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兄弟的工作的確是為人民解除鬼怪問題的,而且有時也會免費幫別人做些這種事。但是他們不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大智慧者,既然任煙雨不想相信那些事,他們當然也不會糾纏她,雙方都樂得輕松。
——不過,這都只是溫家兄弟的一廂情願而已。
任煙雨自從那天回家之後就沒有一個晚上睡好過,她終日被噩夢所圍繞,總在被蛇纏到窒息的夢境中驚醒。溫家兄弟沒有告訴她那條蛇長在她的哪個肩膀上,她便不敢踫觸自己任何一側的肩膀,甚至連洗臉的時候也要鼓足很大的勇氣才能把手抬上去。她不敢照鏡子,不敢洗澡,不敢扭頭,生怕自己說不定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就看見那條可怕的東西……
不是沒想過也許那對兄弟是騙她的,但他們所說的關于她的一切都是正確無誤的,甚至連那些不負責任的謠言也說得一字不差。她想不出來,除了那條蛇的理由之外,那兩個陌生人能憑什麼知道她的事情?這太可怕了!
那段時間是地獄,在她垂垂老矣的時候同樣這麼想。不過好在老天沒讓她多過幾天這種日子——因為她崩潰了。
她打碎了所有的鏡子,撕爛了所有的床單,踢翻了桌子椅子,把床和立櫃都捅了個底朝天。在歇斯底里地發作過之後,她終于決定去找那對兄弟,讓他們對她現在這種恐怖的境況負責!
……好吧!即使不負責也沒關系!也不管肩膀上的東西是真是假,更不去理會那兩個人是不是在戲弄她——她都不在乎!現在她只要個心安!想睡個好覺,好好洗個澡!再這麼下去,在她還沒有被流言打倒之前就要被那條看不見模不著的蛇打敗了!
發泄完歇斯底里的情緒之後,憔悴的她再次來到了那棟老舊的公寓,找到了那個被兩兄弟稱為姨婆的老太太。
「……所以你要來找他們?」
任煙雨點點頭。她已經有好幾天沒睡好了,眼圈發黑,臉色非常不好。
「其實……要我說哈……」陰老太太搬了個小板凳坐在距離她很遠的地方,想了一下,道︰「你不如就忘了肩膀上那點事,過去不也過得挺好莫?」
任煙雨痛苦地捂住了臉。
「別說忘不掉,就算是忘掉又怎麼樣?它還在我肩膀上!您不知道,我從幾年前開始就一直被流言困擾,我一直裝作不在乎的樣子……我在乎了又能怎麼樣?他們還是不停在說!什麼難听的話都有,什麼骯髒的想法都能說出來!如果這一切都是蜚語蛇的緣故的話,我寧願痛苦幾天,讓他們幫我把它們從我肩膀上去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們既然能看得見,又知道它是什麼東西,你們一定不是普通人對吧?求求你們幫幫我!求你們了!」
看著她痛苦萬分的臉龐,陰老太太笑了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她幾乎是用喊的了。
「哦,」陰老太太好像忘了自己之前正在說什麼,又道,「小灃不在哈,他回家去嘍。你要找的話,小源在。」
「小……小灃?小源??」
「那個長得秀秀氣氣文質彬彬的是小灃,另外那個長得一臉胡子像強盜樣的是他哥哥小源——他叫溫樂源。」
小源……不管怎麼想,任煙雨還是想不出那個一臉絡腮胡子的家伙居然有這麼可愛的小名,不禁有些啞然。
***
如果讓溫樂源再選擇一次的話,他寧可回家去面對一大家子關于他和溫樂灃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的問題,也不想留在這個該死的綠蔭公寓里了。
而讓他改變主意的原因就在于——那個肩膀上有東西的女人!
