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莓無法動彈,外頭斜雨疾飛,從天而降的閃電勾勒出眼前人近乎瘋狂的眉眼,雷聲在她心底沉沉作響,也讓她再度面對心底最深的恐懼和哀傷。
她不被信任,一直不被信任,不管怎麼做,他永遠不相信她……
「洪有梅,你說啊,你不是想解釋?」
她用力搖頭。「我不是洪有梅!」不要!她不要再當那個沒用又自卑的洪有梅!為什麼直到現在,她還是一點都沒長進?一直被困在無法解釋的誤解里?
「難不成你要跟我說,你有個雙胞胎姐妹?」
「我不是!」她不承認就是不承認。
她連身份都不能承認,只為了他。
要是承認自己就是洪有梅,為了洗刷她不是為了報復而回到他身邊,勢必要將陳巧倩告訴她的事一並托出,如此一來,他不就會知道自己的病情惡化了?
就算被他傷了,她的心還是懸在他身上,不想要他受到半點傷害,因為太了解他,知道他肯定受不了再次復發的打擊,所以她必須隱瞞到底。
他因為體弱多病變得憤世嫉俗,甚至曾經想要放棄治療,要不是她纏著他、賴著他,也許他早已經放棄,這樣的他一旦知道舊疾復發,怎麼可能樂觀?
所以她必須隱瞞,非瞞不可,她寧可傷的是自己,也不要他因為腦癌復發而自暴自棄,她想要的是他好好接受治療,可是……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心願,卻這麼難以實現?
卓兆宇惱火地將抓在手上的另一只琉璃花茶杯用力往地面砸下,碎落一地。
藍莓傻愣地看著飛濺一地的碎片,感覺被砸碎的是她的心、她的愛,盈在跟眶的淚水終于滑落。
拾起碎片里的另一張照片,卓兆宇大步走到她面前,強迫她看個仔細。「瞧,這一張比較清楚,你可以不用狡辯了吧!」
說!苞他坦白!為什麼都到這當頭了,她還是不願意承認?
難道她就這麼痛恨曾經愛過他?不……不是愛過他,而是利用他,假裝愛他!
她不願意面對他們曾有過的一切,而失去記憶的他卻想要找回那一切,所以沉浸在愛情里的人,只有他?
多可悲……他只是想知道,她愛不愛他……有沒有愛過他……
「……我不是。」藍莓抿緊唇,咬著牙說,「兆宇,我敢對天發誓,我對你的心沒有變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什麼叫做為我好?我只要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每個人都在欺騙他,每個人都在說謊,他不知道還能相信誰,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相信,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
藍莓抿嘴無法言語,不能響應。
「……是嗎?」卓兆宇冷冷瞅著她,突地低低笑了,接著猛地扣緊她的手腕,用力扯過她往外走。
「兆宇!」卓弁貞趕緊追上。
「滾開!」
卓兆宇在雨中暴咆,扯著藍莓坐上他的車,隨即發動車子,像是不要命地在狂亂雨夜中駛離。
「兆宇!」卓弁貞見狀,趕緊回到自己的車庫,開出車子追逐而去。
性能極佳的跑車在雨夜的大道上疾速奔馳,卓兆宇無視路上的車流量不少,飛快轉動著方向盤,在車與車之間不斷左右飄移,從市區一路狂飆進入郊區。
「兆宇,你要去哪?」藍莓緊張不安,直瞅著面色瘋狂的他。「開慢一點,弁貞在後頭追,這樣很危險!」
她看向後頭,發現卓弁貞的車已經被淹沒在後方的車陣里,遠到幾乎看不見。
「直到現在,你還是在乎他!」卓兆宇的胸口劇烈起伏,握著方向盤的長指骨節也泛著白。
「不是!我跟他根本就沒怎麼樣!」她對于弁貞,只有兄妹的情感,再多的什麼都沒有,因為從一開始,她的心就被綁在他仿佛與世隔絕般的世界里!
「怎麼?五年前被我捉奸在床,五年後又讓我目睹你們抱在一塊,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可以否認?」他惱聲暴咆,方向盤一轉,車子失速朝左邊急沖而去,轉入一條山道。
藍莓險些驚呼出口,趕緊抓著門桿。「你胡說什麼?哪來的捉奸在床?」她臉色死白,懷疑根本是方健偉胡亂造謠。
「你什麼都不肯承認,對吧?」卓兆宇專注在路況上,分神冷冷瞅了她一眼。
「帶你去一個,你絕對會坦白身份的地方。」
她面如死灰地看著他,窗外的滂沱大雨幾乎遮蔽道路,但她認得出他要去哪。
「琉璃工坊的老板認識你,我去過一趟,問過關于洪有梅的事,他提過洪有梅是個非常年輕的女孩,一個人前去,萬分期待……」
他說著,幾乎可以想見她臉上的喜悅,而嵌在杯底的照片,明明就是他們的合照……嵌在杯底看不見的地方,嵌在她最喜歡的花茶杯里,那是多麼隱晦不想讓人發現的區塊……
不對!這樣的她,怎麼會愛上卓弁貞?
