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堂之上,擠滿昨晚帶頭鬧事的,還有靜坐說要活活餓死的老人家,以及領著林管家和幾個下人前來的初荷。
經過昨晚的大鬧以及受了刀傷,初荷顯得蒼白虛弱,但仍是站得挺直。
「安靜安靜!在這兒,誰也別想比我大聲!」鄭奇山拍著桌子囔囔。
「今天找大家來,沒別的,先弄清楚一件事兒。昨晚福晉說老王爺在世時跟你們訂了十年之約,是否屬實?」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膽子較大的看初荷沒吭聲,率先發難。
「這麼久的事情誰還記得!十年十年,算算也是三十年前的事,現在要怎麼講都行。倘若這女人要說咱欠王府銀兩,那咱到底認還是不認?」說罷,眾人又起哄抗議,初荷卻始終保持沉默,只是以黑白分明的眼楮看著鄭奇山如何發落。
「安靜安靜!我剛不是說了不準大聲?誰敢再造次就掌嘴!」鄭奇山拍著桌子,頓時公堂又安靜下來。
「福晉,你說老王爺答應發給大家月例,可只有十年期限,這件事情可有什麼憑據嗎?」
初荷看了眾人一眼,這才以略為低弱的嗓音說著︰「我這兒有一張老王爺親筆所寫的條子,上頭還有在場好幾位老人家按的手印,大人您是否先過目?」
此話一出,眾人皆愕然,顯然全沒料到事隔三十年,竟還找得到這樣的東西。
初荷讓林管家將紙條遞上。她昨晚才要去歇息,就接到鄭奇山派人來傳話,要她找出任何證據才好服眾。其實她老早就在頒布停止發放月例之前就已經找到老王爺親筆所寫的字條,只是昨晚尚無機會拿出來。
「來,大家過來看看,這上頭分明就寫得一清二楚,你們這幾個老人家想必記性變差,怎麼全都給忘了?這可真是不應該啊。」鄭奇山招手叫幾個老人過來看。
「怎麼樣?你們要是心有不服,要不另外按個手印讓我比對比對?」
幾個老人自討沒趣的扯扯嘴角,不講話。鄭奇山看這態勢,也知道這幾個人分明就記得這事兒,只是老王爺一死,欺負福晉年幼,這才死不認賬。
「那好,這有憑據的大家也沒話說。福晉,我來替這些老人家說幾句話,瞧他們大約生活艱難,一時半刻沒法兒自給自足,你可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嗎?」鄭奇山問著。
初荷點頭,命林管家將帶來的一箱物品打開,里頭已經按照名冊裝好一包一包銀子。
「這里按照每戶人口發放,最多五十兩,足夠做點小生意,同時也可租借王府田地耕種為生。願意拿的人就在此按手印,保證日後再無二話。」初荷聲音雖微弱,卻極是清晰。
這是她昨晚听到鄭奇山的人傳話之後才匆忙準備的。想想這可真是萬全之計,讓她不由得佩服贊嘆;只是,敬佩之余也不免懷疑,鄭奇山看來就是個膽大粗獷之人,心思怎會如此細膩?
想著,她不由自主的撫著受傷的手臂。昨晚看見那瓶藥膏,內心的疑惑逐漸加深。藥膏瓶身的模樣她曾在皇太後那兒見過,分明就是皇宮里的物品,鄭奇山只是一個偏遠地區的窮縣令,怎可能拿出這般物品?
