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含蓄沒有用 第十章

婁南軒出發到敦煌已經兩個月了,一點音訊也沒有。

每次雷家安的手機響起,沒有顯示電話號碼,她的心就會猛然竄了一下,滿懷希望地按下通話鍵,結果……通通是詐騙集團。

她也到山上找他,除了被鐵煉層層圈住、上了大鎖的門,什麼都沒有。

這是婁南軒在台灣租的短期住處,她不知道他搬走了沒,更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

這種只能等待,什麼事也沒辦法做的感覺真的很糟。

她甚至打電話到法國逼問阿貝沙,但是,他也沒有任何消息。

藝術博物館開幕的日子愈來愈接近,雷家安無法分身,必須將全副心力投入最後的宣傳活動。

時間在忙碌中快速流逝,眼見開幕的日子只剩半個月,阿貝沙已由法國寄來婁南軒過去創作的作品,但是,婁南軒答應雷家安的三件新作品尚不知是否能依約出現在展覽場。

望著廠商剛剛送來的彩色布旗樣品,雷家安探出美麗的手指,輕輕撫模上頭的字——

柄際知名華人琉璃大師婁南軒全球首展

「你真的打算不再見我了嗎?」她對著布旗喃喃自語。

盡避工作可以轉移漫長等待的寂寞,但夜深入靜時,她又怎能不想起他?

她還沒有放棄,只要他一出現,她決定要布下天羅地網,就算使出死纏爛打的手段也不放手了。

她雖愛他卻不盲目,她了解相愛容易相處難的道理,然而在相處這點,她相信對他們而言絕對構不成問題。

兩人無論是工作背景、生活模式甚至內心想法都是如此契合,曾經存在于生命中的男人,沒有一個能令她如此強烈地渴望廝守一生,她想,這輩子她再不會遇見另一個比他還要適合她的男人。

「到了!到了!總監——」

辦公室外響起高呼的聲音,雷家安朝玻璃門看出去,兩位同事朝她辦公室走來,合力抱著一個紙箱。

她心沉了一下,猜到紙箱里的東西可能是什麼。

丙然,紙箱上貼著的宅配單據,寄件人寫著——「婁南軒」。

最後,他仍然選擇逃避,連見她一面也不肯……

她壓抑著幾乎崩潰的心緒,平靜地看同事因期待而發光的面容,他們並下知她內心的煎熬。

這個紙箱,讓他們的等待有了結果,卻宣告她的愛情已到終點。

同事小心翼翼地將紙箱拆開,取出一層又一層的防震填充物,最後取出三個黑漆木盒,木盒上以篆體刻著婁南軒的名字。

打開木盒,揭開黑色絨布。

「哇……好美……」同事將作品輕輕捧高,就著鹵素燈觀看。

辦公室外的同仁漸漸圍過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發出贊嘆聲。

「天啊……是敦煌的飛天……」

燈光照映下,作品中的仕女沒有翅膀、沒有雲彩,透明披巾卻仿佛正乘風,一波一波翻飛飄舞,流暢,具韻律感。

運用玻璃熱融後的流動速度營造出的浮動效果,栩栩如生,衣物的波紋雕刻得致圓潤,仕女神情溫婉莊嚴,作品完美到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雷家安不禁感動地紅了眼眶。這是她心愛的男人一刀一刀鑿刻出來的作品,她可以想象他在燈光下,凝神專注地修飾每一處細節的背影!

心無旁騖,力求完美。

「你們不覺得這三尊仕女的容貌都跟總監很像嗎?」

「真的耶……」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比對。

雷家安仔細一瞧,的確有些神似……

她的嘴角勉強往上彎,心中的淒楚更顯濃烈,她不知該如何解讀,他究竟愛她不愛?

