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天晴(一) 第一章 冠蓋京華

世事浮沉黃梁南柯夢繁華時盡崎路難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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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天子腳下,有著各式各樣的人與物,有汲汲求利的商賈、有苦讀求名的學子、有求權戀位的諸候官宦,更有許多只為求明天生計的升斗小民。

這兒有著北方的醇酒佳釀、有著南方的綾羅綢緞、有著西胡的玉石樂器,也有著東岸深海的珠蚌珍飾……這兒匯集了許許多多人的希望,所以締造出屬于王的繁華,這是個夢的都市,讓人築夢、圓夢的城市。

落雁樓,無疑是這天子腳下光芒最熾的一角,它美侖美奐的精巧建築,重重層疊的樓閣就如其名,雁回九天,望之卻難及。

細膩的廊檐壁畫、精致的鏤雕刻工、華美的絲絹錦帛,還有可人解語的南北佳麗,無一不是令人贊嘆的杰作,這是個讓人尋夢、織夢的溫柔鄉。

沉魚落雁,的確足以形容這兒的鶯鶯燕燕,而在落雁樓里的每個女子雖然風格各有不同,有的清新月兌俗、有的明媚動人,卻都有個共同之處——那就是不凡,她們全不似世俗女子的平凡。

要不平凡,除了有「色」外,當然還得有「才」,或吟詩填詞,或素手烹茶,或宛轉鶯啼,或翩然起舞,每個女人鮮亮的外表下都有一項令人心折的技藝,你說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女人能不叫人只願長醉不願醒嗎?

就因為這里的一切都太美好,讓人享受著幻境般的美夢,所以它的規矩也特別大,這里的溫柔不是光用錢就可以買到,來的人還得有些「特別」,能讓這兒的姑娘看得上眼的特別。

所以出入落雁樓的不是權傾一方的王公貴人、將相朝臣,就是富甲天下擘商f巨賈,更有滿月復經綸的文人士子,當然也少不了論劍江湖的武林中人,只是不管是哪種人,落雁樓都只接受頂尖的。

上窮碧落下黃泉,碧落,指的便是穹天之蒼,然而落雁樓里的「碧落齋」卻不若穹蒼般的遙不可及,它,就座落在落雁樓中的一角。

甭獨的一角,因為它不與樓里任何建築相連,安靜的一角,因為它不似其它樓閣的嬉擾歡鬧,但它卻是大部分落雁樓客人最願沉夢不醒的地方,只因為碧落齋里有個「初晴」。

初晴,該是雨歇雪止、乍暖還寒的時分,初晴,也是個女人的名字,是個可以令男人朝思暮想的女人,就像「她」的名字那般,如玉的面龐總帶著抹淡淡的笑容,讓人見了就覺得仿佛擁抱了一室的陽光。

她的人當然美,那雙翦水秋瞳,晶瑩透澈地像是會說話,豐潤的紅唇,直像三月的山櫻,柔女敕得讓人忍不住想啄上一口,然而卻沒人能分得出她的這份美麗該歸類于哪種。

有人認為她美得純潔,只因她的眼總澄淨明亮,單純得像是孩子,但當她染上些許酒意,醉眼迷蒙地卻是惑人的媚。

有人認為她美得嫻靜,展盡了女人水似般的柔,但她的舞卻可以是那般英姿颯颯,令人熱血激昂。

也有人認為她的美像鄰家女孩般可人親切,但她若即若離的態度,謎一般的來歷,總叫人模不著,踫不到,更猜不透。

初晴能舞能畫,能彈能吹,也寫得一手好字,這些卻都不是最讓男人傾心的地方,因為這些別的女人也會,甚至有的是比她更精于這些技藝的女子。

最讓男人趨之若鶩想一親芳澤的是她的善飲,看似柔弱的她竟有不讓須眉的好酒量,一個能與你痛快暢飲的美女怎能不叫人心醉呢?

