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悠休息三天後重回楚氏大樓辦公時,一切似都如往常般沒什麼改變,會照常地開,應酬的飯局照常地吃,甚至那天他的無故缺席董事大老們也沒一個傳出不舒服的風聲。
就連陸晉桀對他也依舊親切得像個鄰家大男孩,當然,這是指在總裁室的那道門之外,至于門里頭……
「什麼意思?」看著桌面上逐漸高疊的卷宗夾,楚悠不解地望向吊郎當斜坐在桌角一隅的男人,今天一天送進門的卷宗量是之前一個月累加起來的總數還有余。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啊。」伸指輕敲了敲腦袋示意,陸晉桀悠哉地晃了晃兩條長腿︰「既然知道總裁大人並非不能視事的二世祖,我這小小秘書還這麼累干嘛。」
「楚家的錢『楚』家人顧應該不為過吧。」涼涼補了句兩人心知肚明的隱喻,微挑的唇稜帶著幾分戲謔。
「……」
「今晚沒其他行程,總裁可以慢慢地看,喔,有幾份好像是趕著明天一早就要,不過sorry,我忘了是插在哪一疊,反正您全看完就曉得了。」
「先走啦,我約了『瑤之』吃晚飯呢。」刻意加重了語氣,也如願地看到某人一臉沉凝地從紙海中抬起頭來。
「……別傷害瑤之。」
楚瑤之,楚楓之的同胞親姐,兩個人只相差一歲多,卻是兩地成長談不上太親的感情,這回純粹是因為楚楓之出事才從英國專程回來。
正因如此,所以楚悠才不由地擔心,就怕陸晉桀的接近別懷心機,畢竟這男人那一夜表現出來對楚楓之的恨意與怒火足可燎原。
「傷害?總裁想的也太遠了吧,我們不過才剛開始交往而已,你在詛咒我們分手嗎?美女相約我一口拒絕才是傷害吧。」故意扭曲對方的語意,陸晉桀眨眼笑得曖昧,滑下桌一甩西裝上肩準備走人。
「再說……跑了座大金山,我總得趕快另外找個銀礦抱抱吧,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您說對嗎?總裁大人。」
看著眼前人眉頭緊鎖卻是一句反駁都說不出,陸晉桀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痛快,邁出的步伐也隨著輕快了許多。
今晚,該會是個愉快的夜晚吧。
結果也的確如之前所料,一整個晚上的心情都不錯,好到他不但有耐性陪著楚瑤之慢慢吃完頓豐盛的大餐,听她大小姐嗲聲細語地扯東說西,接著還有興致帶她去附近的山頭晃晃,看完夜景又去填了點夜宵墊肚才散伙。
就算是對獵物,他也沒這麼殷勤過,可惜這難得的好心情就在他送完楚瑤之驅車回家時劃下了句點。
仰首看著那最頂層還未熄滅的瑩白燈彩,背倚著車門吞雲吐霧的陸晉桀臉色陰沉得十分難看。
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他不過順路來楚氏大本營看看,當然存著的也不是什麼好心,下班前那一疊東西就算以他這個熟手來說都得耗個大半夜才消化得完,遑論那家伙還只是個剛上路的生手。
而說實在的,他根本不認為那個傷兵能有熬通宵的體力,所以當他看到那一層樓竟是真的燈火通明時,才會毫無防備地驟然壞了心情。
徐吐著嘴里的煙,透著煙霧陸晉桀擰眉注視著那層朦朧的光暈,眼神逐漸迷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本就打算來看笑話的不是嗎?看到人真的還在他應該要開心沒白跑一趟,應該稱心如意地爬上去揶揄兩句樂樂才對,怎麼反而悶得直想發火?屈指捻熄手上的半截煙,陸晉桀煩躁地扒了扒發。