「總監,這作品可以先暗盤預定嗎?我想收藏。」

「我也想……」

雷家安收起私人情緒,難得的拿出主管威嚴。「別吵!先拿去保險箱放,請攝影組拍攝完將作品照片送到印刷廠,趕發第二波的文宣。還有,這些都是非賣品,展完要寄回法國的。」

「是喔……怎麼這樣……」一群人滿臉惋惜,魚貫走出她的辦公室。

一名留下來的同事收拾桌面上的紙箱及垃圾,雷家安眼尖地瞄到紙箱外的貨運單據上有幾個熟悉的字。

「等等,這個留著!」她將紙箱抱來,單據上的寄件地址寫著!「南投縣」

她搗住心髒,再次確認地址,果然沒錯。「他回來了!」

她欣喜乍現,抓起衣架上的外套,邊往外走邊跟同事吩咐。「我下午請假,有急事打我手機聯絡,不、那里收不到訊號,打這支電話,不對,要用傳真的。」

她興奮地有點語無倫次,匆匆寫下幾個號碼遞給離她最近的同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沖往電梯。

電梯到達地下二樓的停車場時,她急忙鑽進停在電梯旁的車子里,重重踩下油門,激動地在車里大叫。「YA!」

雷家安以每小時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的車陣里鑽動,只怪路上車子太多,不然,她可以飆得更快。

一路奔馳到婁南軒的住處,她又想兩階一步地跳上去,忽然想起上次慘痛的經驗以及婁南軒的叮嚀,她按捺下心急,一步一步小心踩好。

走完最後一個階梯時,看向木屋。

她,愣住了。

厚重的木門上那繞了幾圈以大鎖扣住的鐵煉仍在,已泛起鐵銹︰左側的花圃空空蕩蕩,看得出植物被連根挖起,不知移植到何處.,門庭前因久未整理而雜草叢生,一切的荒涼都顯示——這間屋子久未住人。

雷家安不死心地走到工作室的玻璃窗旁,撿起一塊菱形的石頭,在玻璃窗上敲出一個小洞,從洞口往內探去——

不見了,里面的工作台、書架、電熱爐都不見了,整個工作室都已搬空,連張紙屑都沒留下。

她腿一軟,扶著牆面緩緩地蹲下來,忍了幾秒,眼淚才奔流而出。

他走了,真的走了,徹徹底底地走了……

雖然,會有這樣結果的預感已在心底盤踞數月,但是,她從不是個悲觀的人,事情未到最後,她不會先搬一堆石頭擋住自己的路。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

天色已漸漸轉暗,她蹲得腿麻了,眼淚干了,努力撐起膝蓋,捏捏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然後,慢慢步下階梯,將車掉頭,回到台北。

她沒有回到辦公室,也沒有進到自己的家門,卻按了陸茜文的門鈴。

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明確的方向,或是一個簡單的指令,讓她可以依循,讓她可以在腦筋一片混沌下,不至于癱成一團爛泥。

門打開了,陸茜文即使在家工作,也仍穿著上班時的俐落套裝,給人又專業又信賴的感覺。

「借我靠一下……」雷家安說著,人便往陸茜文身上靠。

陸茜文直挺挺地站著,兩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就這樣靜靜地偎著。

只有婁南軒的事會令雷家安如此無助,陸茜文猜到了可能的結果。

「他在法國生活那麼多年,你說還有棟房子,他總要出現的。」陸茜文說。

趴在她肩頭的雷家安靜靜听著。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是遇弱則強,遇強更強,別告訴我才遇上這點難題你就打算放棄。」

雷家安張開了眼楮。

「沒什麼好怕的,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充實很精彩,無論在哪里.而且就算在法國成天無所事事做個貴婦,以婉辛每年為我們理財的獲利,你也不用擔心沒飯吃。」

雷家安離開陸茜文的肩膀,望向她,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從絕望的谷底又看見了一絲希望。

陸西文朝她笑了笑。

雷家安也笑了。「你就不能讓我多靠一會兒?」

「幫你省錢哎,別忘了我的工作是以小時計費。」陸茜文伸長了手要鐘點費。

雷家安笑著往她手心一拍。「記帳。」她的心境因為陸茜文短短的幾句話而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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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南軒從敦煌回到台灣,兩個月的時間全投注在創作上,吃、睡都在工作室里。