「對不起,又來麻煩你……陰老太太讓我到這里來找你的……」
當他打開門的時候,她就站在距離他兩米的地方,用一臉委屈得就好像他會一拳把她打出去的表情看著他——雖然他真的很想……
蜚語蛇盤在她的肩頭上,似乎比之前他看到的又大了些。
「我們不是說過……我們不喜歡你肩膀上的東西——嗎?」他盡量把語氣放溫柔——對溫樂灃都沒這麼溫柔過,「拜托你忘掉我們說的話,離開這兒好不好?」
「可是你們不是說它已經長大了,要殺了我嗎?我還不想死!求你幫幫忙!你們救人要救到底啊!」面前這個男人怎麼就這麼鐵石心腸呢?她都快哭出來了,他那邊還是不為所動。
溫樂源嘆了一口氣。
「救人是最麻煩的事,所以我根本不想干……上次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我弟弟在那里,我不想讓他看見有人死在他眼前。而且我告訴你一個事實,蜚語蛇不是白菜,拔掉就不再長,它是野草!春風吹又生的意思懂吧?我不想救你就是因為救你也沒用,死了一條還會長出一條,沒完沒了!你要是天天來找我們求助,樂灃願意我可不願意,萬一這里有誰被感染到,你想連無辜的人也一起弄死兩個看看嗎?」
任煙雨的心都涼了。她來的時候本以為只要弄掉這東西就沒事了,可怎麼會想到是這樣!?如果怎樣殺它都是無效的,那她難道就只有等死了?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我知道你們有辦法的!求你幫幫忙……」
溫樂源不耐煩了,轉身想離開,任煙雨本能地想拉住他。溫樂源慌忙後退,卻沒能躲開,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處一劃而過。
溫樂源看看自己的手,氣得胡子都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你是傻瓜嗎!」他怒吼,「不是告訴你了這東西會傳染!你還是非要我也染上才罷休!?」
她被他的吼聲嚇住,他吼一句她退一步,已經快退到窗戶上去了,眼圈也忍不住開始發紅。
「我……我傳染……」
溫樂源像是要甩掉什麼病毒一樣拼命甩手,後來大概想起來那根本無效,挫敗地「嗨」了一聲。
「所以我討厭管閑事!」他咬牙切齒地說。
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太恐怖,她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卻不敢掉下來。
「對……對不起……我……我忘了……」
「你說一百遍對不起有個屁用!」溫樂源吼了一聲之後,發現她臉上淅瀝嘩啦地掛下了兩行淚,當即慌了手腳,「別……別別別哭!我沒打算吼你,只不過剛才稍微有點……嗯,你只是在我身上下了‘雌種’,只要不遇到雄蛇它就不會發芽的……」
「那就是說……」她眼淚汪汪地說,「只要遇到雄蛇就會發芽?我這不是害了你——」
她聲音拉得長長的,看來是打算大哭一場,溫樂源拼命對她比劃「STOP」的手勢︰「別哭!唉呀……我說了別哭啊!現在你哭也沒用不是?反正已經種上了……對了,你打算雇我嗎?」
她呆了一下︰「咦?」
「幫你去掉蜚語蛇,不是做不到,只是太麻煩我不想干。可是現在你連我也傳染了,我不想傳染我弟弟,要解決掉這玩意,首先必須解決你身上的東西。你打算出錢雇我嗎?」
原本她已經完全信任了,可是現在一提到錢的事,她的腦子里卻立刻閃過了「合伙欺詐」這個詞,她不禁猶豫起來。
要說肩上的東西她從來沒見過,甚至以前連听都沒听說過,現在就是听了這些人的一面之詞,會不會是受騙上當了……
看一眼她的臉,溫樂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他和溫樂灃「工作」的時候,各種各樣的人他們都見過,這種表情也看得太多了,雖然表現出來千奇百怪,但是歸根結底只有兩個字——懷疑。
他一言不發,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房間里拖。
他什麼解釋也沒有,任煙雨大驚失色,還以為他想對她干什麼,便開始四肢齊上拼命掙扎。
「不要呀!救命呀!搶劫呀!來人呀!救救我!……」
溫樂源氣昏了︰「說什麼呢!你這個女人簡直不知好歹!」
任煙雨哪里听得進去他說什麼,繼續在他手中掙扎︰「不要!求求你不要啊!來人哪!有人沒有啊……」
「吵死了!」
兩人動作停住。
206房間伸出一個女人的代腦,對他們兩個大聲呵斥︰「我老公在睡覺呢!別在那里鬼叫鬼叫的!」
看見有人,任煙雨的眼淚又唰唰唰地掉了下來。
「求求你,救救我!拜托!……」
「把你拉進去又怎麼樣啊!」溫樂源吼。
女妖精的全身都從房間里露了出來,她叉著腰嚴肅地指著溫樂源道︰「溫樂源!你放手!想對人家弱女子做什麼!」
