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十四)好夢將成還覺醒(3)

澤北將樹枝往地上一扔,人也隨之躺倒在地,連連道︰」不打了,不打了,雨太大,都看不清了。」

流川氣喘吁吁地靠在一塊大石上,心道︰」贏了就想逃,哪有這麼容易?」但二人在雨中激戰,前前後後已打了兩個多時辰,此時他氣力耗竭,再也打不動了。

二人各自休息養氣,過了一盞茶時分,澤北先跳了起來,笑道︰」這場比試很痛快,你劍術大有長進,不過想贏我還早得很。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呢?跟不跟我一起走?」流川奇道︰」我干麼要跟著你?」澤北道︰」呸,虧你還是劍道高手,怎的一點上進心也無?」

流川大怒,一抖手中樹枝,一招行雲帶雨,向他刺去,澤北見過這招,看準來勢,雙掌合拍,要打落他手中樹枝。流川卻中途變招,捏住樹枝中段,一用力,震斷樹枝,將半截樹枝旋轉射向澤北面門,另半截作短劍用,一連三下,如蜻蜓點水般分刺澤北中沖、內關、間使三穴,手法竟隱然同于澤北的殘劍招數。

澤北眼前一亮,一口咬住飛向面門的半截樹枝,右手以攻為守,反拿流川手腕列缺、太淵,趁流川縮手之際躍開幾步。

流川道︰」再來。」澤北道︰」再好不過!」但轉念又搖了搖頭,頗為沮喪地道,」我要走啦,再不回去師父定要罵死我了。我倒也不是怕他罵我,就怕他一生氣,好多奇妙武功都不傳我了。我雖說在劍道上已超過了他,但他旁的武學也很厲害,我若學會後融以劍法,一定更厲害。怎麼樣,你跟不跟我走?你有學劍的天賦,我求師父收你為徒,管教你耳目一新。」

流川見識過澤北劍法的厲害,雖不能說高于安西所授,但確有其獨到之處,他說可讓自己」耳目一新」,怕也不是夸大之語。若在以前,流川說不定就跟他去看看了,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他只一猶豫,便搖頭道︰」我不去。」

澤北奇道︰」為什麼?」流川道︰」我要陪仙道。」澤北一皺眉,道︰」他這麼大人了,干麼還要你陪?這小子劍術高明,本也是個難得的人才,但為人奸險,不誠于劍道,你別多跟他在一塊,免得他帶壞了你。」流川怒道︰」你敗給了他,還敢說?」澤北臉一紅,大聲道︰」他若非使奸計,焉能勝我?你干麼總幫著他?他是你什麼人?」流川挑釁地一抬下巴,道︰」他和我成婚了,是我的人,不許你說他壞話。」

澤北好奇地看了他幾眼,道︰」他干麼和你成婚?你可是男的。」流川道︰」那又怎麼樣?」澤北一愣,想的確也不怎樣,忽然醒悟過來︰」仙道那小子定是也瞧出流川是個練劍的奇才,便以此作借口困住他,讓他天天陪他練劍。這小子充滿斗氣,劍法又高,仙道若要勝他勢必每天苦練不休,這麼一來,他劍術進展還會不快麼?阿唷,這小子果然狡猾,居然搶先一步。」想到這他後悔不迭,連連跺腳嘆氣。

流川道︰」你在干麼?」澤北也不隱瞞,將自己想法和盤托出,最後道︰」既然這樣,我也沒法子啦,這人得你相助,劍法精進只在數日之間,我沒功夫再在這兒耗了,現下我立刻要趕回海南練功。祝你們二位百年好合,劍法精進,到時一定要到海南來找我比試一番。」

流川心中一樂,道︰」那是當然,我還沒打敗你,哪容你逃走?」澤北喜道︰」一言為定,不過到時我們可只比劍。」流川伸出右掌,與澤北互擊一下。

二人連番打斗,已生惺惺相惜之感,澤北不以他和仙道成婚為怪,更讓流川暗暗感激,心道︰」這事本來就不奇怪,都是那些白痴沒有見識,才逼得我們不得不隱退。澤北不愧為劍道高手,見識也不同凡響。」

他將斗笠扔給澤北,澤北謝了聲後發足向山下疾奔,腦中不斷回味流川與他比劍時的招數,急著趕回練劍,以免他和仙道一起想出了什麼厲害劍招,勝過自己。

流川將身上草蓬解下來遮在頭上,認了認方向,也是快步趕回。他和澤北痛快淋灕地比試了番身手,雖未能贏他,但學到了不少妙招,心情激動,急于回去告知仙道,好和他一起參研破解澤北劍術之法。