也許等看到那張熊貓臉苦哈哈的糗樣,就會笑得出來吧?吐盡最後一口煙,陸晉桀邁開長腿向眼前矗聳入雲的高樓走去。
踏在米白的長毛地毯上黑漆的皮鞋顯得格外分明,卻是像貓般安靜無聲。所以當陸晉桀推開那一扇門後,並沒有如願地看到他想見的熊貓臉,因為那張臉的大部分依舊動也不動地埋在只袖口半挽的臂彎里。
看著桌上井然有序一高一低的兩疊卷夾,陸晉桀隨手拿起左邊所剩不多的那疊翻閱著,隨後又拿起右邊最上層的翻了翻。
這家伙也知道自己熬不完整夜吧,所以先做秘書的工作依輕重緩急分了類,把不能耽擱的先解決,判斷的準度倒還不差,看來這家伙還真是天生吃這行飯的料,或者是說之前已經對楚氏做了不少功課……
放回手上的卷宗,陸晉桀的目光跟著望向壓在酣睡人兒手臂下的那一份,一抹精光在黑眸里閃過。
這家伙發現了嗎?看那文件的頁角不再平整伏貼,似是被反復翻閱過,答案就算不完全肯定也該對了一半,多少應該勾起這家伙的一點疑心吧。
丙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呢,也不枉他這麼費心設計這局了。
抿唇微哂,陸晉桀唇邊的笑意甚是開懷,原本煩悶的心情早已一掃而空,甚至有股想把人吵起來陪他聊聊的沖動。
棋逢對手就好比酒逢知己,痛快,只是結果不同。
依這家伙的所謂條件,怎麼瞧目的都與自己相反,與其在他眼皮子底下明著搞破壞,不如玩點手段,省的一個不小心火頭燒到自己身上來。
誰叫他一時沖動下了著錯棋,早知道這家伙精明的程度不下自己,他才不會笨到撕破臉,結果落得現在什麼都得步步為營綁手綁腳的別扭,就怕一個風吹草動讓對方察覺出他真正的打算。
那堆文書里他故意錯夾了件慣例都送給楚槿之決定的東西,一筆融資的核貸案,款項不算太大,只不過藏了不少有意思的內幕。
也許因為金額不大,也許因為從沒想過會落在個聰穎又有實權的外人手里,所以里頭的文章做得並不漂亮,不少地方嗅得著不對勁的味道。
樹大多蛀蟲,楚氏當然也不例外,蟲子不少,牙利啃得動的卻不多,但每個都可稱得上是個中翹楚,所以老實講,他挺同情那些人。
楚任瑜不視事已久,楚氏決策上明的是楚楓之掌權,實則就是楚槿之和他陸晉桀,而他雖然明著是國王人馬,對楚氏卻沒安什麼好心,只要不是紕漏大到瞎子才看不出不對,能裝傻他當然睜只眼閉只眼給楚瑾之方便。
反正捧出去的又不是自己的東西,順水人情兼之還可以多捏點籌碼在手上,何樂而不為?
再說楚槿之那票人也一向做的漂亮,不貪功不躁進,只可惜……
這回天降了個不知哪座山頭冒出來的要命程咬金,雖然說若非自己在里頭推波助瀾,這些台面下見不得人的事也不會敗露的這麼快。但這也怪不得他,誰讓他也被這個程咬金害得動彈不得,想整垮楚氏就只能利用楚槿之鬧了。
可惜算盤打得雖妙,能不能成關鍵還是在眼前這模不清底的家伙身上,他猜不準,這家伙察覺後的反應會是什麼。
楚槿之不是軟柿子也不是心慈手軟的良善角色,要與他作對就得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猶豫不決下場只有死得難看。
不過他擔心的倒不是誰贏誰輸,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這隔山觀斗的人只要等著看有沒有便宜好撿,怕的是——某人權衡利弊後,選擇耍賴地置之不理。
架,不管用吵的還是打的,總得兩個人都有意願才成吧,他卻無法確定這家伙所謂不讓楚任瑜擔心傷心的標準在哪里,大刀闊斧替楚老頭穩定江山還是瞞著讓楚老頭頤養天年?