一種幾近瘋狂的創作方式,簡單的食物補充體力,短暫零碎的睡眠,腦中想的全是如何讓作品達到完美。

他沒再想起雷家安,逃避似地在心底以一只厚實的鐵箱死死地封鎖住那個身影。

這麼多年,他已習慣了四處游歷的生活方式,從未面臨如此難舍的分離。

也許他薄情,牽掛就等同牽絆,心頭擺了一個人就增加了重量,就會拖慢了他行走的速度,改變他飛行的方向。

也許他自私,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他急于模索的未知,他不想停下來,他的生活藍圖里沒有「甜蜜的家」的畫面,親人的離去讓他不想再觸踫這不知何時會令人整個崩離的情感。

其實,他只是懦弱……

愛,帶給他的不是勇氣,而是脆弱。

完成作品後,他將所有工具寄回法國,將作品寄給「貝爾國際藝術」,然後最後一次回視這處處充滿雷家安身影的木屋,毅然轉身離開。

一年。

婁南軒從亞洲到中東,又從中東到非洲,再從非洲飛往歐洲……

他孑然一身,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就像他以往尋找創作素材的旅行方式。

不同的是,他的心無法安頓,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一股拉力催促他回到台灣。他愈是抗拒這股力量,愈是走向離台灣更遠的國度,那種失落感便更濃。

月下、滂沱大雨中、餐館落地窗映出的身影,益發感覺自身的飄零。

此時,他站在義大利米蘭街頭,他感到茫然,不知為何會來到這個城市?他似乎是跟著一位衣著鮮麗的妙齡女子一同下了火車。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紅燈、綠燈已經不知變了幾回,他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

他感到疲累,長時間和自己內心拔河的疲累。

忽地,他被人從背後輕撞了一下。

「啊……」他的耳邊傳來一聲低呼。

婁南軒轉頭見一名女子跨出入行道,彎身想撿回從紙袋落出的番茄。

快及腰的長發,背影縴細窈窕,身穿駝色大衣,領間圍了一條鮮紅色的披巾,不知怎的,他腦中浮現那次雷家安搭起帳篷邊哼歌邊擦拭地面,從帳篷里倒退出來的身影,畫面清晰鮮明。

他搖搖頭,都一年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記性居然這麼好。

就在這一瞬間,他眼角瞥見一輛紅色跑車急駛而來,而那女子渾然不知危險逼近,蹲著身又往前跳了一步——

「小心——」他心猛然一縮,明知沖出去十分危險,他仍毫不考慮大步跨向前,將那名女子攔腰抱了起來,急急轉身想回到人行道。

「叭——叭——」尖銳的喇叭響起,他雖護住了那名女子,但自己卻未完全閃過,手肘被急駛而過的跑車後視鏡給沖撞了一下。

他不覺得疼痛,也沒听到周圍的行人對駕駛的指責以及女子道謝的聲音,他的眼中閃過的是那天大雨,雷家安浴血的畫面……

就在他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時候,在最危急的千分之一秒間,他後悔了,後悔在雷家安告訴他「我愛你」的時候,沒有勇氣回應,沒有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先生,你要不要緊?」那名女子見婁南軒動也不動,不知有沒有撞傷哪里。

他終于回過神,朝她笑了笑。「沒事,謝謝你。」

一直困在他心中的結突然就這樣打開了。他怎麼會笨到以為離開她就能回到以往的生活軌道?

這一年來他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模樣?他連創作的動力都沒了,一心只想遺忘那個如魔女般盤踞不走的身影。

他為什麼不坦白承認,承認他想念她、愛她,這是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真的是笨蛋,他到底在抗拒什麼?

一年了,他早該認清,這是逃不了、避不掉的事實。

或許有一天他仍要嘗到死別的痛苦,但是,生離又何嘗好過?