然而這樣完美的女人卻有個令人扼腕的遺憾——她竟不會說話,不會說話,或是不願說話,也可能忘了該怎麼說話,反正許多名醫都曾為她看診過,卻找不出任何傷病的原因,而她卻連咳聲都不曾發出過。

這樣的缺陷在初晴這樣的女人身上的確是種遺憾,但也未嘗不是更添她誘人的風采,因為大部分男人向來都不喜歡太多話的女人,他們要的只是個能傾听他們高談闊論的听眾。

初晴無疑是個男人們最喜歡的听眾,想像一下美女在旁,美酒在握,一雙水靈靈的眼楮帶著笑意望著你,專注地听你天南地北的高論,仿佛亙古以來你就是她的唯一她的天,這樣的情境誰能不醉?何況她絕不會四處嚼舌,這樣的女人又怎能不讓男人盡情地一吐心中之秘?

但初晴出道三年以來,能踏入碧落齋的卻還不滿百人,能一親芳澤的更無一人,碧落齋里從不留人過夜。

即使如此,齋前的庭園中仍日日徘徊著許多慕名者,即使無緣見卿,偶爾能听到她吹奏的一曲,瞥見她的一面,就讓人覺得不虛此行了。

這樣看來有幸能跟初晴對飲的該都是非常人了,的確,有長淮的鹽商巨富,有今朝的及第狀元,有武林世家的老爺少爺,還有個權傾京城的九爺。

九爺,就是當今皇上的九叔祁世昌,年輕時驍勇善戰,知人善用,官拜大將軍,先皇謝世,遺命他輔助新皇主政,雖然新皇即位後,他即以身為武人不識政體為由婉拒,皇上還是極為倚重他的才智,令他同時掌管兵部、刑部。

別看這位九爺官大勢大,為人卻是極為隨和謙遜,他不喜歡人家稱他尚書大人或是九王爺,除非論及公事,要不他一律要旁人把「王」字拿掉,稱他九爺。

因為有九爺這般的人物,所以盡避出入落雁樓的份子復雜,卻少有人敢在樓里惹事生非,更遑論碧落齋了,就算是江湖草莽也不願與官家牽扯,更不願惹上九爺這樣的一位人物。

也因此,初晴雖是這般令人迷戀,卻也甚少有人為了爭風吃醋而起爭執,畢竟能為初晴座上客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礙著九爺的面,誰也不想自討無趣損了顏面。

九爺今年已經五十有六,卻是膝下猶虛,但他卻極為看得開,認為子嗣是強求不來的,加上他與他的夫人情比石堅,更不願為了孩子的問題而納妾。

所以九爺甚是喜歡初晴,不因她出身低微而藐視輕賤她,幾乎把她當女兒般的疼愛,喜歡歸喜歡,卻也極尊重她的意思,沒硬要她離開落雁僂住進王府。

尚書府的環境當然比碧落齋好,碧落齋再怎樣不俗,再怎樣負有盛名,終究是個煙花之地,人言可畏,慕名之人固然不少,絲毫無狎玩之心的卻是屈指可數,但是初晴卻認為人各有其本分,不該逾矩,婉拒了這人人艷羨、飛上枝頭作鳳凰的機會。

人人在猜……這樣的女人為何流落風塵……

人人更在猜這朵花國魁首到底會花落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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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天子腳下,有著各式各樣的人與物,有安分守己的升斗小民,有高舉正義旗幟的武林世家,有維護法治的官家衙門,當然也就有雞鳴狗盜的宵小鼠輩,就有目無法紀的綠林強梁,還有的就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手。

很奇怪不是?京城,就是這麼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因為這般復雜,又是這般尊貴,這兒的衙門也不同其他地方,不但個個辦案經驗是一等一的老到,身手更是不俗,況且還加上刑部派出巡視京畿的特等侍衛,也都是萬中選一的高手,不論才智功夫都是一流之選。