老實講,換作任何人,以不讓老家伙操心作前提的話,十有九個絕對都會選擇後者。一個快九十的老頭還有幾年好活?糊里糊涂毫無煩惱地上路未必不是種幸福,何況騙個老頭子總比捅馬蜂窩來的輕松吧。
即使如此,他的如意算盤也並非完全沒有指望……瞄了眼那張染著兩輪黑影的疲憊臉容,陸晉桀戲謔地一扯唇角。
天知道這家伙腦袋里轉的究竟是什麼,身上還有沒有一點叫正常的東西。
「你這家伙,是狸貓變身來報恩的嗎?干嘛這麼拼,累死自己就算了還把別人也拖著一起下水?遇上你這種人擋路我還真他媽倒了八輩子楣。」
沒好氣地伸手推了推那單薄的肩膀,陸晉桀打算把人叫醒了一道回去。不是他突發善心,只是推人上場吧架也得勢均力敵才打得下去,楚槿之已是坐地君王以逸待勞了,說不得他只好先幫幫這個連身體都不懂得顧好的笨蛋。
「醒醒,回家再睡。」推不醒人,陸晉桀改為伸手拍了拍透著點嫣紅的面頰,誰知道換來的只是一陣模糊囈語。
「喂,你多大了還給我賴床!?算了,就讓你在這兒睡到天亮吧,反正回去沒幾個小時也又得過來。」挪揄地伸指戳了戳那極富彈性的臉皮,陸晉桀轉身想找件外套給披著,然而突然竄起的一個念頭讓他又迅速地旋踵倒回。
「媽的!我就知道,這個白痴……」對于掌上傳來的高熱,陸晉桀劈頭就是一句痛罵,下意識拎起一旁的西裝外套就住口袋里掏去,等真如預期地模出兩紙包的藥來時,又是一陣詛天咒地的臭罵。
「搞啥飛機,連吃藥都要人盯著?吃屎長大的啊,一點腦子都沒有!」
手嘴並用掀開手機,陸晉桀飛快輸入了一串號碼,同時另只手也不得閑地拉起那團軟泥的手臂想掛上肩頭,只是當他瞥見桌底下的那截石膏腿時又皺眉停住了動作。
「喂,雲老頭,是我。」
「……是啦是啦,羅嗦,老頭子一個還以為十七、八啊。」
「……有個朋友傷口發炎發高燒,對,就是我那些豬朋狗友怎樣?你管這麼多干嘛!羅哩叭嗦地不是老了是什麼?」
「嗯,有一陣子……OK,我等會兒過去跟你拿藥……」
「又是廢話,怎麼不會?我病歪歪都能給自己吊瓶了何況現在頭好壯壯,不麻煩你『老人家』,掛了,BYE!」迅速按鍵結束通話,陸晉桀吁了口大氣,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麻煩到這位年紀一大把偏還不服老的羅嗦老頭。
只可惜與那老頭的孽緣從孩提時代就開始牽扯不清,一直到現在道不同不相為謀了也依舊斬不斷,自己是能躲則躲能閃則閃,偏偏那老頭子比只蒼蠅還會黏人。
把手機扔回褲子口袋里,陸晉桀兩手將人打橫抱離了椅子。只是這麼大個男人沒意識軟趴趴的,想抱得穩不把人摔了真還不是件簡單事,轉彎、進電梯什麼的又得小心那截杵在半空的石膏腿,等下了樓好不容易把人塞進車子里後,整件淡青色的襯衫早已濕染成大片深藍。
「靠!中元拜假的啊?衰!」舉臂抹了把額上的汗漬,陸晉桀咬牙切齒地狠扭著鑰匙發動引擎,接著又把氣全出在了踩油門的右腳,嘎地一聲沖上車道。
不用別人說,他也知道肚里這把火燒得是有些過頭,芝麻綠豆大的事哪值得如此動氣,一切只不過因為——
早從那年月兌離街頭學作文明人之後,已許久不曾有誰讓他這般……狼狽過。
***
撐頰咬著筆桿,楚悠望著窗外櫛次鱗比的高樓發呆。
「呼……」展臂伸了個懶腰,楚悠把筆拋向了桌上的文件堆里,慢慢地蜷起腿窩進了偌大的椅座里。雖然已經拆了石膏,久未使用的那條腿感覺還是怪得不像自己的。
靠著比上身還高的椅背,楚悠整個人縮在辦公椅里搖啊晃的。一個大男人做出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實在令人發噱,只能說是下意識不經大腦的行為,因為他現在很煩,非常地……煩。
啃咬著下唇,楚悠兩眼大睜凝視著對面大樓的玻璃帷幕,專注的神情像似他只要在上頭瞪出兩個洞來他的問題就能解決。
讓他煩的事情說來山不多,只不過兩件事,正確來說該是兩個人,可是加起來卻比他二十多年累積的煩惱還有余。
兩個人,不用說掛頭號的就是那個恨不得把他「楚楓之」剝皮拆骨的陸晉桀,怪的是從那天體力不支在辦公室睡著又莫各其妙在自家床上醒來後,那個人就當他是透明似地不睬不理。
沒再找他麻煩,也沒三不五時地在他面前冷嘲熱諷,然而說是回到認識之初也不盡然,在人前的確相敬如賓,人後則變成了相敬如冰。
沒什麼不好,至少之前那些曖昧至極的小動作不再出現,省得叫他進退維谷不知道怎樣反應才對。只是這麼一來他就越來越不懂,那天達成的所謂交易究竟為了什麼?