婁南軒突然仰頭大笑,笑自己的自我欺騙,笑自己的愚蠢至極。

現在,他很清楚接下來的路該往哪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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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南軒到達巴黎,走進阿貝沙的藝廊。

阿貝沙正與一位客人激烈地對談,語氣和緩但表情難得顯現出不耐煩。

他的EQ極高,交際手腕也以以柔克剛著稱。

婁南軒放下背在背後的行囊,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櫃台,看阿貝沙如何打發一個糾纏不清的客人。

「他已經一年沒送新作品過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下輩子!」阿貝沙以著夸張的手勢表示他的激動。

一直到客人終于放棄地離開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咒罵一聲︰「該死的!」

婁南軒露出微笑,雖然嘴角的幅度被隱于滿臉的落腮胡中。

阿貝沙送走客人,一轉身,見一個流浪漢靠在他雕工精細的古董檀木辦公桌旁,火氣立刻冒了出來。

「你!」他一箭步過去,才火藥味十足地說了一個字就整個人愣住了,慢慢地一道酸嗆從鼻腔往眉心竄去。「你、你……你……」

「那個該死的不會剛好指的就是我吧?」婁南軒挑眉問他。

「你……」阿貝沙一時承受不了這驚訝,仍舊「你」個不停。

「一年不見,你的詞匯似乎變少了。」婁南軒笑道。

「你死到哪里去了!」阿貝沙終于找回舌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撲向婁南軒,緊緊地抱住他。

「喂,需要這麼夸張嗎?我們以前不也經常半年、一年不見的。」

「你都不知道我這一年來過著、過著你們中國人說的水深火熱的日子,每天被問你作品、行蹤的人逼得快想關門不干了,你倒好,一個人輕松快活,都不想想人家怎麼擔心你、掛念你……」阿貝沙百般委屈地哭訴。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掛記我,想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出現。」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狠心,沒良心……說不掛記就不掛記……」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婁南軒實在抵擋不住他的眼淚攻勢。

其實,婁南軒也從未像這一次如此疲累,他只想找個地方落腳、休息,整理一下自己,然後回台灣見雷家安。

「我好累,想先回去好好睡一覺,給我屋子的鑰匙吧,車子的順便給我。」

阿貝沙終于從婁南軒的胸前站直身來,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亮。「房子鑰匙給了打掃的婆婆,你回到家會有人幫你開門的。」

「嗯,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婁南軒接過車鑰匙就往外走。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阿貝沙在他身後小聲的嘀咕,臉上綻放出笑容。

約一小時的車程,婁南軒回到阿貝沙為他在夏爾特購置的房子。

敲敲粉紅色的木門,不一會兒听見屋內遠遠傳來回應。

「不是婆婆嗎,怎麼聲音這麼年輕?咦……這門怎麼變成粉紅色的?」

等待的時間,他看著房子的四周,種滿了各色的花卉,生氣蓬勃,一切看來既熟悉又有些不同,他說不出所以然,只覺視線所及,色彩繽紛。

門打開來,婁南軒兩眼發直,整個人被嚇得呆住了。

「有事嗎?」雷家安側著臉,納悶地望著眼前一臉落腮胡,眼楮瞪得圓滾滾的高大男子。

她原本的鬈發已燙直,清爽地在腦後束成一個馬尾,穿著白色滾花邊圍裙,手上還拿著烹飪用的長筷子。

婁南軒無法發出聲音,他懷疑他在半夢半醒時搭錯飛機,飛到了台灣,有種類似穿越時空的震驚與茫然。

「快說,我還在煎魚。」她皺起眉頭,對于慢吞吞的人仍舊沒什麼耐性,雖然她已在悠閑浪漫的法國待上半年。

婁南軒听見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就轉身向後。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像是要喚醒自己的一個動作,像是渴望已久臨到面對面卻生出一種怯懦,一種無法承受的激動。

他應該去林蔭道上的露天咖啡店喝杯咖啡,待沿途奔波所造成的幻覺散去。

「軒?」她認出了他的背影。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婁、南、軒!」她大叫,一邊伸長手,費盡吃女乃的力氣把還在震驚中的婁南

軒拖進屋內。

門,砰地一聲關上。

婁南軒被動地站在門口,看著雷家安沖進廚房又折身回來。

她兩手插著腰,不待他開口就劈頭大罵——

「你這算什麼……一句話都沒交代就搞失蹤,而且一失蹤就是一年,你怕什麼?怕我賴著你不走、纏著你不放,怕我要你娶我,綁住你一輩子,讓你不得自由?我雷家安是這麼吃不開的女人嗎?!」雖然她心里正是這麼打算,但是,她必須先解除他的心防,以免他轉身又落胞。

