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卡羅無來由地想起了孫蓓蓓的臉。他要離開,很容易,但她可就不是那麼輕易能夠月兌身。
首先,她和室友的住處已經被規劃成了渡口之一,會不會因此惹上麻煩還不確定,這種事情說不準,有時候還得看看遇上哪一個檢察官;其次,她在他的身邊的事情早已曝了光,甚至被人冠上「曼契尼的女人」這個稱號,那麼,當他的臥底身分爆出,她會連帶一起被獵殺嗎?
這事情他連想也不必想,答案幾乎是肯定。
莫瑞斯見他無端安靜了下來,打量了他一眼,問道︰「你在想什麼?」
卡羅猶豫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心里勘酌著。他該怎麼讓她知道這一切?又該怎麼把她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在他無法就近保護她的時候?
「莫瑞斯。」
「嗯?」
「也許幾天之後,我會需要你幫我安排一件事。」
「好說。」對方幾乎是一口答應,「什麼事?」
「在下一次行動之前,把那個亞洲女孩遣返回國。」
莫瑞斯先是一愣,「你說的是……每天進出你家的那一個?」
「對,就是被你們當成特勤人員的那一位。」
對方尷尬地笑了一笑,模模額頭,「那小妞真的很會跑、又很能鑽,我派了兩個手下,居然包抄不到她。」
「你抓她干麼?不都說了,她只是一般的留學生。」
「其實也沒什麼,」莫瑞斯揉揉鼻尖,才繼續道︰「那天晚上她突然支開你的人,臨時單獨行動,我以為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或是去告密之類。」
「你們還真能聯想。」
「總之,」莫瑞斯吸了一口氣,雙手往膝上一拍,「你說的事情應該不會太難辦,等你確定了之後再撥通電話給我就好。」
「OK,那就這樣吧。」
語畢,卡羅不再多說,開了車門筆直走進了餐館里。
莫瑞斯看見卡羅向女侍隨便點了一些餐點,他吁了口氣,發動引擎、逕自先行駕車離去,錯開了與對方離開現場的時間。
回市區的路上,吉里安諾打了一通電話過來。
他說,有人看見一個很像是孫蓓蓓的女人,蹲坐在地鐵站的入口,被雨淋成了落湯雞,模樣看起來甚是狼狽。
「你確認過是她了嗎?」坦白說,卡羅有些質疑消息的真實性,畢竟許多人根本分不出亞洲臉孔的差異。
「我有去現場看過,但我沒找到她。」吉里安諾這麼回答。
卡羅靜了幾秒,道︰「好,我知道了,我先打她的手機看看。」
語畢,他切斷了通訊,轉而撥出孫蓓蓓的號碼,遺憾的是,他沒听見她的聲音,而是冷冰冰的語音留言系統。
「shit!」他按下結束通話鍵,將手機收回了口袋里。
懊不會真的是她吧?
他瞥了眼車上的電子鐘,已經將近十一點了,這時間她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反而在外面淋雨游蕩,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思及此,他加重了腳下控制油門的力道,趕回曼哈頓,接著他在下城區一帶繞了將近十五分鐘才找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一家寫著西班牙文當招牌的雜貨店門口。
而且,正如吉里安諾所轉述的那樣,她淋了一身濕,瑟縮在那兒、雙臂環抱著自己,模樣可憐。
他甚至沒熄火就沖下車,冒雨朝著她跑了過去。「蓓蓓?!」
听見他的聲音,她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乍然抬頭,滿臉震驚。
「還真的是你!」他立刻月兌上的風衣,披到她的肩上,「你到底在干什麼?你不是回公寓了嗎?為什麼又——」
她卻扯下他的風衣,瞪著他。
「你騙我!」她紅著眼眶,對他進行了嚴厲的控訴。
卡羅一愣,他瞞她的事情太多,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她指的是那一幢,但他立刻回過神,「我騙你?我騙了你什麼?」
「你還敢說!」她將他的風衣塞回他的懷里,「你早就知道綁架麗珣的人是你自己的手下,對不對?」
聞言,卡羅頓時五味雜陳。
相較于其他,這件事情只不過是小蝦米,只是在這個當下,他完全可以理解她所受到的沖擊有多麼巨大。
他的沉默令孫搭蓓更為光火,她氣得走上前,揪扯住他的衣領,「你說話呀!你一直都知道的,為什麼要這樣把我耍著玩?看著我把你當成大恩人,很有趣嗎?很有趣嗎?!」
卡羅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俯首挨近她的臉龐,低聲道︰「對,我知道這件事情,你很介意?」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說這種話。
「你、你簡直太過分!你讓人綁架了她,卻又誤導我、讓我以為是你把她給救出來——」
「等一下,」他以食指抵住她的唇,「是我做的我會承擔,但是若不干我的事,我也絕對不會去背黑鍋。我可以向你保證,綁架她這件事絕對不是我下的命令。」
他的自白令她混亂。
他說,那不是他下的命令,但,他卻又對這整件事知情?她到底應該要相信什麼?