若再加上自詡正義的世家豪門,怎麼看京城這地方對見不得光的人來說都該是個極其危險的所在,卻不知是京城的繁華吸引著他們,還是這些挑戰誘惑著他們,三五天一小偷,十來天一大搶,個把月非盜即殺,大大小小的案子卻是從不曾間斷過。

說來有趣,這也算替京城增添了份熱鬧,如果沒有這些層出不窮的新鮮事,恐怕城里的人們還會覺得無聊氣悶。

而有膽在這地方搞鬼的當然也都各有自己的一手絕活,不行的早蹲窯吃牢飯去了,當然,也可能是去見了閻王,剩下的都是快成精的人物。

其中最讓人聞之色變的是幫地底閻王拉生意的「黃泉」,而屬于黃泉的「殘雪」更是被當作止夜里兒啼的最佳良方。

黃泉,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會是個好地方,那該是眾鬼的國度,而京城的黃泉就是地上人間代替閻王收客的組織——一個殺手組織,就如它名號般的虛無,沒有人知道它規模有多大,到底擁有多少名殺手,也沒活人知道它究竟在哪。

這樣的組織其實並不稀奇,什麼樣的年代幾乎都有它的存在,畢竟不是每個想殺人的人都有要人命的能力,這時候金錢可就顯現出它的魅力,天下間有什麼是買不得的呢?

黃泉特別的地方卻是它的保證,只要你出得起,你想殺的那個人就總有一天會赴黃泉。一次不成,二次,再不成,三次,直到對頭死亡,這就是黃泉讓人頭大的地方,它專做買斷的生意。

除此外,它還有個規矩,就是每次的行動幾乎都只派出一人,至多兩人,絕不再增加,可以說它不願傾全力賭在單一目標上,也可以說它在炫耀著它的實力,因為它生意內容往往包含著許多武林恩怨,江湖人物的命可沒這麼好買,然而至今黃泉尚未打破它的規矩。

然而因為它特別,所以也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出得起價錢請它買命,多半都是商場江湖的一方之霸或是官場的貴爵達人,相對的他們的眼中釘也都不離這圈子,黃泉,一如落雁樓般在這特殊的金圈子里周旋著。

殘雪,這名字听來該美多了,美歸美,听到這名字的人卻大都會比听到黃泉兩字還來得頭大,因為殘雪無疑是黃泉這組織的王牌,殺手界的翹楚。

被他殺的人若還能開口應答,大概也都會表示死得心服口服,因為他從不用旁門走道的殺手技倆,他只用他精湛的武藝配合時地之便來取人性命。

殘雪向來是單獨行動,而且專門執行被認作是難以達成的任務,沒人見過他的樣子,也沒人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兵器,因為照過面的人都已經到另一個國度報到了,現場只留下一只染血的紙蓮燈,像是為喪命在他手下的亡魂引路。

這樣的一個殺手還有個讓人更頭疼的問題,就是他的我行我素,管他對方來頭多大,就算是黃泉的主顧,只要惹到他,他可不會客氣。

奇的是這些倒霉「白死」的家伙幾乎都是律法下的漏網之魚,單就這點來看,殘雪似乎並不是這麼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這號人物與一般殺手迥異的行事作風,也更增添他的神秘性。

這樣放肆的殺手,竟甘心為黃泉效命這許多年,而這樣嚴謹的組織,竟也能容他這許多年,兩者間的聯系無疑地十分令人玩味,不是沒好事者想找出這關聯,然而他們的本事卻沒他們的膽子大,結果當然是去向閻王應卯了。

強中自有強中手,有這麼些厲害賊人環伺,自也有另一股相當的強勢能與之抗衡,維護著這天子腳下的繁華與百姓的安居。

除了府衙這維護京畿安全的主力外,最為人稱道的就是刑部特設的「臨淵堂」,特設,是指它特為重大難辦案件而設。

成員雖只有五人,卻都是各地遴選進刑部的菁英,皇上特地允諾必要時除皇城禁衛軍外可調動城內所有衙役或守將兵士,任是一品官員,他們也擁有先斬後奏之權,而他們只要對九王爺及當今皇上負責。