不到一柱香時分,他便從邊路翻進了歸省山莊。煙雨迷離中,遠遠望見一棵被劈成兩半的白皮松詭異地站在石屋前,此時暮色蒼茫,又夾雨勢,流川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楮,才確定沒錯。他腳步不由得一緩,心中涌起一股不詳之感。

「莫非是仙道出事了?」他只一個停頓,便如離弦之箭般沖到屋前。

石屋大門半開,屋中沒點燭火,昏暗不明,在四周席卷天地的狂響中,顯得異樣安靜。流川身上的水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清晰可聞。屋中人听到聲音,猛的轉頭看他。流川奇道︰」櫻木,你在這干——」話未說完,突然看到躺在櫻木腳邊的仙道,立即沖到他身邊。

仙道雙目緊閉,臉泛紫紺,一動不動地躺著。流川數次見過他受重傷後的樣子,但沒有一次如這次般,讓他從心里打出冷顫。他緩緩地伸手去觸他鼻息,咫尺的距離,在他卻寸手難移。好不容易觸到仙道面頰,覺得尚有余溫,這才略略放了放心,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已是一身冷汗,混著冰冷的雨水,緊貼住自己。

他知仙道未死,緩過氣來去查看他傷勢,一看之下,不由得大為心痛。仙道身上被人打得皮開肉綻,血凝成塊,粘連住衣服,他怕牽動他傷口,極緩極緩地除去他衣物,心中怦怦直跳︰」他受內傷了麼?單只外傷,怎會讓他昏迷不醒?」

他除下仙道上衣,忽覺有異。這時他腦子遲緩非常,似有什麼力量讓他只想閉上眼楮,什麼也不去想,但仙道微弱的心跳讓他強自振作起來,他漸漸明白仙道身上發生了什麼,一時之間還不能接受,睜大眼楮呆呆瞪著他手肘腕關節處及前胸要穴上的一道道血痕。

櫻木也嚇壞了,看著他,一動不敢動。忽听流川大叫一聲,倒在仙道身上,他以為流川悲傷過度昏了過去,待要扶他,手掌剛踫到他身上,便被一股灼熱已極的內力逼回。流川從仙道胸上緩緩抬頭,一字一字地問︰」誰?是誰挑了他的筋脈?」

流川的眼神便如受傷的野狼般陰鷙凶殘,卻又含著無限淒涼悲憤之意,櫻木看了後立即心痛如絞,流淚道︰」流川,你別傷心。」

流川听而不聞,直起上身,惡狠狠地道︰」是不是你?」櫻木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身不由己地退了一大步,身子抵住桌子,道︰」不——不是我——我來時他已經——已經——」流川低吼道︰」那是誰?」櫻木道︰」我不知——不知道——你別這樣——」

流川不再理他,月兌下斗篷緊緊圍在仙道身上,怕弄碎一件珍貴異常的瓷器似的將他抱在手中,輕輕道︰」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報仇。」

櫻木呆呆看著他抱著仙道走出,好一會兒才驚醒過來,暗叫」不好」,也急忙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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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和眾弟子正圍桌用飯,木暮想起一個笑話,說了出來,原想逗大伙兒一笑,但只有宮城听後才捧月復大笑,余人均只勉強應笑,三井更是臉色蒼白,听也沒听到。

安西嘆了口氣,正要說什麼,忽听門口一個小僮的聲音急急道︰」流川,你渾身都濕了,不能這麼進去,流——」緊接著悶哼一聲,似被人震昏過去。眾人一驚,門便被打飛到一旁,流川抱著仙道沖進來。

眾人見了他的模樣都嚇了一跳,眾弟子中只有赤木尚未被他氣勢鎮住,勉強定了定神,道︰」流川,你干什麼?師尊面前也這麼放肆麼?」

流川眼光從左到右掃了一遍,每人目光和他相接,心中都打了個突。流川冷冷地問︰」是誰?」

赤木莫名其妙,望向安西,見他視線正看著某處,目光中露出驚奇之色,跟著一瞧,便見到了昏迷不醒的仙道,道︰」仙道怎麼了?他——受傷了麼?」流川道︰」他手腳筋脈和全身要脈都被人挑斷了。」赤木嚇了一跳,又覺奇怪。流川知他奇怪什麼,冷笑道,」你想知他怎麼還活著,對不對?挑他筋脈的人故意不動他命脈,要他此後活著,卻全身癱軟,有如廢人,你們——你們——」