「家安……」

「我還沒說完!」

這口氣她憋了一年,從一開始打算溫柔以對,到忘忑不安,到心浮氣躁,到擔心受怕,不知他是生是死。

「這一年,有橫掃美國墨西哥灣沿岸的卡特里納颶風、造成七萬多人死亡的巴基斯坦地震、印度大洪水和上石流,印尼地震死了五千多人,每天看著國際新聞,不知你人在哪里,會不會在什麼地方孤立無援,那種半夜會嚇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睡的心情你能體會嗎?」

「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如果你受傷了、生病了,我可以想辦法趕過去,請最好的醫生救你,就算你真的命喪黃泉,得到消息後頂多哭幾個禮拜、幾個月,你不是,你是完全沒消息,讓人就這樣一顆心不上不下,想快樂也快樂不起來,想哭又不知道為什麼哭,這種日子,你過過嗎?」

「這……」婁南軒語塞。他從未去想過,哪一種比較痛,哪一種比較煎熬,他只知道,或許他仍無法承受失去她,但,沒有她的日子,他一點都不快樂,更談不上自由,即使活著,也只是行尸走肉。

心被禁錮,身體又怎能感受到自由?他的靈魂還被困在那個美麗的小島上。

這次回來,他早已有了決定,只是,雷家安並沒有機會讓他開口。

「說不出話了?」雷家安顯然還沒說過癮。

他安靜地看她,看她劍拔弩張,看她氣得兩頰嫣紅,他安靜地听訓,他發現,只要是她的聲音,無論說話內容是什麼,都猶如天籟。

「我問你,你到底愛不愛我?愛就愛,不愛就不愛,要老實回答,不準再逃避,得到答案後我就會離開,不會賴著你。」

他看著她,緩緩地扯開嘴角說︰「我愛,很愛。」

「呃……」雷家安倒沒料到他會回答得這麼干脆,原本準備接下來的話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得換上另一個版本。

他揚揚眉,唇邊的笑意擴大,沒想到坦誠之後,心情如此輕松。

「那……那好,我愛你,你也愛我,我們不必結婚,只要同居,分隔兩地遠距離戀愛也可以,你保有你的創作空間,我也不是做賢妻良母成天在家燒飯洗衣等待老公回家的料,想念彼此時,需要對方陪伴時,我們就在一起,這只需一點點配合,只要相愛不必被婚姻束縛。哪天誰厭倦了誰,或足下再有愛,沒有責任,不需要內疚,也沒什麼包袱,兩人誠實地談談,好聚好散,只是,你不可以再搞失蹤,就算到月球去也要給我配個衛星通訊,讓我可以找到你。」

雷家安一口氣說了好長、好長一段話。

婁南軒輕輕地笑,沒說什麼,走進廚房。

由台灣寄回來的磨豆機、摩卡壺都在,還多了不同產地的咖啡豆。他將咖啡豆磨成粉,慢慢地、細心地煮了一杯咖啡。

雷家安仍站在門前。

雖然她看來理直氣壯,完美無缺地說完她早在一年前就想告訴他的話,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這種厚顏無恥,倒追到幾乎強迫的口吻仍令她羞赧。

這次不只倒追,還是從台灣追到法國來,擅自住進了他的房子,氣焰高張地要他愛她,這……這簡直就是女暴君。她後知後覺地臉紅了起來。

婁南軒端著兩杯咖啡走回來,將一杯遞給她。「說了這麼多話,口應該渴了吧!」

她接過杯子,假裝迷戀咖啡香氣,實際上是無措地等待他的回應。

「我喜歡你的提議。」他微笑道︰「慶祝我們新生活的開始。」他將杯緣輕輕觸踫她的。

原來,繞了地球半周,他終于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這麼多年來,他再次感受到「根」的感覺,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了。