半年前,七王爺的三子靖遠將軍自塞外前線回京述職,然而因這幾年國力鼎盛,邊境蠻夷皆不敢來犯,少有戰事,使得這位年輕將軍頗感英雄無用武之地,回京听說城內的熱鬧,硬是自請調入「臨淵堂」。

半年來憑著他長年行軍運籌帷幄的智慧與一身好武藝,清除了京里不少為人頭疼的禍害,堂里的另四人幾乎皆以他馬首是瞻,縱使他的年紀資歷皆非眾人之長。

見過這位靖遠將軍的人不免都會懷疑自己的眼光,因為這位將軍看起來既無做將軍的威嚴,也無一般武人表露于外的霸氣,加上他的俊朗外表與文雅氣質,宛如一介貴家世子。

這話要是問上「臨淵堂」,他們肯定會個個笑得捧肚,再掬上一把同情的眼淚,順便告訴你別被他的外表騙了。沒錯,他們頭兒的面上的確總掛著和煦的笑容,說起話來不急不徐,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但如果曾見識過這位將軍那笑顏下威懾的眼神,那儒雅身形外神鬼般的身手,還有那狀似散漫實則慎思百慮的腦袋,那麼就一定會同意他們的結論——寧與閻王作對,也絕對不要惹他們的頭兒,免得到時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們的頭兒,該說是個威儀天生的人物,生來就是人中之龍,再加上那顯赫的家世,更注定了他的不凡,只是他很懂得隱藏自己耀眼的光芒,用他那無害的笑容,用他那舉止有度的彬彬儀表。

靖遠將軍祁滄驥,就是這麼個表里不一的人物。

無疑地,祁滄驥是這混雜京城里最多人想巴結也是最多人想除之後快的人,有趣的卻是黃泉始終未曾傳出接下關于他的生意,不單如此,臨淵堂的成員也未被列入生意名單中。

人人都在猜……黃泉是不是怕蝕了老本,所以不願招惹這些難纏的家伙……

人人更在猜……什麼時候,祁滄驥才會對上殘雪……

到時會是個怎樣的局面,街坊巷弄已有不少賭鋪起了局,一賭兩人交鋒後的勝負,更一賭誰會是游地府的那個。

京城,本就是個無奇不有的地方,只要事不關己,總是能笑談旁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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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京城,燈紅酒綠,達旦笙歌,這是個享受著墮落的城市。

上燈時分,熱鬧的街樓牌坊紛紛掛起了一盞盞炫目的燈飾,嘻笑的喧嘩聲此起彼落,裝扮著京城的夜色。

「哎呀呀,這不是吳公子嘛,真是稀客稀客!」落雁樓里迎門的嬤嬤熱絡地招呼著入門的華服公子,「怎麼隔了這麼久才來,您就不知道我們的芬姑娘老盼啊盼的,巴望著您來,小翠啊,還不快帶公子上芬姑娘那!」

「李嬤嬤,等會兒,初晴有空嗎?」輕搖著錦扇,華服公子面上微露出企盼的神情,「別老說我來得不是時候,莫非我還不夠格進碧落齋?」

「唷,瞧您這是哪的話……」李嬤嬤趕緊對身後的小婢們猛使眼色去通報,「誰不知您是堂堂總兵大人的二公子,您可是咱們落雁樓想都不敢想的人物,歡迎都來不及,哪還敢有其他什麼的。

「您別誤會,初晴姑娘人忙您也知道的,就連我跟她也常是十天半個月見不上一次面的,今天您運氣好,她剛與成大人游湖回來,這下恐怕正歇著呢,我幫您去探個消息,您要不先去芬姑娘那兒坐坐?」