赤木心中突突而跳,木暮已忍不住流下淚來,道︰」這是誰干的?這般狠毒,小師弟,你先別傷心,咱們一起找到他,為仙道報仇。」

他是真心希望能捉到那惡賊,口氣誠懇,但流川听後卻睜大雙目,仿佛听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一般,突然之間放聲大笑,聲震屋宇,頭上石屑紛紛落下。赤木向宮城使了個眼色,宮城會意,知流川此時傷心過度,怕精神失常,要先制住他再說。

二人從兩邊慢慢移近他,赤木為防他疑心,嘴上不斷道︰」木暮說得對,這人如此可惡,我們定要抓住他,把他千刀萬剮,給仙道報仇。」

流川驀地里止住笑聲,一掌拍在飯桌上,將一張石桌拍得開裂,桌上菜盤跳起,濺得湯水淋灕。流川隨手抓起幾個盤子,向赤木、宮城紛擲出去,勁道凌厲無比,宮城一個躲閃不及,額頭被一只盤子邊緣帶到,腫起老大一塊。

赤木怒道︰」流川,你干麼?」流川道︰」誰能隨意出入童山?我只離開他半天,他便受人暗算,不要告訴我,你們不知道凶手是誰!」

眾人一驚,赤木道︰」你懷疑我們麼?好啊,你倒說說,是誰?當初你為人追殺,情形何等狼狽?我本領低微,沒幫上什麼忙也不必說,晴子可是為了救你差點死掉,這些年來她一個女孩子流落異鄉,容易麼?我們是你部屬,為你死不足惜,但三井呢?他當初為救你,同神隨雲和豐玉掌門拼命,五年來待你有如親兄長,你能懷疑他?」三井嘴唇微微一動,赤木續道,」師父大恩大德不說,便是木暮和彩子,哪里虧待你了?他們自己飲食簡樸,卻把你照顧得無微不至。你倒行逆施,在英雄大會上犯了眾怒,還不是靠三井、彩子和宮城為你周旋,才能平安月兌險。他們原沒盼你能報答他們什麼,但今日你為了一個外人,如此懷疑他們,你自己問問自己,難道不于心有愧麼?」

流川怒極反笑,道︰」這些你便不說,我還會不知麼?我若真不知,也不會害得仙道這樣了。你們于我有恩,要打我殺我,我絕不還手,但為什麼——」他抬頭深吸了口氣,暗道︰」我不哭,我絕不哭,我死也不能在他們面前哭。他們自以為所做的一切全是為我好,把我的心割成一條一條的,還以為是在拯救我。哈哈,當真可笑之至,這世上的人怎麼都這般橫蠻霸道?好,既然他們不管我的想法,我也不必再顧念他們。」

赤木見他突然不語,以為他已有悔意,心道︰」這事不知是誰干的,也許當真是師弟中一人所為也說不定,他下手雖狠了點,但未嘗不是為了流川。仙道如今已成廢人,雖生猶死,流川哪能再跟著他?」當下道︰」流川,大師兄適才說話重了,但也是為你好。仙道已然如此,你恨也無法——」彩子心下不忍,打斷他道︰」好了,別的話先別說了,替仙道療傷要緊。流川,把仙道放下,讓師父看看他的傷勢,當真沒傷到命脈麼?」赤木一轉念,道︰」也是,他在我們山上受傷,我們也不能再任他下山受人欺侮。流川,你把他放下。」

流川卻更緊地抱住了仙道,突然一伸手,從宮城身上取了把劍,倒退出門。安西急道︰」快追上去,別讓他做甚傻事。」

赤木等不等他吩咐,早已跟了出去。

流川卻只是站在大廳中央,一動不動。等安西出來後,忽然雙膝跪地,向他磕了八個響頭,又從赤木起,向每位師兄師姐拜了一拜,連晴子也受了他一拜。晴子忙閃到一旁,顫聲道︰」這個如何敢當?」

赤木道︰」流川,是人誰能無過?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我情同手足,大禮卻是不必。」要去扶他起來,眼前募地銀光一閃,若非他躲閃迅速,四根手指都要被流川削去,他又驚又怒,道︰」流川,你干麼?」

流川一手持劍,將抱著的仙道往地上一放,自己跪在地上,突然之間左指連環,點了自己右臂上幾處大穴。眾人均不明所以,卻听流川冷冷地道︰」我受你們大恩無以為報,本該殺了自己抵充,但這條命現在還要留著保護仙道,只好折中,將我身上一半的功夫還給你們。」話落劍起,將自己一條右臂砍了下來。