任煙雨的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然而當她從女妖精的臉部一直看到腳部的時候,她的希望立刻被扔進了冰窖里。
「你懂個屁!」溫樂源吼她,「道行不深還來學人家替天行道!小心總有一天把你拉到黑市上賣個好價錢!」
任煙雨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依靠誰了,她的臉越來越蒼白,掙扎也變得越來越無力,眼中寫滿了驚懼。
溫樂源發現了她的變化,轉眼向她眼楮不停偷瞄的地方看過去,當即七竅生煙地大罵起來︰「你個沒用的妖精!腳踏實地站那兒不會嗎!你嚇著人啦!下來!」
女妖精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腳居然在離地20公分的地方飄。她尷尬地笑笑,無聲地落回地面。
「抱歉,在家里習慣了。」快速地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她以更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間,把她剛才還想要見義勇為的事情忘到腦後去了。
溫樂源拉起腿腳發軟的任煙雨,一邊叨叨一邊往房里拖︰「怕什麼!她又不是鬼!我看了你肩頭那玩意這麼久都沒崩潰,你不過看個妖精就腿軟……別不動!快點進來!」
任煙雨已經沒有力氣掙扎了,她的聲音已經近乎苦苦哀求︰「你要干嗎……你要錢我給你,求你別……」
溫樂源終于明白了。
「你以為我拉進去是干嗎!」他暴跳,「你不是不相信你肩膀上那玩意的存在嗎!我現在就讓你看看!」
她一愣之下,終究還是被他硬拽進去了。
把她弄進房間後,溫樂源冷冷地說了一句「換鞋」就開始在房間各處翻箱倒櫃,不知道在找什麼。
房間里開著電暖爐,因此比走廊要暖和得多,任煙雨猶豫一下,慢慢月兌了鞋,換上門口的一雙棉拖。
溫樂源把牆角的幾個箱子都翻了個底朝天,其中一個還翻過來把所有東西都倒到地板上,總算從那些不知是啥的東西里撿出了一張髒兮兮的破紙。
那是一張普通的白紙,上面用紅墨水畫著五碼六道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圖案,她怎麼想也想不出它到底是干嗎的。
他把那張紙舉到她面前,道︰「我們能看見,所以基本上不用這東西,現在只有這一張,你湊合一下。」
任煙雨沉默。
「……這是什麼?」
溫樂源又確認了一下手里的東西,再次舉到她面前︰「符咒呀!你不會連這個也沒听說過吧?」
她看看他手里那張髒兮兮的東西,實在無法同心目中神秘的符咒聯系在一起。
「可是符咒不是都要用黃裱紙做底,以朱砂寫就,不能沾一點點污穢……」
溫樂源嗤笑︰「小姐,你電視看太多了!所謂符咒呢,是用‘心’畫的,只要有‘心’,會用正確的符號表現出來,就算是用樹枝在地上畫的也有效啊。別羅嗦了,快粘額頭上!」
看看那張所謂的符咒又髒又破的樣子,她搖搖頭︰「好髒……」
溫樂源不耐煩地抓住她一只膀子往自己身邊拉,任煙雨死命推拒,卻怎麼也敵不過這個強盜先生的力氣,硬是被粘上了那張髒兮兮的紙。
溫樂源右手食指和中指點在那張符咒上,口中輕念︰「明目借用!去!」
任煙雨只覺眼前一陣白霧蒸騰,周圍景物被白霧遮蔽,什麼也看不見了。不過這情景並沒有維持很久,幾秒鐘後她的眼前便已恢復一片清明。
她眨眨眼楮,覺得周圍的樣子和之前似乎並無不同。再低頭看自己的肩膀,也沒有看到什麼蛇的影子。
溫樂源知道她在想什麼,伸手撕掉了她前額的破符咒,把她推到了浴室里。
「去鏡子里看看。」
她將信將疑地走進去,眼楮緩緩望向洗漱台上的圓鏡……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之後,她——說好听點是跌跌撞撞,說難听點是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浴室。
「那里——那里有……」
溫樂源好像很高興她這種反應,臉上笑得就像開了花一樣。
「不是那里有,是這里有。」他一指她的肩膀,「其實讓你直接看到也能做到,不過我怕你受不了那個刺激,所以你就間接看看行了。如果不夠的話咱們再來一次,說不定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這就夠了!」她顫抖著喊。
罷才所見,是她這輩子所見最可怕的情景——一條比她的腰還粗的軟體動物盤在她的肩上,渾身覆蓋著極其惡心的綠色鱗片,還閃著仿佛帶黏液的光,而最可怕的是它的頭——那是一顆除了覆蓋了鱗片之外和普通人無異的頭,長著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它的嘴里似乎在不停地說著什麼,長長的紅信吞吞吐吐,她幾乎可以听見它喉嚨里發出的 聲……
只是在鏡子里看到她就已經快崩潰了,如果直接在自己肩膀上看到……她會立刻自殺的!絕對會的!