「成大人?」華服公子皺了皺眉,神色有些不耐與懊惱,「他倒好,我吳紹恩約都約不上見一面的人,他卻能叫著陪他游湖,看樣子我這個總兵之子還比不上個探花郎了?」

心里直擂鼓,李嬤嬤可是心知肚明這姓吳的為人風評有多差,初晴不想見的人她又有什麼辦法,三番兩次都叫她想法子擋了回去,今天看樣子是動了火,可難說話了。

正為難地想著辭令,李嬤嬤瞥見剛才離開的小婢匆匆走了來,朝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她才放下心中大石,連忙堆起十二萬分的笑容。

「哎唷,您這麼說,咱們可怎麼敢當啊,好在初晴還沒歇下,要不咱們落雁樓可要落個厚此薄彼的罵名,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邊陪著笑,李嬤嬤趕緊利落地招呼著,「銀兒,還不趕快帶吳公子上你家姑娘那兒!」

「好,有賞。」露出抹輕蔑的笑容,吳公子一收錦扇,大步跟著前方引路的女婢走去,身後的僕役趕忙掏出張銀票遞給李嬤嬤。

「哼,地方倒還不錯。」吳紹恩眯眼打量著呈現眼前碧落齋淡雅的景致,想見初晴原就只是慕名而來,南北佳媛他見過不少,他想不出這小小一名娼妓究竟有何驚人的貌藝,竟能讓他這總兵之子三天兩頭的老吃閉門羹。

「听說是個啞巴,架子倒還真是不小……」喃喃自語著,隨著這名叫銀兒的侍婢轉過重重樓閣,眼前綺麗的景色忽然讓他咽下到口的話語。

一名薄施脂粉的清瘦女子正抱著一方古琴站在他面前,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晶瑩透澈的黑瞳像是會說話般地望著他瞧,那出眾的姿色與味道直令周遭的景致失色,好一杯醇酒,真是叫人未飲先醉。

「美,真是美!」目不轉楮地盯著這張嬌顏,吳紹恩全然未覺自己的失態,「值得,值得,再讓本公子等上三個月也值得,哈哈,來,初晴姑娘請坐。」

伸手想拉初晴到自己的身旁坐下,卻見初晴適時地低身一禮避了開去,同時抱琴徐徐地走到他對面坐下,青蔥般的玉指開始撥弄起琴弦。

「嗯……」吳紹恩不免也附庸風雅地狀似陶醉在輕柔的旋律中,兩眼卻從未自初晴臉上移開,那直勾勾的眼光毫不隱蔽逐漸高漲的欲念,直像想把撫琴的佳人剝光吞下,什麼世家公子的形象早丟到了九重天外。

良久,一曲撫畢,吳紹恩禁不住蹦掌叫好,「彈得真好!本公子可是大開耳界,美人兒可真是不枉盛名,才色兼備,哈哈,絕,真絕……听說你善飲,怎麼不見酒盅器皿?叫人準備吧,本公子今兒個倒要與你較量較量。」

微微蹙起了眉,初晴起身至文案前提筆寫了幾字遞予銀兒轉交予吳紹恩。

夜已深,請公子見諒碧落齋不便留客,改日妾定再與公子暢飲。

「改日?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見上了你一面,怎麼可以只听了一曲就走人,你該不是想這樣就打發本公子吧?」板起了臉,吳紹恩擺足了威風,想他堂堂總兵大少,哪能這麼窩囊地容人揮之則去。

