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花茶還有這麼大的學問。」卓兆宇話中有話,烏瞳近乎貪婪地直睇著她唇角微勾的笑意。
「功效很多,更接近于自然,更適合人體,絕對比咖啡還要好。」談上最愛,藍莓不禁放軟了僵硬的表情,笑意爬上眉睫。
「我應該多喝一點。」
「那倒是,待會你可以多喝一點洋甘菊茶,可以有效改善失眠和神經痛,我加了點阿薩姆紅茶和檸檬草,煮好之後再搭上一顆女乃球,你就不會那麼討厭香草的味道。」她說得理所當然,但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立刻察覺失言。
「……你怎麼知道我討厭香草的味道?」
「……弁貞說的。」她將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上的香草,不準自己臉上顯露任何情緒。
「弁貞?你跟他很熟?」沒來由的,當她直喊弁貞的名字,竟教他浮動淡淡的不快。
「他跟石榴交往,石榴是我的好朋友,我能不熟嗎?」她動作加快,將所有準備燒煮的香草和茶葉份量配置好,再抬眼看他。「我跟卓煜也很熟,因為他也跟我的好友柳橙在交往,待會他們應該會一起到吧。」
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緣份,竟然讓卓家兩個男人都和她最要好的朋友攪和在一塊,讓她很難避開卓家的糾纏。
「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失眠?我可沒有將這麼私密的事告訴弁貞。」疑問在他腦袋清晰地浮現。
不是錯覺,而是越接近她,他越產生一股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經看過一個女孩在他面前準備花茶,他嫌棄某些花茶特有的茶腥味,她便會想盡辦法去除……
藍莓直睇著他,眸色不變地說︰「現代人,十個里八個都有失眠的問題,以你身居四方副總裁的職位,不失眠都難。」
「是嗎?」
「不然呢?」她不以為然地勾笑,將所有情緒收拾得連影子都看不見,才道︰「請問,現在可以開始煮茶了嗎?」
卓兆宇凝睇她半晌,面對她絲毫未變的神色,不禁又開始懷疑,那突然乍現的一幕說不定只是他多余的幻想。
收回視線,他看向遠方,瞧見卓弁貞和石榴剛好從別院里走來,外頭又有車子到來的聲音,便沉聲吩咐,「可以了。」
「我知道了。」
藍莓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邊的工作,不再理睬他就近在眼前,熟悉的氣息在她身邊圍繞,仿佛回到過去。
數個茶壺中的水都沸騰之後,她心無旁騖地丟進精心調配的花茶,拿捏著時間,不讓茶水有變澀或產生腥味的現象。
「藍莓,你已經開始煮了」石榴快步奔來,身上穿了件寬松的波西米亞風洋裝。
她隨即抬眼制止,「不準跑!」
「厚……你怎麼跟弁貞一樣啦!」急性子的石榴扁起嘴,很可憐地緩步走來。
「已經懷孕的人,要知道怎麼照顧自己,記得等一下別喝迷迭香。」藍莓睨她一眼,唇角勾起包容又溫暖的笑。
「知道。」石榴笑嘻嘻地走到她身邊。
好歹跟在她身邊那麼多年,當然會知道哪些香草適合什麼體質,又不適合孕婦食用。
藍莓笑睇著她,抬眼瞬間,余光瞥見似乎又有人從小徑走來。「應該是柳橙和卓煜到了吧。」
「應該是。」石榴抬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卓兆宇雙手環胸,眸色稍嫌陰沉地直瞅著藍莓。她將視線再拉回藍莓身上,發現好友似乎視他為空氣,壓根沒打算跟他攀談幾句。
想了下,她不禁朝卓弁貞丟了個視線過去。
他意會地走來,身後卻突地傳來談話聲,他回過頭,神色微變。「陳小姐,你也來了?」