「此法子甚好。同意的人就過去拿錢按手印,往後就不準再來鬧事,否則就得償還兩倍銀兩,也不準再用王府田地耕種,當然本大人也不會輕放。」
「那要是不按手印呢?」昨晚砍傷初荷的帶頭者挑釁反問。
鄭奇山臉色一冷。「不按,當然也不能勉強,那就自己找訴訟師來告啊,等打贏官司再來說吧。」
那人一提氣,正要發作,鄭奇山卻忽然重重拍桌子大喝。
「昨晚就是你拿刀傷人對吧?本官還沒拿你問罪,你帶刀傷人,難道眼里沒有王法嗎?」
那人看情勢不對,頓時臉色慘白。
「大人,倘若宗親們各個都願意拿錢按手印,初荷也不想追究昨晚的事了。」初荷表明。
鮑堂之上眾人面面相覷,幾個老人模模鼻子率先過去按手印,接著,其他人也都湊過去,畢竟,有錢那總比吃官司好。
直到所有人一一領了銀兩、按了手印,公堂上只剩下初荷、林管家以及鄭奇山。
「多謝鄭大人相助。」初荷露出有些虛弱的笑容。
鄭奇山起身走到堂下。「福晉傷勢如何?昨晚我家母親送到府上的藥膏,有拿來涂抹嗎?」
初荷點頭。「擦了那瓶藥,傷口愈合極快,早上就覺得好多了。」
「那就好。」
初荷看著他,略為思索後開口︰「鄭大人,您最近是否曾跟蘭泗貝勒踫面?」
鄭奇山一驚,卻故作鎮定。「自從那次驛站一別,就沒再見過啦,福晉怎會這麼問呢?」
「因為那瓶藥看來似皇宮之物。」初荷追問,目不轉楮的看著鄭奇山。
鄭奇山眼楮一轉,「呵呵,福晉好眼力,那藥其實是之前蘭泗送給我娘的物品;既是蘭泗所贈,就有可能從皇宮拿出來的吧。」
所幸昨晚,蘭泗曾經提醒他初荷極有可能認出瓶身乃出自皇宮,因此特別要他這麼扯謊。好險!幸好蘭泗心思細膩過人,凡事都要先斟酌推敲過。
不過,這麼聰明的人怎麼無法處理自己的兒女私情呢?
初荷垂下眼簾,心里泛起的竟是失落與傷懷;她以為自己逃得遠遠的就沒事了,可竟然還是如此輕易受到波動。不,梅花林那日相見之後,她的情緒可說是更容易起伏,任何細微小事都讓她惆悵,任何瑣事都容易讓她聯想到他。
「福晉想打听蘭泗貝勒的消息嗎?」鄭奇山故意問。
初荷蒼白的臉泛起尷尬。「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
看來昨晚看見小總管,大概也是她一時閃神吧。
「听說蘭泗貝勒拒絕蒙古公主的親事,讓聖上非常惱火。」鄭奇山一派輕松的說著。「還听說他已經稟明皇太後婚配對象,對方是個皇族的遺孀,結果引起眾人震驚,禮親王一氣之下把他打個半死,好幾天都不能下床。」
初荷驚訝的看向他。「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都是我在京城的朋友說的。」才怪!他在京城根本只認識蘭泗而已,不過管他的,有時扯扯謊還真是挺有趣。
「怎麼會這樣……」初荷慘白著臉,她沒想到蘭泗真的跑去跟皇太後稟明,一想起蘭泗可能遭受的責難,就覺得難受極了。
「蘭泗婚配的對象跟你一樣,不知道你在北京時是否听過,到底是誰啊?」鄭奇山承認自己有點壞心眼,但他實在看不下去這兩人別扭的行徑。照他的做法,有什麼說什麼,然後合則聚,不合則散,這樣不是簡單多了嗎!
初荷搖頭,顯現難得一見的慌張。「我不知道!」
「我隨口問問而已。」鄭奇山模模鼻子。
「今日之事既已辦妥,初荷也要回府了,再次感謝大人相助。」
她欠了欠身,拖著傷臂緩緩離開,林管家跟在後頭護送。
直到初荷的身影完全消失,公堂後方才傳來不滿的聲音。
「你這人怎麼老愛胡扯。」
蘭泗不甚高興的從後面走出來。「你這麼說,不是讓她無法安心養傷嗎?」
方才在後頭看見初荷那副憔悴虛弱、連說話都沒有力氣的模樣,讓他難受極了。
「我就是故意要這樣說說,讓她知道你的苦處。你雖沒我剛才說的淒慘,但也差不了多少。看看你這趟成了什麼模樣,再這樣下去,你也別住我家里了,我可不想替你收尸。」鄭奇山實在看不下去他失魂落魄的模樣。
蘭泗半響才又開後;「初荷一向聰明,她方才讓你給騙了,只因一時心神不寧,等她回府細細思索蛛絲馬跡,大約就會猜到我的確是在你這兒,到時,你就算沒趕我走,她也會想辦法逼我離開。」
「所以我說別喜歡上聰明的女人,你這簡直是在自討苦吃。」鄭奇山看他說得淒苦,也不忍再對她囔囔,只是在心里提醒自己,娶妻還是得格外小心,像這般腸子打了好幾個結的女人還是免了。
「鄭兄,我有一事相求。」蘭泗忽然看向鄭奇山。
「又來了!我真是怕了你這表情,到底什麼事啊?太難的我可辦不到。」鄭奇山半假半真的抗議。
蘭泗微微一笑。「一點都不難。」
他壓低聲音對鄭奇山咬耳朵。公堂之上,細心貝勒為情所困,但求好心縣令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