又是為難地蹙起了眉,半晌,初晴才以目光指示著銀兒撤下琴,移來一方小幾擺上酒具。

斂袖舉壺,初晴專注地為吳紹恩斟上一杯琥珀色的醇酒,方要回身自斟,伸出的手臂就被吳紹恩握著不給放。

「你叫銀兒吧,咯,這賞給你,你下去吧,初晴姑娘有本公子伺候著,不用你啦!」頭也不回地拋出一塊碎銀丟向銀兒,吳紹恩用力地一扯,將初晴扯倒在自己懷里。

「公子……這不合碧落齋的規矩呀!」小丫環囁嚅著,迎面卻又飛來另一塊碎銀,要不是她閃得快,鐵定會砸上了她的額頭。

「嗦,誰敢給本公子訂規矩!你再碎嘴,下一記恐怕本公子手就更快了,被銀子敲破頭的滋味沒嘗過吧?哼,還不快給我滾!」

「晴姑娘……」求救似地望向初晴,卻在下一刻在初晴眼神的默許下如蒙大赦般退離。

雖然銀兒私下仍不免擔心,但服侍主子三年,不但最懂她眼神的意思,更明了她的脾氣,說一從來不二,更不喜旁人多事,所以初晴沒許講的事,她連嬤嬤都不敢告知。

銀兒退去後,吳紹恩的舉動更加大膽,輕浮地掂起初晴滑女敕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卻見那流波般的瞳眸中毫無懼色,只是露出淡淡的詢問之意,單純得像是渾然不知他的意圖。

「春宵苦短呀,美人兒。」挑逗地舌忝吻著佳人細致的耳垂,吳紹恩十分滿意著初晴溫馴的表現,由她身上傳來的輕顫更讓他得意,看樣子這妮子似是未解人事呢。

「別怕啊,晴妹妹,今晚哥兒會讓你識盡溫柔味的,呵……」得意地笑著,吳紹恩的那雙毛手更是不規矩地探進了初晴衣裳內。

「咦?」驚嘆了聲,雙手所觸並非預期中的渾圓女敕滑,不但平坦得可以,更問或夾雜著些許粗糙的突出物,吳紹恩不禁將初晴衣衫的襟口一把扯開。

「什麼!」觸目所及又是讓吳紹恩驚得叫出聲來,因為映入他眼中的果胸絲毫沒半點女人該有的隆起,更甚者,居然縱橫著大大小小的傷疤。

「你你你……你不是女的?!」駭得只差沒把下巴掉下來,吳紹恩瞪大了眼像在看個怪物,這個名滿京城的碧落齋主人居然……居然是個男人!

無視于眼前快嚇掉魂的人,初晴優雅地自他懷中徐徐起身,任那衣裳半開,自顧自地倚著小兒斟了杯酒,緩緩地舉杯入喉,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意,如今卻多了份嘲諷。

呆呆地看著初晴一杯杯地自飲自酌,那份慵懶的嬌媚未因他身為男兒身而減去幾分,漸漸地,吳紹恩眼神再次露出熾烈的欲念。

「嘿嘿,沒關系,沒關系……美人,喔,不,咳……初晴,你還是叫初晴吧,本公子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嘿,只要你伺候得好,這秘密本公子會替你守著。」涎著笑,吳紹恩傾向前,大手一伸又想一把抱人入懷,然而這次可沒如他的意,伸出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打橫出現的手牢牢抓住。

「哇!痛啊,痛……痛!」齜牙裂嘴的哀呼著,吳紹恩甚至覺得可以听到自己的骨頭正一寸寸的碎裂,眼角瞥向這鐵鉗般大手的主人,嘖,不知幾時在身旁出現了個滿臉肅殺的黑衣人,卻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啊,還不放手!你這哪兒來的不開眼小子,也不瞧瞧本公子是誰!痛啊,快放手!」唧唧哼哼著,吳紹恩仍不忘擺他的譜。

這吵人的叫嚷聲卻在一聲輕微的咯聲後突兀地中斷,只見吳紹恩的頭奇異地轉了大半圈看著了自己的後背,整個人像攤爛泥軟倒。

自始至終,初晴猶像個沒事人般地含笑飲酒,直到黑衣人扛起吳紹恩向他彎腰行禮時,才意興闌珊般斂起了笑,輕輕地擺了擺手。

黑衣人再次像個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飄然逸出,消失在暗夜中。

☆☆凡間獨家錄入★★☆☆謝絕轉載★★

夜京城,鬼影幢幢,這是個渴求著刺激的城市。

子午時分,濃濃的墨色罩著城垛,冷清清的驛道上傳來一陣雜沓的步伐聲,一頂華麗的座轎正在十來個手持火把衙役的簇擁下快速移動著。

忽然一陣急風掠過,轎隊最前頭的火把熄了幾只,等重新點燃時,衙役們才發現前頭的道上立了個人,一身柔和的水色服飾,一張銀色的蝶形面具則遮去了來人的大半張容顏,只露出那雙晶燦有神的眸子與艷紅的唇。