她低下頭,微笑被隱藏在杯後,輕輕啜了一口。

擺在胸口長達一年的巨石落了地,她整個人輕松得幾乎要飛了起來,其他的細節就無需再多談。

她懂他,他的回應雖然簡單,但,這就是承諾。

「阿貝沙安排你住這里的?」他突然想到。

其實,她不必回答他也知道答案。這間屋子就只有阿貝沙知道,也只有他有鑰匙。他只是好奇,阿貝沙為何會如此安排,過去上門找他的女人也不少,阿貝沙從未松口。而且,他還記得,一年前他要阿貝沙將作品寄給雷家安時,阿貝沙居然絲毫沒有反對,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怪異。

「不是他安排我住這里,是我逼他把鑰匙交出來,每日三餐,逼問他有沒有你的消息。」她笑著說。

「呵……原來,你就是讓他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元凶,不過,阿貝沙雖然看起來不很強勢,他的固執卻是出了名的,我還是很納悶。」

「我跟他認識十年了。」她說。

「噢?比我跟他認識還久?」這個訊息令他感到意外。

「我們在Tours的藝術學院認識的,感情好得像親姊妹,每次他出去招蜂引蝶惹出麻煩,都是我在幫他善後,那個人喔……」她邊說還邊搖頭.

「招蜂引蝶……你說的是阿貝沙?」他感到疑惑,他認識的阿貝沙是個痴心又專情的男人。

「沒錯,不要被他現在的痴情模樣給騙了,他以前根本是見一個愛一個。」

「噗……」用這樣的字眼形容阿貝沙,令婁南軒忍不住笑了出來。「為什麼你們後來都沒聯絡?至少我跟他認識之後,沒見過你也沒听他提起過你。」

雷家安笑得很賊。

「發生了什麼事?說嘛!」他愈來愈好奇。

「那是因為他怕我,他心虛。他搶了我的男朋友,就是他現在的男友貝里尼。」

「什麼?」他的下巴差點落下。「貝里尼曾是你的男朋友?」

「其實不是,貝里尼愛死阿貝沙了,接近我只是為了引起阿貝沙的注意,只不過阿貝沙一直以為他搶了我的男朋友,我當然不甘心被人利用,所以就威脅貝里尼不準告訴他真相。」

「所以阿貝沙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回台灣,貝里尼真的是個超體貼的情人,我希望阿貝沙安定下來,為了他好,只好要點小陰謀,我警告阿貝沙,既然他搶了我的男朋友就不準再去招惹別的男人,他那時還很認真地發誓絕不再花心。」

「你啊,總是鬼點子特別多。」他摟摟她的肩膀。

「你看他們現在不是很幸福嗎?」她仰起頭問。

「是啊,他們是我見過最幸福、最忠貞的伴侶,算你深謀遠慮。」

「喂……」她戳戳他的胸膛。

「怎麼?」

「你從回來到現在一直聊阿貝沙,都……都還沒有吻我呢!」她嘟起嘴抱怨地說。

「你覺得一個吻就能滿足我嗎?」他橫抱起她,邊走邊問︰「房間的位置應該沒變吧?」

「位置沒變,不過床變大了。」她縮在他的懷里,甜甜地說。

「這樣好。」他喜歡她為房子做的一切改變。這里不再是一個暫時棲身之處,而是一個「家」了。

「喂……」她又戳他。

「嗯……」

「只能一回合喔,我肚子有點餓了。」

「這個……很難控制。」他笑著親吻她。

「不然,你要做飯給我吃,算是補償。」

「有什麼問題,以後,都讓我來侍候你也行。」

「那我豈不是真的成為女王。」

「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至高無上、無人可取代的女王。」

婁南軒將雷家安輕放在床墊上,拉起她柔女敕的小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

「那好,女王我命令你先去刮胡子、洗澡,在洗完香香之前不可以輕舉妄動。」

他這時才想起自己一身狼狽,乖乖地走進浴室。

只是,他乖乖地刮著胡子,雷家安卻在他背後大跳艷舞,鏡子里映出她姣美的身段,害他刮出好幾道傷口。

「不可以輕舉妄動喔!」沒良心的她對著他的「好兄弟」頻頻警告。

他就知道——這個魔女,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饒過他?!

不過,他甘受懲罰。

誰讓他疏于防備,在見到她闖入山林的那一刻,就墜入了她設下的愛情陷阱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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