斷臂」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身後一人撕聲裂肺地叫道」不」,眾人俱驚得呆了。

流川事先已點了右臂上數處穴道封住血脈流動,斷臂處沒有立即見血。他咬牙伸左手將仙道抱起,道︰」從今後,我們兩不相欠,再要多管我的閑事,我會讓你們死得很難看!」

他轉身就走,一心只想帶仙道快快離開,找個地方好好療傷,見一人擋在門口,看也不看,喝道︰」滾!」那人倒也不阻擋,往旁一閃,流川帶著仙道飛奔離開。

大廳中靜了半晌,安西突然怒吼道︰」誰?到底是誰?我不是說過不準再去干擾他們麼?是誰那麼大膽?給我站出來!」

眾弟子見安西發怒,心下惴惴,大氣也不敢喘。

櫻木在門口呆了半晌,喃喃自語道︰」不能讓他這麼走了,太危險了,我——我要去看看——」安西怒道︰」回來!」櫻木听而不聞,已經追了出去。

安西心下亂成一團,沖木暮道︰」你快去準備些銀兩衣食,給他們送去,一有什麼消息立刻通知我。」木暮應命而去。

安西冷電般的目光打量著余人,突听」撲通」一聲,三井跪了下來,哭道︰」師父,是弟子,弟子該死,一個頭昏去見仙道,讓他離開流川。他不听,弟子便和他動手,傷——傷了他。」安西吸了口冷氣,呆了半晌,似有什麼事極為為難,但終于下定了決心,緩緩走到他面前,柔聲道︰」你疼惜小師弟,這事原怪不得你,但你明知他心意已決,卻仍去傷害仙道,趁人傷重,把他弄得不死不活,師父雖一直以你為傲,卻也不是一味偏袒弟子之人,這事你做得太過分,大違俠義中人本色,為師說不得,只好清理門戶了。你還有什麼願望,說出來,為師但教力所能及,一定為你辦到。」

眾人雖想安西定有重罰,但萬萬料不到他剛正至斯,竟要取三井性命,都嚇得呆住了。三井更是駭怕,顫聲道︰」不——我沒挑斷仙道筋脈,這不是我干的——」安西厲喝道︰」那是誰干的?」

三井膝退了幾步,額頭冷汗滾滾而下,驀地里瞥見流川掉在地上的那條手臂,心痛如裂,後悔無已,大聲道︰」不錯,全是弟子一人干的。我喪心病狂,對一個重傷未愈之人下這等毒手,有違師父多年辛苦教誨,實在已無面目苟活在世間,師父不須動手,弟子自己解決。」他身上未帶劍,一個箭沖,以頭撞柱。

彩子、赤木忙去抓他,但他死志甚堅,這一沖用足全力,赤木一手剛及抓到他腳,便被他帶著前沖。只听」 」的一聲巨響,二人一齊掉在地上。

彩子忙跑上前用手帕捂住三井額上碗大一個洞,但他血流急速,片刻間便將方帕染紅。彩子慌得沒做手腳處,赤木已然躍起,在三井印堂、太陽及頭部幾個主穴上一輪快點,又取出止血藥敷在他傷口上。安西親調的止血藥極具靈效,敷上後不久血便收住,赤木怕頭部穴位被點過久,氣滯血淤,日後會引起他頭痛,忙解了他穴道,安慰彩子道︰」他還活著,你放心。」忽然跪在安西面前,道︰」三井做事糊涂,但請師父念在他用意不壞,以往又做過不少善事的份上,給他一個自新的機會。」

彩子也哭道︰」師父,師父,三師兄受的折磨也夠了,你干麼一定要連他的命也奪去?你老人家待別人都這麼仁善,干麼偏偏對自己的徒兒卻這麼狠心呢?」

安西也是老淚縱橫,道︰」我何嘗舍得殺他?但不這麼做,公義何在?我又如何對得起流川?」

彩子道︰」師父,你一定要殺一個弟子,不如先殺了我吧,我願替三師兄去死。」赤木喝道︰」彩子,別胡鬧!」宮城也叫︰」師妹你不能死。師父,你要殺她就連我一塊殺了吧。」

大廳中正亂成一團,一個小僮又面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封信箋,見了這等情景後卻不敢說話,嚇得退在一旁。

安西揮揮手,道︰」都給我住口!」眾人一靜,他沖小僮道,」組兒,有什麼急事麼?」小僮這才道︰」赤木將軍那兒送信過來,大——大事不好了。」

安西一皺眉,心道︰」怎麼什麼事都擠在一塊兒發生?當真是禍不單行麼?」

赤木兄妹听說父親那兒出事,已搶到小僮組兒身邊,赤木接過信箋,只讀了兩行,便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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