正準備倒出花茶的藍莓一頓,加快動作的想要將其余壺內里頭的花茶葉篩出,然而倒的動作太急,滾燙的熱茶濺出,燙上她的指尖——
「啊!」她低呼了聲。
「燙到了?」
就連石榴都還來不及反應,卓兆宇已經一個箭步來到她的身旁,然而還沒抓起她的手,急促的動作先讓他腦袋翻起一陣暈眩,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了起來,他隨即閉上眼,下意識想要抓個東西穩住快要跟著旋轉的自己。
「兆宇!」卓弁貞察覺他的異狀,快步走來。
藍莓見了,想也沒想地張開雙手,將卓兆宇緊緊擁住。「沒事、沒事,我在這里,你會馬上沒事的。」
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嘔吐感,教卓兆宇無法睜開眼,但耳邊的低喃是如此熟悉,讓他想要張開雙眼看清到底是誰,卻感覺自己的左右手各自被人拉住,穩穩地定住他如飛絮飄轉的身軀。
緊閉的黑暗中,他仿佛看見童年的自己,只要一犯暈眩,卓煜和弁貞就會各自拉著他的手,不讓他被旋轉的暈眩給吞噬。
卓煜說,他是他的左翼,弁貞是他的右翼,他們會將他守得牢牢的,讓他從此不再害怕暈眩。至于窩在他身前,像個小大人似地環抱住他的,是有張隻果臉的小女孩,她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沒事……
那是誰?
攬緊濃眉,卓兆宇抵抗著許久未再犯過的毛病,恍惚間,耳邊仿佛有人在對他說——
「你知道嗎?听說唐高宗也有跟你一樣的毛病喔,你很厲害耶!」
「……把這種厲害給你,你覺得怎樣?」
「可是,我又不是皇帝,干麼要暈眩癥?」
「我不是皇帝,我干麼也要得這種毛病?」說著,他似乎火了。
「可是……」那軟女敕的嗓音似乎有點猶豫不決,好半晌之後才說︰「可是,在我眼里,你就跟皇帝一樣厲害啊。」
軟嗓里頭的苦惱和崇敬,竟讓他在盛怒中笑出聲。
那是誰?
他想要摟住眼前的人,但是他的手被緊緊扯住,等他的暈眩逐漸消散,懷里的人也離去,當他再張開眼時,她已不在面前。
「兆宇,好點了沒?」剛踏進花園的卓煜緊張的問。
他痛苦地眯起眼,「剛剛是誰抱著我?」
「呃……」卓煜皺起眉,看似極為認真地回想。「不知道耶,我剛才只來得及顧著你,沒仔細看到底是誰。」
謗本是睜眼說瞎話!卓兆宇微惱地看向卓弁貞,再問︰「是誰抱著我?」
他還沒回答,身旁的女子已經急聲詢問,「兆宇,好點了嗎?」
卓兆宇看向她,不禁疲憊地閉上眼。
眼前的女子陳巧倩是他的未婚妻,听說已有十多年的情誼,但對她,他只累積了五年的記憶。
她的長發總是經過吹燙,臉上的妝總是出自于美妝師的手,穿著更是經過設計師專業打扮,她完美漂亮,像是最時尚的名模,個性大方又知進退,身為集團總經理的千金,她廣得公司大老的贊賞。
但是,他從未對她心動過,盡避她已經是他的未婚妻。
「先到這邊坐一下。」卓弁貞攙著他往位子那里移動。
「我還沒廢到要人攙扶的下場。」卓兆宇不快地揮開他攙住的手。
「我來吧。」陳巧倩很自然地握著他的手,配合他的腳步,領著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探手輕拭他額間的冷汗,替他端來一杯花茶,途中,不忘以眼神詢問卓煜和卓弁貞。
罷剛,她隱約看見了到底是誰抱著他,但是無法確定,可是現在卓家兄弟的眼神,證明她沒看錯。
回到位子,她將花茶遞給卓兆宇,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而他也不排斥她的照顧,只是他的心神是抽離的,視線下意識地尋找那抹縴白的身影。
現場明顯少了個人,究竟是誰抱了他又逃離現場的,一點都不難猜,只是,他想知道的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知道他的老毛病,為什麼她會用這麼熟悉的方式擁抱他?