這人的出現雖是那樣的突然,又是這般詭異,但一來那隨風翻飛的寬大衣衫並非武人喜穿的緊身衣飾,二來裹在衣衫內的身形又是明顯的縴瘦,像似會被風吹跑般,一點威脅感也沒有。

分不清面具後的人兒是男是女,年紀有多大,也不明了這人在此時此地出現的意圖,然而環繞周遭的氣氛卻是詭異地安祥,只因為來人一點敵意,一絲殺氣也沒有。

轎隊的衙役中不乏幾位經驗老到的好手,踫到眼下這般奇異的狀況,也讓他們一時難以判斷是怎麼回事。

「咳,你是何人?又因何事攔下陳大人返府的座轎?」前頭執把的衙役在自家頭子的示意下開口相詢著,其他人則換成左手持把,右手都放上了腰側的劍柄,他們可不是太平糧吃慣的小角色,想要在京城這畝地討飯吃,不論哪行,憑的都是真本事。

唇畔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卻是沒半分愉快的笑意,倒像是帶著悲憫的嘲意,「……也罷,你們總還是有機會的……黃泉,殘雪。」

淡淡的語聲,不高不沉,依舊听不出男女,但卻是屬于年輕的聲音,前頭的低語沒人听得明白,後頭的四字可是清晰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里,霎時人人的臉龐都開始扭曲了起來,他們知道今夜恐怕是斷魂夜了。

「走!」吼聲驚天劈地,抬轎的四人頭也不回地直往府衙的方向奔去,剩下的衙役則頗有默契地迅速圈住了殘雪,不待第二個命令,白晃晃的劍影紛紛遞出,誰也不願意給殘雪先出手的機會。

仍是不閃不避地立在原處,直到刺來的劍尖在身上劃開了口子,一匹銀瀑才在血花分濺中卷出炸散開了個光球,當光影倏斂時,繞成圈的十名衙役幾乎都倒在原地斷了氣,連跑出圈外的四人及轎內的陳大人也不例外。

除了那名頭子猶剩著一口氣睜著眼瞪著,瞪著從轎旁緩緩走回原處的殘雪,一襲水色全染成了紅褐,染的卻是他自己的血。

只見他默默地從懷中取出一只潔白的紙蓮燈,將紙燈靠向身上的創口,一下子就染成了艷紅色,彎單膝跪地,輕捧著這盞血染的紙蓮燈放在尸圈的中央,虔誠得就像某種儀式。

而他也只能看到這兒,呼出的氣越來越長,吸進的卻沒半口,他知道只能帶著滿心的疑惑離開了,好笑的是他最後想問的並非是誰指使這一切,反倒是想知道這技高的殺手為何故意讓他們傷了自己,那只蓮燈又是什麼意思……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仿佛一眼就瞧穿了他的疑惑,只听得朦朧的語聲像是在為他解答,「任何人……都該有機會的……」

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人吐出最後一口氣,殘雪眼中閃逝過的神韻像是惋惜,撕下長衫的下擺草草扎緊身上溢血的傷口,人又像風般融入寧靜的夜,遠方,才開始傳來吵雜的叫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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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怎又傷了?」自夜色中冒出的黑衣身影近身低語著,暗影下的面孔仍看得出惶急之色,前方被喚的人影卻一言不語地徑自入屋。

