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欸!」終于,一個發型有幾分像阿芙羅爆炸頭的老阿媽走了過來.還對著他笑開一口金牙,臉色紅潤到像天天暍雞精。
老阿媽想跟他要簽名嗎?可惜,他沒帶簽字筆。
「尼拉煉沒拉啦!這樣不好看啦!啊炳哈哈哈……」老阿媽嗓門超大,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全聚集過來。「阿不過尼跟我孫子一樣,都穿那個……那個小YG啊?哈哈哈哈……」
別再哈了好嗎?而且,他穿的是YSL,什麼小YG?哇哩咧!韓翊有夠尷尬,動作僵硬地拉上長褲拉煉,趕緊四下尋找舒玉,希望她沒看到這爆糗的一幕。
還好,舒玉下知何時已不見蹤影,當下他也顧不了那麼多,趕緊開溜,找人去也。
把妹守則第一條,就是要掌握目標的正確信息!于是韓翊透過各種管道,千方百計地查到了舒玉的班機,甚至還想辦法弄到她隔壁的座位。
「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他瀟灑而深情款款地對佳人說道。
舒玉卻笑了笑,聳聳肩。
韓翊率先上了飛機,結果他左等右等,等不到舒玉,反而來了個抱著小表的女人。歐買尬!他最怕搭飛機時旁邊有死小孩了!偏偏死小孩還睜著大眼,扭來扭去,一副萬一他老大不爽就哭給你看的表情。
「對不起,這位置……」不是你們的吧?飛機可以讓人亂換座位嗎?他要投訴!
「不好意思!因為我們的位置靠窗,怕小朋友上廁所不方便,所以那位小姐和我們換了……」抱著小表的媽媽說道。
韓翊轉頭,果然看到舒玉已經在靠窗的另一側落坐,靜靜地閉目養神,而她身旁坐了個一上飛機就呼呼大睡的歐巴桑--他瞪著那眼熟的阿芙羅爆炸頭,和隨著打呼不時露出來的閃亮金牙,臉頰抽搐,真想學對穿腸躺在走道,吐上十公升鮮血,最後卻只能乖乖在自己座位上坐著,甚至不敢再朝舒玉的方向張望,怕老阿媽一睡醒認出他來,又用人嗓門喊他小YG!
長達十一個小時的飛行,跟屁蟲一號就在小表的大哭大鬧聲,和右手邊打啵打不停的情侶的口水聲中,無言地度過了……
而舒玉,她的思緒翻涌如浪潮,對她來說這是歸鄉之旅,五年來她逃避著,下願再踏上美國,如今卻為了終結她的過去,必須再次回到那個讓她肝腸寸斷的地方。
是近情情怯吧!她這才發覺時間從來沒有治愈她的疼痛,她的心在高空上,像是就要隕落的流星,著了火,痛得無法言語,卻無法改變命運的軌道,只能絕望地一片片分解墜落。
***
巧的是,十一個小時後,傍晚的美國,跟屁蟲二號也在機場現身。
「舒小姐,我是MBC集團的伊凡.瓊斯,你叫我伊凡就好了。」高大俊美,笑起來還有個酒窩的金發帥哥前來接機,立刻喚醒了韓翊的競爭意識。
這個伊凡竟然此他還高!不過沒關系,高個兒不長腦,他以智慧取勝!
舒玉有些意外,她知道想買下蔚藍山莊的就是MBC集團,想不到他們這麼積極主動,還打听到她的班機。
「我只是來度假,順便處理一些私事。」舒玉不得不妨備地道。伊凡給的名片上的職稱是CEO,年紀輕輕,笑起來會讓人心防全失,卻有這樣的來歷,必定不容小覷。
丙然,伊凡表現出來的態度雖然不強勢,但卻以東道主的身分作主安排她的交通與住宿。五年未踏上美國國境,舒玉確實需要有人替她張羅這些瑣事,也就不推卻了。
「這位是?」兩人討論了老半天,伊凡才像突然發現韓翊的存在,即使剛剛韓翊拚命咳嗽,打岔但舒玉完全視若無睹,听若未聞,當他是空氣,伊凡也就一起裝聾作啞,只是他這個東道主總得確定要招待的貴客究竟有幾位,才好做接下來的安排。
「我們是一起的。」不等舒玉開口,韓翊搶著回答。「我覺得一個女孩子出國實在太危險了,身邊一定需要一位守護騎士,我會以我的生命保護你,我的公主!」快被他電到吧,快被他電到吧!韓翊拚命眨眼,用眼楮放電。
舒玉依然像身邊只有空氣,轉身繼續向伊凡說明她對蔚藍山莊的打算。她不願意讓任何褻瀆對她來講有重大意義的地方,她也要親眼看著它被夷為平地。
伊凡表示尊重她的意願,如果需要,他們可以提供人力與資金,而且完全由她差遣調度,在簽約之前,MBC集團絕不干預她對自己的土地做任何處置,前提是︰希望她必定會將MBC集團放在合作名單的首位。
伊凡的保證確實贏得舒玉的好戚,她也大方地接受了他的招待。
「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上車前,伊凡詢問。
「不是。」舒玉面無表情。
「是。」韓翊搶答道。
伊凡傷腦筋地看著舒玉,她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
「那就抱歉了。」當著韓翊的面,伊凡把車門合上,接著繞到另一頭進入車廂,加長型勞斯萊斯就這麼開走了。
韓翊不敢置信地瞪著遠揚的車尾,從來沒人敢這麼對他!
