰連答也不答。
見這氣氛,凶多吉少。
「看樣子是真的。」他揚眉,嘆了一口氣。
由于這家伙交過太多女朋友、被甩的次數也多到不是正常人可以追得上的,所以他通常不會多問什麼,因為問不完。
但是這一次並不「通常」。
「你們到底為什麼會分?」
「我不知道。」任宇辰答得果斷,答得平常,好像他不知道的只是別人的八卦。
「也是女方主動提出?」
任宇辰點頭。
「……你身上一家有詛咒。」
「大概吧。」任宇辰聳了聳肩,沒心情開玩笑,也笑不太出來。「是因為你上次說的那兩件事?」
「哪兩件?」幾天下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梁亦群直直地看著他幾秒,這家伙果然不正常了。
「一、她覺得你厭倦她;二、你從來不踫她。」梁亦群好意提醒他。
「哦,那兩件啊……」聞言,任宇辰怔怔地點著頭。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太明顯,但梁亦群還是察覺了。
思緒依舊紛亂。
任宇辰甚至不太願意去回想,因每想一次,就痛一回。
一切是來得如此突然,好像每段感情都會莫名地朝著這個方向走,等到他回過神來、想制止的時候,都已經不知該從何出手挽救。
見他不打算回話,于是梁亦群接著道︰「我在猜,她會不會是誤會你有別的女人?」
听了這話,任宇辰冷笑一聲,轉過頭來看著他,「可能嗎?我做了什麼事情可以讓她往那個方向想?」
「她不是抱怨過,說你對她的身體沒興趣?」
「那是她自己胡思亂想,」他別過頭,淺淺一笑,又道︰「而且除了上班,我的時間都花在她身上,我去哪里找女人?」
「但是你不踫她是事實,不是嗎?」
任宇辰不語,他想,會在意的話早就該在意了,為何是在交往一年多之後?
「那只是借口吧。」他笑了一笑,聳肩,「其實在分手之前她就有點不太對勁了。」
「什麼意思?」
「該怎麼說呢……」他揉揉眉心,「她開始花時間在打扮上面,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常常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時候還會隱瞞我一些事。」
「所以是你懷疑她有男人?」
任宇辰無語,他的確是懷疑過,但他卻無法開口去承認這件事。
說來也奇寄,他並非第一次遭到女人劈腿對待,可這次卻難熬得連他自己都覺得震驚。
不料,梁亦群卻笑了出來。
「你在幸災樂禍?」任宇辰睨了他一眼,苦笑以對。
「不是,我是覺得很瞎。」
「哪里瞎?」
「你怎麼不覺得她改變打扮是為了色誘你?」
「交往一年多之後才開始色誘我?」他嗤笑一聲,這的確很瞎,「會不會太牽強了點?」
「先撇開這點不說,你為什麼不踫她?」
這話題切入得太突然,任宇辰頓住。
「你該不會有處女情結吧?」梁亦群緊接著問。
不是「非要處女」的那種情結,而是「凡處女不踫」的那一種。
「……有有說過她是第一次?」任宇辰皺著眉,有嗎?他應該什麼都沒說過吧?
「你是沒說過,我猜的。」
「這樣你也猜得到?」
「因為你既不對她沒‘性’趣,你也不是什麼吃素的料,所以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性比較高。」
任宇辰一笑,真服了他。「算你行。」
「你真的是為了這種理由而不踫她?」梁亦群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盯著對方的側臉。
「可以這麼說,但不完全是。」
「靠,你好復雜。」他開始同情關苡潔了,「講清楚點行不行?」
任宇辰卻只是沉默,他的思緒像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亦像是陷入了黑白模糊的混沌境界。
梁亦群倒也不催他,如果答案當真那麼復雜,那麼他的確是應該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事實上,對任宇辰而言答案一直都在那里。
之所以難以啟齒,是因為他再也不確定自己所以為的是與非是真實,是因為他習慣把這些糾結的矛盾放在心里慢解。
餅了半晌,他吐出的話語卻是反問,「都分手了,理由還重要嗎?」
「你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會勉強你。」梁亦群聳聳肩,不以為意。
任宇辰露出淺淺微笑,不語。
然後第一個客人上門了。
梁亦群說了一聲歡迎光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天你干脆休一天假吧,去找她把事情講開來。如果你自認沒有做錯,那就不要去扛那個莫名其妙的罪名,OK?」
听了,任宇辰自嘲地冷笑一聲,道︰「我盡量。」
說得簡單,做起來難。如果連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都毫無頭緒,又怎麼能夠做到所謂的「講開來」?
「盡量?」梁亦群皺眉,轉頭過來瞟了他一眼,嗤之以鼻地道︰「原來她對你而言,只值得讓你做到‘盡量’?」
一句話,像顆鉛球墜落在泥地上,沒有駭人的巨響,沒有驚人的水花,卻沉沉地撞在任宇辰的心口上。
是諷刺沒錯,但他絲毫染有惱怒,只是忍不住開始思考——究竟是誰先放開誰的手?
他盡量了嗎?沒有,他所盡量的,只是平常生活里的芝麻小事。
在兩人分手的那一瞬間,他盡量挽回了嗎?沒有。
他只是維持一貫的作風,轉身就走。
思及此,他眉頭緊皺,忍不住閉上了眼。
「你根本不愛我吧?」
必苡潔那悲傷又絕望的指控,仿佛就在他耳邊旋繞著。他怎麼會這麼傻?他的初衷只是怕她盲目,最後卻先令自己瞎了。
他,到底在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