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島嶼。
與拉丁美洲如出一轍的熱帶風情,島上的建築色彩鮮明,街道不如大城市寬敞,卻自有一種悠閑寧靜,時而傳來悠揚奔放的音樂和笑語聲,這個島上的小村子在保留文化特色的同時,和諧的與自然共存。
「妳所看到的街道,在Vincent買下這座島的土地前並不存在,島上許多人甚至還住在Vincent的土地上,不過他沒有趕走他們。在他到來之前,島上沒有電,得靠雨水和地下水生活,所以年輕人幾乎都走光了,沒人願意留在這個地方,是Vincent讓島上有水、有電,又謹守著我們祖先的教訓,絕不破壞它原本的面貌。」
Grace口中的Vincent簡直是個大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白若楠只覺得不可思議,「媒體不可能會放過這種新聞。」她的確听說Vincent買了幾座小島,不過這種「造橋鋪路」的事跡可從來沒出現在那些報導上。
Grace笑了笑,「Vincent不希望外界把這里當觀光聖地。」
以他的名氣,再加上他不打算真的把小島據為己有,的確很有可能讓這座小島立刻擠進大量觀光客,到時還能不能維持眼前的美麗就不得而知了。
兩、三個孩子跑來拉住Grace,說了一長串的印地安話。
「真是……」Grace轉向白若楠,一臉歉然,「抱歉,我的學生有些小意外,只好麻煩妳自己去Vincent的屋子了,」她指著眼前岔路的其中一條,不同于另一條路上還看得到白牆紅瓦的房舍,那條路沿途只有林蔭和野草,「很好認的,妳由這條路一直走,盡頭那棟藍色房子就是他住的地方。」
因為島上居民對朱岩桐的尊敬,所以Grace很放心讓白若楠自行前往,在這個島上,只要是Vincent的客人都會得到相當的尊重。
穿過兩邊干燥的叢林,間或在小土丘上見到一株仙人掌,當圍繞著白籬笆的天藍色屋舍映入眼簾時,孩童玩鬧的笑語聲也飄過耳際。
兩個、三個……不,五、六個小男生一邊尖叫一邊大笑著從白籬笆後沖了出來,好像後有怪獸在追趕似的,每個人手里都拿著竹槍和木刀。
最後,一個男人鬼吼鬼叫地跑了出來,肩上還跨坐著一個也在怪叫、戴著面具的小表,他手里的不明物體正是其他人一哄而散的主因。
男人穿著寬松的熱褲,赤果的上身數不清有多少紋身,脖子上掛著羽毛和串珠串成的印第安項鏈,長發束在腦後,臉上布滿頹廢的胡碴。
見狀,白若楠第一個反應是向後退,但來不及了,小表們一見到她就像看到救星似的,先是將她團團圍住,接著躲在她身後,印地安話夾著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話,讓白若楠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怪物來了!」白若楠只听得懂其中一個小男孩用西班牙話這麼尖叫著,其他小表立刻朝反方向狂奔而去,把不明所以的她丟在原地。
「什麼?」白若楠才轉過身,詭異的龐然大物已朝她逼近。
「啊──」扯開喉嚨尖叫的當口,她只看見男人肩上的小表把一只詭異的爬蟲類往她臉上砸了過來。
石頭般的皮膚,還有蛇信般的舌頭和猙獰的臉孔。
白若楠尖叫著,揮開差點抓花她玉容的不明生物,顧不得其他,只能雙手亂揮、雙腳狂跳,驚慌失措中,鞋子掉了一只、眼鏡也歪了,從來不會有半根亂翹的頭發也因為爬蟲類舞動的四肢被抓得像個瘋婆子。
她跌坐在地上,終于看清剛才與她親吻的生物廬山真面目。
好不容易鎮定的情緒又被嚇得魂飛魄散,這回的尖叫聲比剛剛更驚人。
蜥、蜥……蜥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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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楠真的不懂,這個男人憑哪一點風靡全世界、粉絲滿天下,還被年輕男女譽為頹廢教主與搖賓天王?