「求你……幫我弄死它……出多少錢都行……」她的聲音幾乎是申吟了。
溫樂源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給了一點安慰。
「你放心,錢絕對給你優惠,事情也肯定會給你負責到底,我打算先這樣……」
「這個符咒效力有多久?」她忽然插口。
「咦?這個……」溫樂源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不禁有些訕訕然,「這個嘛……因為我不太常用所以……好像……大概……可能……我想是……一個星期?」
任煙雨捂著心口,緩緩地,緩緩地,倒了下去。
「喂!我是說符咒的效力是一個星期!沒說會讓你看它一個星期!你別昏倒呀……」
***
——你听好,我暫時不想讓我肩上的雌種發芽,所以不能立刻就跟你一起去調查,暫時必須靠你自己。蜚語蛇一般是群居的,母體雖多,但是女王只有一個,只要找到女王殺掉,那其他人身上的蜚語蛇就會自動凋謝消失……當然也有例外,不過到時候再說吧。你帶上鏡子,去好好觀察你身邊所有的人,有什麼情況就記錄下來,回來向我報告,當我有了資料之後再提下一步的事情。
任煙雨僵硬地站在鏡子前面,把領結綁上又拆掉,拆掉又綁上,怎麼也打不出平時那種完美的結來。
現在她的肩膀上干干淨淨,什麼也沒有。因為溫樂源已經幫她把她那條蛇拔掉了。
在他抓住蛇尾用力一拉的那一瞬間,她感到了身體里什麼東西被突然抽走的落空感,忍不住小聲叫了起來。
「流言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有那種感覺是正常的。」溫樂源笑著對她說。
鏡子里,她看到他手中斷尾的蜚語蛇無力地掙扎著,從尾端逐漸枯萎,它的嘴里好像在尖叫,不過她听不到。溫樂源用一只手塞住了耳朵。
「它在說什麼?」
溫樂源隨意地將它扔到地上,它漸漸化成水流到下水道里去了。
「它說,‘我還會再長出來的’。」
她看著鏡子里模模自己的肩頭,仍是心有余悸。雖然現在看起來沒什麼了,但它終究還是會出來,直到殺了她為止。
「如果它不是被你拔掉的話,離開我的身體之後它會變成什麼?」
溫樂源笑笑︰「你說呢?流言最後會變成什麼?」
「咦?」
「流言是只要踫到你就會生根的東西,當你還活著的時候,它就沒法離開你的身體,只能做一個虛幻的影子,離開你就不能活。但是一旦你死了,它就會變成‘真實’,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這個世上,讓大家都看到。就比如你上次就死了,那現在所有關于你的流言都會變成‘真實’一樣……你想看嗎?真想的話,改天我帶你去哪里抓一條看看。」
她拼命搖頭。
領結又綁壞了,她煩躁地把它拽下來,狠狠扔到梳妝台上。
她知道這種東西自己終究要面對,但是一想到蜚語蛇的傳染性她就不寒而栗。她肩上的蜚語蛇已經很成熟了,那麼在這麼長的時間里她傳染過多少人?她身邊的人,又有多少傳染與被傳染者?她如果去了公司,發現鏡子里的所有人都長著一條蜚語蛇的話,她又該怎麼辦?
她拿起電話,想一想,又放下。請假又能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只要她還不想死,就不能不正視這個現實,只不過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但理智和感情是兩回事,雖然理智在腦袋里反反復復告訴她逃避沒有用,但手卻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終究在猶豫幾回後拿起听筒,按下了號碼。
「喂,經理……」
任煙雨的部門經理是一名女性,人長得漂亮,工作優秀,做事干練,據說很受公司頂層人士賞識,年紀輕輕就升任部門主管,可以想象她以後平步青雲的樣子。任煙雨一直很羨慕,也很崇拜她,雖然她自己也很受上面的人的賞識,但那是有原因的。
(什麼?不舒服?生病了嗎?什麼病?我現在就去……你在哪家醫院?有沒有事?)