藍莓快步奔跑,一步也不敢停歇,仿佛後頭有什麼可怕的毒蛇猛獸正毫不留情地追趕著她。
只有她心里清楚,追趕她的,是一份名為記憶的可怕夢魘。
一份長達十八年的記憶緊扣在她的心口,力道大得幾乎快要掐碎她的心跳。
她以為,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她變得獨立而堅強,她以為,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她徹底將他遺忘。
可是,分離才五年,記憶還太鮮明,鮮明得連心頭汩汩淌出的血都還釀著鮮艷的猩紅。
跑到主屋後方的建築物,藍莓倚著牆面,上氣不接下氣的回頭看,就怕那人追來,但隨即又感到可笑。
他怎麼可能追來?他有陳巧倩陪著,不是嗎?猶如五年前的那一夜,不就是她陪著他的嗎?
他根本不需要她!
他說,不需要她……
回憶撲上心頭,最不堪的一幕重擊她的胸口,濡濕了她的眼。
她想逃,不想待在令她難堪的地方,可是若要離開,就必須經過花園,而眼前的她只能往反方向走,走到闊別五年沒再踏入的溫室。
推開溫室的門,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摻雜泥土落葉的腐味,她如識途老馬般打開了燈光,看清楚了一屋子的荒涼。
一切,仿佛停留在她離去的剎那,就連噴水器都還擱在地上,沒人踫觸過。
地面的香草早已因缺乏滋潤而凋零,就連種在牆角的果樹也都干枯,仿佛她留下的痕跡,早被時間磨滅。
「……太過份了,弁貞和卓煜都可以幫我澆花的啊。」她蹲,輕撫著干涸的土壤,淚水一點一滴地滑落,卻滋潤不了已經枯竭的香草,就如她再怎麼哭,也喚不回被否決的愛情。
早知道就不該再踏進卓家,她應該要狠下心拒絕石榴的要求才對……
淚水無聲滑落,她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身後一抹長長的影子襲來,她才警覺地回頭一看——
「……你哭了?」
藍莓怔怔地注視著卓兆宇,破碎的防備在瞬間緩慢修補。「……看到這樣的慘狀,能不哭嗎?」她轉回視線,看著地面早已枯死的香草。
香草並不需要太多水份,卻需要充足的日照,但當日照過頭,又不給予半點水時,就算撐得過一段時日,就算枯死之後種籽落地再重生,也不過只是重復地死亡罷了。
「你真是個香草痴。」他勾笑,在她身旁蹲下。
她下意識地避開他一些。「……家宴不是已經開始了?身為主人,你應該待在花園。」
卓兆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麼,身為外飲師傅的你,就應該待在這里?」
「抱歉,我馬上離開。」
見她起身要走,他想也沒想地扣住她,硬是將她扯到身旁。「你怎麼知道這里有溫室?」
「我……剛好走到附近……剛好看到。」藍莓幾乎屏著氣息,不想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味。
「你為什麼會走到這附近?」
「……我的手燙到,想找水沖一下。」她思緒極快,快到幾乎不顯破綻。
「找得真遠。」
「我對這里並不熟。」
「是嗎?」那帶點冷哼的口氣,擺明了不信她的說法。「剛剛你為什麼要抱著我?」
藍莓濃密長睫斂下,杏眼直瞪著地面。「因為你的身體在晃動,我想你可能不舒服,只是想要撐住你而已。」她心跳加劇,心像是要竄出胸口。
他發現了什麼嗎?會不會因此發現了她是誰?她的思緒又急又快,像是快要失控,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非得要冷靜不可,並告訴自己,他已經失憶,已經不可能想起她是誰。
「听起來,你的觀察力很敏銳。」
「……還好。」她仔細聆听,他的聲音中仿佛少了幾分對她的疑惑。
但是,他到底還要握著她的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