啊!當然,如果要論頹廢,她還真沒見過幾個跟他有得比。
朱岩桐朝著白若楠露出一個和善的笑臉,兩排潔白的牙齒對比這半個月來被拉丁美洲艷陽曬黑的皮膚,顯然白得刺眼,也令從來沒像剛才這麼失態過的白若楠無法領情。
她放棄再徒勞地撥弄已經散亂的發髻,向來不擅微笑的臉上有種陰晴不定的表情,讓原來還在朱岩桐屋子里亂晃的小表頭們全害怕地跑到屋外,卻仍忍不住好奇心躲在窗邊朝里頭張望。
朱岩桐一邊朝窗外的小表頭使眼色,一邊遞給白若楠一杯茶壓驚。
「抱歉,那孩子不是故意的,他說他的視線被面具遮住了,不曉得是妳,所以才把小白丟到妳頭上。」他的英語十分正統,完全不像其他東方人或拉丁裔民族會帶有特殊的腔調──搖賓天王Vincent得天獨厚的優勢包括了超強的語言天分。
白若楠只喝了一口茶,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雖然對朱岩桐印象不好,但她也不希望這些孩子們以為她是會張牙舞爪的魔女。
她喜歡小孩,只是不知道怎麼跟他們相處。孩子們面對她時的緊張反應會讓她挫敗。
「沒關系。」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僵著聲音開口道︰「朱先生,我是西格瑪出版社派來和你接洽的編輯……」
「我知道,」朱岩桐仍然只穿著一件小花褲,一坐在搖椅上把椅子晃的嘎吱嘎吱響,「我不介意妳先進去整理一下,再出來和我談。」
他是不在乎啦!她的模樣雖然凌亂,卻也滿有味道的,清瘦而結實的身材和挺直的骨架,還是他很有「興趣」的那一型……
不過這個小姐看起來很緊張,所以他才好心地提議。
朱岩桐的話讓白若楠羞紅了臉,她連忙起身。
「抱歉,浴室借我一下。」她這模樣一定很可笑!雖然在平常她一定會先生氣,畢竟只穿著一件小花褲的邋遢男有什麼資格「取笑」她?白若楠完全把他人的好意給扭曲了。
「請便,往這邊走,右手邊第一間。」朱岩桐指了指一旁掛著阿茲提克傳統手工藝吊簾的玄關,看著白若楠背影僵直地走進去。
好嚴肅的小姐。朱岩桐搔了搔臉頰。
才相處不到幾分鐘,講沒幾句話,他就開始擔心她會把神經給繃斷。
窗邊的小表頭們仍在探頭探腦,對著屋內的大頭目兼孩子王打暗號。
朱岩桐走過去,和孩子們蹲在窗欞下。
「報告指揮官!」把蜥蜴「小白」丟到白若楠臉上的小表頭,仍然有模有樣地扮演突擊小兵的角色,嚴肅卻又童稚的嗓音壓得低低的,「有敵人闖進基地里了,怎麼辦?」敵人指的當然是白若楠。
朱岩桐正經八百的對著眼前五、六張興奮期待的小臉下達命令。
「敵人目的不明,我們會非常危險,因此現在指揮官命令你們各自散開找掩護,我會先確認入侵者有沒有危險性,再發訊號通知你們!」
小朋友們開心極了,好像真的在玩官兵游戲一般,煞有介事地對著指揮官行個禮,然後全部跑開,各自找掩護去了!