「沒事……」任煙雨很感動,經理人很好,有時候簡直好得讓她無地自容,「真的沒事,只是有點頭痛,我想稍微晚一點去,請一個小時的假可以嗎?」
(請假是小事!你頭痛嗎?現在怎麼樣?我這里有治療頭痛的藥,你要不要吃?不如還是去醫院看看吧,頭痛不是小事,別太大意了。)
「真的沒事,謝謝。」
放下電話,她有點愧疚。就是因為經理對她太好,所以她很少說謊請假,工作的時候也很努力,即使有不舒服也盡量支撐著做完手頭的事,也算回報她的關心。
她拿起領帶,仔細地整理好,系在脖子上開始打結。
***
比平時晚了一點上班的任煙雨比平時忙了很多,大堆大堆的工作陸陸續續都堆到了她的案頭,似乎是老天爺想讓她今天一天的工作量上個星期一星期的相媲美似的。
吧完了手頭最緊要的工作,她伸了一個懶腰,心里猶豫著是先把下一件工作整理一下還是去喝杯咖啡。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敲了敲她們之間的格檔,從上方露出的臉一副愁苦的樣子︰「任姐姐,我的臉上好像又長痘痘了,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很明顯啊?」
任煙雨抬眼看看她的臉,剛出社會沒多久的小泵娘臉上平滑得連一個凹坑都沒有,可惜下巴上長了一個紅紅的小青春痘,看起來讓人忍不住想笑。
任煙雨一邊笑一邊從抽屜里拿出小圓鏡遞給她,小泵娘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大聲申吟起來︰「呀!怎麼會這樣!今天早上還不明顯呢!我那麼努力用粉遮蓋——這下完了!」
听到她的申吟,他們周圍的男男女女都圍了過來,不懷好意地學著她的口氣道︰「唉呀好討厭哦,人家晚上要約會嘛~」
「不是不是!人家和心上人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在最完美狀態下哦~」
「你們在說什麼!討厭!」
小泵娘手中的圓鏡隨著她的手勢上下亂晃,任煙雨笑著看他們的鬧劇。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她分明看到,小圓鏡中有某種綠色的東西大片大片地晃來晃去,可是在這個以淡藍色為基調的辦公室里,根本沒有什麼很多很大的東西是綠色的!
小泵娘把圓鏡面朝上放回她的辦公桌,隨著鏡面中她收回的手指,一張綠色的臉在鏡子里閃了一下。
任煙雨覺得自己仿佛被兜頭倒了一盆涼水,全身上下到指尖都涼透了。
她幾乎都忘了……她怎麼會忘了她是來找蜚語蛇的女王的?!
一直被繁忙的工作擠到深處的蛇又爬了出來,在她的心底邪惡地吐著信子。
她盡量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不小心向後微微晃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之間發出了很難听的「吱——」一聲。周圍的人都了停下手邊的工作,那個小泵娘也有點愕然地回頭,和圍在她一圈的人一起看著她。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想說聲「我去洗手間」,然而眼角的余光掃過窗戶——雖然那藍色的玻璃看不清楚,但是她還是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的無數的人臉與綠色的軟體動物!
她捂著嘴沖向洗手間,身後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
——懷孕了吧?
——肯定嘛……
——知道嗎?她懷孕了!
——早知道有這一天!
——不檢點……
——原來大家都知道啊?
——裝得像聖女似的,也就是這貨色!
——嘻嘻嘻嘻……
把事不關己的故事流傳開,順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在里面加點鹽和糖,剛出鍋只是一盤炒青菜,等繞了一圈回到耳朵里就變成了鮑翅炖燕窩。這不能說明人類的偉大,只能讓人仰天長嘆——「核武器算什麼東西!咱人類的語言才是最殺人不見血的偉大武器!」
她早上就沒有吃飯,所以餓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吐,只是抱著馬桶不停地干嘔,有一部分胃酸從鼻子里涌出來,嗆得她眼淚直流。
一只手從她身後遞過來一張面紙,她一邊劇烈咳嗽一邊接過面紙擦臉,稍微好了點之後才敢開口說了一聲「謝謝」,不過她的聲帶被胃酸侵蝕了,聲音有些嘶啞。
「不是跟你說了,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嗎?」
是經理的聲音!