「舒玉!你盡避裝作不在乎吧!我一定要得到--」啪!氣勢磅礡的宣言,終結在一坨從天而降的鳥屎下。
***
雖然任由伊凡安排她的落腳處,但當天夜里,舒玉還是自己租了車,循著記憶里的地圖,開向海濱。
伊凡為她安排的飯店離蔚藍山莊只有半小時車程,到達山莊外的小鎮則只需要二十分,她閉著眼楮也記得這小鎮每一條沖道與每一間商店,舒玉的手心冒汗,心髒劇烈地震顫,狂風暴雨般的情感在拉扯她、沖撞她。
往蔚藍山莊只有一條路,越往里走,景色越是破敗,不知不覺中她已淚流滿腮。
她還期待看到什麼?期待著當年記憶里被大火毀滅之前的蔚藍山莊嗎?是她把它遺落在此,遠避台灣,如今眼前的一草一木,每一片倒塌頹圮,都是必然的結果,是她早該面對的現實。
往事已成煙,回憶卻是戒不了,也舍不得戒的毒藥,只會在心上一再留下傷痕。
鐵鏈仍緊緊地拴在哥德式的火焰格紋鐵門上,鎖頭卻已生銹,門軸也已經銹得推不開了。舒玉只得將車停在路上。
她拿了手電筒和一些隨身物品,下車徒步而行。
她不知道自己何必急著在深夜時,連時差都還沒調整過來就一個人回到這里,但她想,當她再次踏上美國的土地,想著埋葬她過往的處所就近在咫尺,她今晚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了。
睽違五年。夜深沉,月朦朧,曾經熟悉的每一處,似乎再也找不到似曾相識的感動,只是每認出一塊石頭、一處角落,驚覺一切早已面目全非,還是讓她的心緊緊地扭疼了。
她取道小路,穿越森林,沒察覺以大門口到這一路上破敗的程度,小路經過五年的荒廢竟然還存在,實在匪夷所思!但她完全沒發覺怪異之處,心心念念的只有見證了她和心愛男人立下誓約、交換情戒的小教堂--那同時也是她第一次見到令剴,更是最後與他天人永隔的地方。
教堂早巳被大火燒毀,在月色昏暗的夜里像巨大的怪物,只有一片漆黑的剪影矗立在森林深處,曾經瑰麗絢爛的彩色玻璃不是被燻黑就是已破碎。
教堂前,天使噴泉早已干涸,邱比特斷了翅膀,愛情的羽箭摧折。
舒玉彎,素手撫過噴泉水池的邊緣,那道因為她的惡作劇而刻劃在平台上的凹痕還在啊!那時的她多麼驚慌失措,哭著向差點受傷的令剴道歉。而那是令剴第一次,也是唯一次跟她發脾氣……
她的指尖在凹痕處流連不去,像在安撫自己也受了傷未曾愈合的心,安撫著那股舊地重游而泣血不止的疼痛,渾然不知教堂里有只眼楮透過破碎的彩色玻璃,深深地,痴痴地凝望著她。
舒玉好半晌才回過神,決定繼續尋找其它被遺失的角落,今晚是她一個人的最後巡禮,她要好好地回顧每一處值得留戀的秘密所在。
她沒有先走向教堂,因為她知道身為一個不肖的女兒,有個地方是她回到山莊後一定得先造訪的。
身為舒家正妻,母親的遭遇曾經令小鎮上的居民同情憤慨,但舒玉卻感謝上天早早就帶走了母親。她也就不用看到父親後來丑陋瘋狂的模樣,不用面對他們父女反目成仇的為難。山莊曾經美好的過往都有母親的參與,她合上眼的那時,蔚藍山莊依依舊似仙境,她仿佛蔚藍山莊溫柔的守護女神,直到她終于長眠,仙境的美麗才變了調,蟄伏于黑暗的丑惡傾巢而出,最後釀成了吞噬一切的無悄大火……
她太不應該,遠走五年的時間里。每每想起該回來整理母親的墓地,也因為害怕舊地重游而逃避著。
母親就葬在教堂旁,離家族墓園有一段距離,墓園周圍有她和令剴親手種植的千葉玫瑰,那是母親生前的最愛,雖然曾被父親斥責沒規矩,但她和令剴依舊讓火紅的千葉玫瑰包圍母親長眠的所在。
墓園到教堂只有一小段距離,有條小走道,在手電筒的照射下,走道干淨整齊……舒玉終于察覺了不對勁之處。
掩月的雲霧突然散去,月光描繪出原本藏在黑暗中的輪廓,銀粉遍灑眼前世界,滿園的千葉玫瑰香氣飄溢,盛開如往昔,猶比記憶里更嬌美。
舒玉呼吸一窒,血液瞬間沸騰。
整座玫瑰花柵與墓園,干淨整齊的像有人天天打掃照料!
她知道,令剴雖非母親所生,但他在蔚藍山莊里,唯一敬愛的只有母親。
「令剴!」她狼狽地轉身,赫然驚見教堂的陰暗處有黑影晃動,她將手電筒向前掃去。只照到黑影匆匆閃避的背影,衣角消失在教堂里。
「令剴!」她嗓音顫抖,腳步蹎跛。
是鬼魂也好,是幻影也罷,這一刻,不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