朱岩桐笑著站起身,看著小表頭們消失的身影,然後才走回屋內。
白若楠三兩下把頭發整理得服服帖帖,像變魔術似的,飄散的發絲又光滑平整地盤了起來,出現在朱岩桐面前時儼然就像穿上層層鎧甲的女戰士,全身肌肉緊繃,表情平板僵硬。
朱岩桐看著白若楠走進大廳,她的緊張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說這個女孩子矜持呢,又不是,因為她的舉手投足不像其他女孩子般,在面對他時總有一絲絲害羞和故作優雅。
說她嚴肅嘛,他對她花容失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還有剛才慌慌張張、面紅耳赤的模樣又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孩子們因為她是陌生人,才對她有些防備,但他看得出來這女孩只是不習慣把微笑掛在臉上,才將情緒一層一層的包在面具底下。
朱岩桐一向很喜歡研究別人──或者應該說,他只研究挑起他好奇心的人,就像此刻在他眼前的白若楠。
面對朱岩桐像要將她看透似的眼神,白若楠真希望自己變成隱形人。
她以為她已經回復到自己的最佳狀態,無奈在他那雙深邃得像會勾引人靈魂的淺褐色雙眸下,她就像沒穿衣服一樣窘迫。
這樣看人真的很沒禮貌!她微微氣鼓了腮幫子,卻不想表現出來。
如果把頭發放下,拿掉那礙眼的眼鏡,不知道她看起來會不會柔軟一些?朱岩桐心里想著,那雙眼依舊直勾勾、火辣辣的盯著白若楠不放,令她又羞又窘,肝火忍不住冒上來。
「朱先生,」白若楠輕咳一聲,提醒朱岩桐的失禮,「我想先跟你談談關于出版你自傳的事。」她得先申明自己的立場,她不打算替他執筆或編輯那些會增加社會亂象的故事。
朱岩桐仍然沒移開眼,只是懶懶地應了一聲。
當對方引起他的興趣時,他就會忘形的像要看進一個人的靈魂深處。對別人來說這也許是個很討厭的習慣,可是他的眼楮真的很美,融合了東方的神秘氣息和西方的熱情狂野,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在那樣的注視下不臉紅心跳。
「關于你的自傳……」白若楠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說不下去了,雙手竟然不爭氣的有些顫抖,雙頰似火燒,不安的將雙眼瞟向別的方向,接著她想起自己還有一項保護色。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邊觀察著站在哪個方位才能讓鏡片完全反光。
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她才堅持要配非多層膜鏡片,只要在面對棘手或不想正面回應的情況時,鏡片的反光就成了她最好的保護色,她可以避開外界所有人的刺探。
讓白若楠挫敗的是,她站的位置正好背光。
白若楠沮喪又尷尬,連耳根子都紅了。
「我該怎麼稱呼妳?」
白若楠愣了愣,才吶吶地道︰「我姓白。」
「我是問名字。」
白若楠不情願地掀了掀嘴唇,又把話吞回去。
他們似乎還沒必要這麼「親密」的直呼對方名字吧?至少她心里很抗拒。他們對彼此而言不過是路人甲和路人乙,等等攤了牌,她就會掉頭離開了。
「我問妳的名字。」朱岩桐這回的神情是百分之百正經,還多了一股壓迫感和強勢,實際上這並不代表他的態度和心境也跟著轉變。
正經與不正經,在朱岩桐身上,是絕對不能以表情和氣勢來加以區分的。
但白若楠不知曉這一點,只能僵硬地開口。
「我沒有英文名字。」她說謊,沒有英文名字怎麼出國留學?她心里是料定朱岩桐中文不好……
「那中文名字總有吧?」朱岩桐換上了中文道。
白若楠又顯得困窘起來。
「白……白若楠。」她不太甘願地報上名字。
「若男?若南?」朱岩桐輕輕地念著,然後自以為幽默地問道︰「為什麼要若男?若女不好嗎?」說著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白若楠有股想翻白眼的沖動。
朱岩桐尷尬地搔了搔臉。不好笑哦?他只是想讓她放輕松一點嘛!
「咳!那個……若男,」明明一點也不男性化,為啥要取這個名字咧?叫得很別扭的朱岩桐隨即改口,「小男……」好像也不對,小男小男,听起來還是男生的名字。
白若楠的臉頰抽動了兩下。
「請叫我白小姐。」這男的有病!才剛見面就隨便亂喊昵稱。
「白小姐,哎呀!真巧,我姓朱,我們一個紅、一個白,好有緣啊!妳說是不是?」爆冷笑話第二波,順便厚顏無恥的拉一下關系。
白若楠這回連額頭都青筋畢露了。他如果想表現自己的幽默風趣的話,絕對是一百二十分……不!兩百分的失敗!
朱岩桐同情的看著白若楠像要抓狂卻又隱忍住的表情。
「我覺得,妳似乎不是很真心的希望我喊妳『白小姐』,所以我還是喊妳『小男男』好了!」這樣就可愛多了吧!