心中的怒意在瞬間化為沒有出口的困惑,讓他閃神。
「兆宇!」藍莓看見前頭的急轉彎道,卻沒看見他轉動方向盤,隨即抓住方向盤往她的方向一扯,車頭迅速往右轉,卻因為方向盤轉動的角度太大,讓車頭右方結實地撞往山壁。
砰的一聲,一聲巨響,前座的安全氣囊彈跳蹦出。
撞擊力大到讓沒有防備的卓兆宇腦袋空白了下,呆了兩秒才發覺胸口泛起被安全氣囊撞擊的痛楚,他側眼看向身旁的藍莓,發現她竟側倒在車門上。
「藍莓!」他喊,但她沒有回應,他手忙腳亂的扯掉彼此身上的安全帶,將她拉到身旁,她卻動也不動,半點反應都沒有。
車燈早已熄滅,僻遠的山道上根本沒有燈光,滂沱大雨從天而落,自碎裂的擋風玻璃和車窗縫隙打入,四周暗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他只能用觸踫的方式查探她的傷勢,確定她的四肢沒有任何骨折現象,再緩緩觸模其它地方,卻在她的頸間模到不尋常的尖銳物。
他頓了下,仔細輕觸,發現那尖銳物像是碎裂的車窗碎片,而她的頸間正汩汩冒出黏膩的溫熱液體,教他心間一涼。
他下意識想要找手機,卻想起方才匆匆出門,根本忘了帶。
彼不得外頭的滂沱大雨,他打開車門,硬是將她抱在懷里,直往下山的方向跑。
「藍莓、藍莓!」他邊跑邊喊,然而懷里的人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在雨中逐漸冰冷的軀體更教他駭懼,他跑得更快,盡避氣喘吁吁,盡避眼前黑暗得難辨方向,他還是不敢停下腳步,就怕再多頓住一秒,她就會在他懷里失去呼吸。
「別鬧了、別鬧了,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還沒搞清楚狀況,我想要知道你為什麼不敢坦白?你為什麼愛得那麼低調?為什麼……」太多為什麼,太多謎題等著他解答,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愛她!
他愛她,是最真實且無需質疑的答案。
「藍莓也好,洪有梅也罷,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好,只要肯愛我就好……」他可以不尋找答案了,卻不能沒有她在身旁。
再重逢的悸動、身不由己地被她吸引、掙不月兌的深濃渴望、有她陪伴就不再枯寂的心間……在在證明他是多麼地愛她。
愛到他可以不計前嫌,只要她好好待在他身邊就好,他願意什麼都不再過問,不再過問……
跑過轉彎處,不遠的前方猛地出現光亮的車燈,他心里浮現希望,直朝前方加快腳步,然後就站在路中間,等著那逐漸駛進的車子。
下一會,那逐漸逼近的車子猛地緊急煞車,就停在他身前不到兩公尺處。
卓兆宇見狀,迅速沖到車門邊。
車主按下車窗大罵,「想死也死遠一點!你……卓兆宇?」
卓兆宇也是一愣,沒想到攔下的人竟然是陳秉賢。
坐在車內的陳秉賢看著被淋成落湯雞的他,再看向他懷里的女人,戲謔地勾笑。「真特別的閑情,雨中散步嗎?」
卓兆宇直瞅著他,軟下姿態。「我的女朋友受傷了,可以麻煩你載我們到醫院去嗎?」
「我為什麼要幫你?」陳秉賢冷笑。「你開除了我父親,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而且你跟我妹解除婚約,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吧?基于這兩件事,你認為我有必要幫你嗎?」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四方確實得到不少好處,也多次勸父親要收斂一點,可父親卻仗著卓兆宇即將成為他的女婿而變本加厲地圖利廠商,到最後終于教四方的稽核單位查到征據,以可笑的名義強迫退休。
這一點,父親有錯,但卓兆宇的做法太過強勢,令他不滿,再加上卓兆宇從來不曾善待過妹妹,毫不在意妹妹從他手術之後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無怨無悔地照顧他,只說一句解除婚約妹妹就照辦,這一點,他更不服。
原本他一直苦無機會可以教訓他,可老天待他不薄,在這麼特別的時機里給了他這麼特別的機會,他怎能不好好把握?
「我求你,她受傷了,不能再拖下去!」卓兆宇用盡力氣吼。
「怎麼求我?這就是你求人的姿態?怎麼我听起來卻覺得你像是在威脅我?沒有人教你怎麼求人嗎?要不要我教……」
陳秉賢挖苦的話語未完,便見他雙膝跪下,不禁一愣。
「只要你肯救她,我沒什麼做不到的,請你幫幫忙,我求你!」卓兆宇毫不猶豫的低頭,只為了懷里益發冰冷的藍莓。
陳秉賢扯唇,原本想要再說些風涼話,卻瞥見對方懷中的女人頸間正淌著血,上頭似乎被什麼銳物刺穿,他立即下車,打開後車門,催促著,「趕緊上車!」
懊死,怎麼會那麼嚴重?
「謝謝你。」卓兆宇一坐上車,衷心地道謝。
「不用謝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有什麼好謝的?
況且,他想救的是他懷里的女人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