「爺還好吧?臉色可蒼白得緊,我幫您處理下吧。」趕緊邁步跟上前,進屋點了燈,才更看清了那一身的血色。

「爺,你……」

「赫連魑魅!你哪來這麼多廢話?」不耐煩地打斷黑衣人的話語,人則是懶懶地伸展了下手腳,一便坐在有著淡紫帳幔的床榻邊,「還不把替換的衣服拿來,等會兒別忘了多扎上幾圈,明天還得見人。」

拿過準備在暗櫃中的淨布與衣裳,赫連魑魅小心翼翼地替殘雪解開血衣,皺眉瞧著新添的傷痕,忍不住又開口勸著。

「爺,既然明天沒法歇著,還是上些藥吧,好的也快。」不是不知道殘雪的規矩,但每回在他帶傷歸來時,卻仍是不死心地想說服他。

「你這小子今天是吃飽撐著不成?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的,真不知道道上的人怎麼會說你惜言如金的,你該沒孿生兄弟吧?」

戲謔地丟過一記白眼,殘雪對赫連魑魅的慢動作實在看不下去,打掉他的手,自己三兩下地就將上身的衫子剝除,卻又使沾黏上衣衫的創口再次裂開了些許,艷紅的血又沿著肌膚淌下。

「爺!」眉頭皺得更深,赫連魑魅懊惱著自己又來不及阻止主子的自虐,「這回傷口是不深,但口子大,流的血不少,您的臉色才這麼蒼白,只怕光靠布扎著,就算多幾層也不容易止血,還是……」

「白也不錯,可以省得少抹些粉。」嗤笑了聲打斷赫連魑魅的話聲,殘雪仍是不為所動地拿起布隨意揩抹著身上的血漬,「喂,別光說話不做事,趕快幫我把它纏起來,天快亮了,我還想睡會兒呢。」

無聲地輕嘆著,早知道殘雪的性子拗,赫連魑魅也只能把擔心吞回自己肚里,拿起布條,熟練利落地幫殘雪在傷處緊緊纏縛著。

「怎麼,說你兩句就不高興了?」好笑地瞅著一臉郁色的赫連魑魅,殘雪安慰似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魑魅,別為我擔心,禍害遺千年,閻王舍不得收我的。」

「……不過若是有人能讓我早些應卯,我倒求之不得。」語聲變得有些飄忽,原本帶著笑意的臉龐也怔忡了起來。

「爺,這世間值得留戀的東西還挺多的不是?」迫不及待地出口辯解,殘雪這終偶不經意透出的厭世心態,每每總叫他揪緊了心房,就怕哪天他真的狠心放棄自己的生命。

「您若是倦了這種生活,那就離開吧,不管您到鄧兒,魑魅永遠跟著您。」是的,永遠相隨,從他給予自己新生命開始,這重來的人生就完全是為他而活。

「哈,你是說到哪去了?」回過神,蒼白的臉龐又浮起了笑,「誰說我想離開的,這麼刺激的生活你叫我到哪找去,發發牢騷你也當真。」

「爺,魑魅跟您十年了,十年來沒見您真心開懷笑過一回,十年來總是見您恣意地傷害自己,魑魅從不問為什麼,可是這不代表魑魅忍心見您如此。」語重心長地傾吐著,他知道這回恐怕又會惹得殘雪幾天不快,可卻無法不說。

「爺,魑魅只虛長您幾歲,魑魅也知道自己沒資格跟您這般說,但請您看在魑魅對您一片忠心的份上,好好珍惜自己。」

「我累了,你出去吧。」笑意倏斂,黑如星子的瞳眸霎時冷了下來,連帶著出口語聲也冷得凍人。

直到背後傳來輕輕的關門聲,殘雪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赫連魑魅,不該有的牽系,十歲的孩子果然還是心軟了些,即使十歲的他已是歷經了人世的滄桑變幻……殘雪無奈地和衣臥倒,逐漸朦朧的意識最後浮現的仍是日夜上心頭的那句……

「晴晴……你快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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