「叫我白小姐。」白若楠咬著牙更正。
「小男男。」
白若楠終于忍不住地翻了個白眼。
「朱先生,我不想因為稱謂問題再跟你浪費時間。」在她眼里,他簡直就是個無聊男子。
朱岩桐點點頭。「好吧,小男男,妳不想浪費時間那就進入正題吧!」
「不要喊我小楠楠!」白若楠又被他那無所謂卻欠扁的態度刺爆了。
朱岩桐一臉無辜,「妳不是說不要浪費時間嗎?」
「……」白若楠順了順呼吸,讓自己冷靜一些。
「算了,」她就當自己遇到番王好了,「朱先生,我想我並不適合擔任這本自傳的編輯和主筆。」
朱岩桐又習慣性地搔了搔胡子,若有所思。
「然後?」
「既然我沒有接受這份工作,那麼我明天就會離開。」
「噢,那好吧!」朱岩桐倒也爽快,原本自傳成不成書他都無所謂,只是當初答應了別人的承諾不能不履行,「雖然不用工作,不過妳也不用急著走,可以多住幾天,當作度假。」他笑著道,完全是友善的提議。
白若楠仍是回以僵硬不自然的微笑。
「不了,我還有工作。」
朱岩桐沉吟了半晌,決定暫時不勉強她,點點頭,起身。
「我先帶妳到客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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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季將至,夜里氣候溫和宜人,也沒有太多蚊蟲。
這棟房子雖然不像大城市里那些現代化的高級別墅,但在原始古樸中充滿隨處可見的設計巧思。屋子的磚瓦、籬笆色彩鮮明,以天藍和米白為主、磚紅和淺紅為輔,陽台上和窗口植滿熱帶草本植物,阿茲提克和瑪雅傳統手工藝品點綴著屋子,為了不使現代化的家具設備在這棟房子里顯得突兀,每樣物品的材質與設計皆經過精挑細選,看起來都有點古味。
白若楠洗完澡,身上穿著休閑服裝,微濕的發披在肩上,整個人看起來柔軟了幾分。屋子里很安靜,听得到外頭隱約和著蟲鳴、海潮的風聲,還有不知哪里正在舉辦慶典的音樂和笑語聲,卻絲毫不能打擾她所感受到的靜謐,在這樣的環境下,她從坐上飛往墨西哥的班機開始就轉個不停的心思,意外的有了沉澱的空間。
這里不是大城市,而是太平洋東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島,沒有煩人的忙碌嘈雜,一切都像月兌下了文明的累贅包裝,赤果果的、純樸的,卻熱情浪漫。
她的矜持與嚴謹,相形之下顯得格格不入,可是除了朱岩桐大膽的視線之外,沒有什麼會讓她必須穿起鎧甲來掩飾自己的窘迫,她只是習慣性的自我保護,在層層包裹中欣羨著眼前的世界。
她想到朱岩桐與孩子們玩在一起時的情景。他與那些孩子彷佛是同一個群體,像是從未沾惹文明的塵埃,也從未被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鍍上一層虛華,但那分明是踩進去就洗不清的大染缸啊!一旦身上有了世故的標記,在童真的對映下怎能不自慚形穢?
那樣的赤子之心是偽裝不來的。
白若楠忍不住又翻出那些文件,看著密密麻麻的鉛字,突然覺得可笑。
她在這個行業幾年了?沒當過雜志編輯,同行間多少也有些交涉,怎麼會忘了媒體渲染的本事?
紀錄和前科總不會是騙人的吧?白若楠不禁又想。
但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不會讓最憑直覺、也最誠實的孩子們這麼喜愛;更何況只要是人,誰沒犯過錯呢?
其實,除了在他眼前出糗而讓她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多了一分尷尬外,朱岩桐並沒有為難她──莫名其妙的裝熟、攀關系也還沒到冒犯的程度,只是讓氣氛變得有點冷而已,說不定還只有她覺得冷。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排擠她的訊息,反觀她,多麼小心眼又沒風度,現在靜下來回想,連她自己都感到慚愧。
看來她犯了一個最糟糕的錯誤,就是先入為主。
白若楠將那迭文件丟進垃圾筒,對著鏡子將頭發梳成馬尾。
趁著出去吃晚餐時,順便向他道個歉吧!雖然想到他很可能又會直勾勾的盯著她,還淨說些很難笑的冷笑話,讓她有一瞬間的遲疑,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白若楠把眼鏡戴上。這次她一定會記得站在面對光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