她扶著隔板站起來,忍住仍然有些目眩的感覺回過頭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後的人。經理依然精干漂亮,一身衣裙熨得筆挺,就像她的坐立姿勢一樣堅定,即使在辦公桌後坐很長時間也從不打皺,這一點讓穿著同樣制服的她們非常羨慕。
「對不起,我以為已經沒事了……」
「這些事可不能大意!」經理嚴厲地說,「你是我們公司重要的職員,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任煙雨一邊含含糊糊地應著,一邊從經理和門之間的狹小縫隙里鑽出去,低著頭在盥洗台洗手洗臉。盥洗台上有一面鏡子,任煙雨不知道自己會從那里看到什麼,所以一直用垂下來的劉海遮住額頭——這並不是說她連自己視為榜樣的經理都不相信了,而是她不敢確定,到底這蜚語蛇的傳染性已經到了什麼樣的程度,如果真的已經連累到經理的話,在這麼狹小的空間里,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尖叫出來……
經理從後面走過來,輕輕拍拍她的胳膊,溫柔地道︰「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她頭也不敢抬,眼楮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一邊無意識地點頭一邊往外走,連水籠頭都忘了關。
「小任,你忘了東西。」經理說。
任煙雨的手剛剛搭在門把手上,听到經理的聲音本能地抬起頭來,忽然想起,洗手間的門上也有玻璃!
可是當她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經理的輪廓在玻璃上映得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的瞳仁中!
……沒有!?
任煙雨小心翼翼地回頭,經理不解地皺了一下眉。
「你忘了關水籠頭。」她指著手邊仍然嘩嘩作響的籠頭說。
盥洗台的鏡子上清晰地印著經理的身影,但是她的肩膀上沒有蜚語蛇,什麼都沒有。
她遲疑地走過去,將水籠頭關上。鏡子擦得很干淨,她的視力沒有問題,而經理的肩膀上,真的沒有任何東西。
她想起了溫樂源說過的話——「不被蜚語蛇感染的人?有啊!不過我也只是听說,比如純潔的心靈、善良的好人、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哈哈哈哈!連樂灃都不行,咋可能有那種人嘛!炳哈哈哈……」
那人說得不對,原來這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原來她並不是完全被蜚語蛇包圍著,這一點讓她絕望的心又浮現出一絲快慰。
她向經理笑了笑,雖然臉色仍很蒼白,但至少比剛才好得多。
看著任煙雨走出去的背影,經理又打開了另外一個水籠頭,開始仔細地清洗她白皙的手。
***
「沒有奇怪的人嗎?嗯……嗯……好,我知道了。」
溫樂源放下電話,回頭對站在身後的陰老太太道︰「她說沒有,你這回肯定猜錯了!」
陰老太太把一只想爬到她肩膀上的幼貓抓下來,幼貓張著嘴嗷嗚嗷嗚地叫,爪子四處亂抓。她輕柔地把它放到地上,和另外兩只正在吃貓糧的幼貓放在一起,它很快就和它們爭搶起來。
「不可能莫怪人噢,她蜚語蛇大得很,以她年歲都莫可能長這大!女王不在旁邊不可能。」
就像人類長大需要食物一樣,蜚語蛇的大小也是以它的「食物」決定的,「食物」多則蜚語蛇大,「食物」少則蜚語蛇小。以前溫家兄弟也見過不少蜚語蛇,不過那些都長得很小,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傳染力。但任煙雨肩上那條的大小是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體積大、傳染力強、成熟快,除了有「女王」在側之外,沒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釋了。
「上一次見到的女王,是眼鏡蛇吧?」
「你還記得哈?」
「我還記得老太婆你為了不被傳染還打算跳樓……」
陰老太太用力清了清嗓子,老臉有點紅。
「不過,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溫樂源去撥拉碟子里的貓糧,被爭搶的小貓們狠狠抓了幾下,他哎喲一聲縮回手來,「你是怎麼對付女王的?」
「噢……」
「你不要給我‘噢’!!」溫樂源叫。
「哦……」
「……你這個死老太婆,打算把秘訣帶到墳墓里去嗎?!」
陰老太太嗤笑,用一只手指按住一只小貓的腦袋,道︰「如果你要殺它,有幾種方法哈?」
「……?」
「不給它吃飯、掐住它脖子、摁進水里……容易得很。」
「這個我知道,我是說——」
「蜚語蛇不是貓。你以為殺它恁簡單?簡單我就不愁嘍!」
「那你當初是怎麼殺的啊!」
陰老太太冷笑︰「怎麼殺?嘿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