她怔怔地放開了他的衣領,斷然轉身離去。
「蓓蓓?!」他錯愕,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走就走,「你去哪?」
雨勢未歇,她的背影在雨中更顯脆弱不堪。他遲疑了幾秒,仍是走上前去追她。
「你到底要走去哪里?」他一把將她拉了回來,「听著,我不管你到底听到了什麼,我現在要先送你回公寓。」
「回公寓?!」她咯咯地笑了出來,「不必麻煩你送,我回不去了。」
他皺眉,「什麼意思?」
「還不都是因為你!」她甩開了他的手,忿忿道︰「我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終于可以讓麗珣認清麥可.豪登那個爛人,你卻莫名安排他來個英雄救美。現在好啦,她只信那痞子的話,根本已經把我當成——」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哽咽,聲音頓時卡在喉頭。她索性也不說了,說再多又能補救什麼?
于是她擺擺手,再度掉頭打算離去。
他又拉住了她,強迫她面對他,「夠了,在我做了這麼多之後,為什麼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他也早已淋了一身濕,但他壓根兒不在乎,她亦是。「對,你是做了很多,可是你從來不肯告訴我這中間的緣由。」
她伸手抹去眼睫上的雨水、淚水,「卡羅,我是人,不是木頭,我知道你瞞了我很多事,我只是一直在等待你主動告訴我。」
這樣的指控與寄望,他除了無奈仰天之外,什麼也不能做。
他沉默了許久,最後只是張臂將她給攬進懷中。
她頓了頓,伸手抵抗,「放開我,你——」
但他仍是緊緊地將她擁抱在自己臂彎里。
她本來試圖掙月兌,可在一陣推拉之後,她意識到卡羅有些不太尋常——至少這個擁抱不太尋常。
她靜了下來。
「卡羅?」
他暫且不語,緩緩地將唇瓣湊到她的耳朵旁,才道︰「你回你的公寓,記住兩個地方。一個是馬桶的蓄水箱,一個是你床頭櫃上那只小熊,你會在里面找到你要的答案。」
她眨了眨眼,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什麼意思?那里面有什麼?」
「麥可.豪登在你們的公寓藏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啊?」她推開了他的胸膛,不敢置信,「你知道這件事?你知道那家伙在我住的地方藏了不好的東西?」
他點了頭。
她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你知道?卻從沒打算要告訴我?甚至還讓那種人繼續留在我的生活里?卡羅,我真的搞不懂,你是打算害我還是幫我?」
卡羅啞口無言。
事實上,答案正好相反,他是為了替她預留一條後路、找一個最容易月兌身的方式,才會刻意讓那兩個人的男女關系持續維系著。
但這要他如何解釋?
收網的日子眼看就要來臨,他不能冒險捅出任何簍子。
「我要回去找麗珣。」她說。
「我送你過去。」
「不必了,我有腳。」
她斷然拒絕,然後轉身就往公寓的方向跑了回去。她不知道那個下流胚子在她們的家里藏了什麼,但如果連卡羅都說那是不好的東西,她很難去想像那到底會有多糟。
望著她在雨霧中漸漸渺小的身影,卡羅不再追上去了。
他回到車上,考慮了三十秒,然後撥出了一通電話。
「喂?」話機的另一端很快就有了回應。
「莫瑞斯。」卡羅喚了聲對方的名。
「嗯,怎麼了?」
「把那兩個女孩子遣返回台灣吧。」
「你確定?」
「對,我十分確定。」
他寧願暫時被她憎恨,也不願冒險永遠失去她。當她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是不該留下。
是他的錯,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把她拖下水,盡避主動找上門來的人是她。
是他太過于自信,以為只不過是一朵信手拈來、隨時可拋的小雛菊,卻沒想到最後會是他自己無法自拔、舍不得松手。
正因為如此,他必須讓她離開。
「容我提醒你一下,」莫瑞斯的聲音自彼端傳來,「你應該知道她再兩個月就能拿到學位吧?」
「我知道。」
「那你還是要這麼做?」
「是。」
他毫不遲疑。
「那你希望什麼時候辦妥?」
「你能多快?」
莫瑞斯冷笑了聲,「快到你無法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