他以為,陸晉桀該是有所求的。
他當然不是遺憾陸晉桀後續沒有動作,他腦子沒壞也沒自虐傾向,可如此一來好像那晚的凌虐就只是為了確定自己不是楚楓之,其他什麼目的也沒有。
什麼也沒有……用得上那樣叫人痛不欲生的手段嗎?又何必隱匿本性地做兩面人呢?
一想起那晚,楚悠不自覺又縮了縮身子。
兩個月了,創痛依舊難愈,雖然他表面一切如常,也一再理智地告訴自己沒什麼,不過是一場糟糕至極的罷了,沒染病也不會有孕,身體上的痛頂多當被人揍了頓,傷好了就該忘了,可是潛意識里總抹不去縈繞心頭的那層影。
他做噩夢,常常,好笑的是那男人魔鬼般的身影卻是摻雜在原來的噩夢里,讓那個亙古不變的夢變得不倫不類。
有時候夢才開始,還在草地玩耍時那人就出現,溫言撫慰也就變成了狠言惡語;有時候是小蕾哭著哭著就變成他的臉,那畫面可以想像多滑稽;有時候則是在那一片不敢看的鮮紅里……與他肢體相纏……
老實說,某個程度而言他還挺歡迎這個人的打擾,拜那姓陸的所賜,他常在咬牙忍哭前就被嚇得驚醒過來,不會再陷在夢里頭苦苦掙扎。
「這算什麼……以毒攻毒?」嗤笑了聲,楚悠自嘲地搖了搖頭,收回漫游的思緒回到正題。
所以基本上除了在夢里外,陸晉桀暫時不是他煩心的問題。他現在最煩的,反而是楚槿之,那個名義上是楚楓之表弟實則是同父異母兄弟的麻煩人物。
煩哪,偏偏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他那個超人秘書提都別提,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另個能說的柴行雲通常都在楚任瑜的住處,每次造訪根本沒有私下的時間可聊,單獨邀約又怕讓陸晉桀起疑心。畢竟在從前,楚楓之跟柴行雲可是一點交集都沒有,害他連去的太頻繁都不敢。
「你求的……又是什麼呢?」喃喃低語,楚悠出神的視線慢慢聚焦在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倒影的臉孔和楚槿之有著兩、三分的神似。
因為……不甘心嗎?不甘心自己明明比楚楓之優異許多,卻因為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所以只能屈居人下,甚至只被安了個表弟的旁系身分。
表弟……就注定了在法律上他什麼都得不到,除非楚任瑜另立遺囑,不過想也知道那是比天方夜譚還不可能的事。
眉宇深鎖,楚悠輕喟了聲……除了不甘心,只怕還有難以排遣的恨吧……
「嗶嗶……總裁,總經理找您。」
這算不算心有靈犀?正想著人就來了……望著桌上亮著紅燈的通訊器,楚悠微哂地又是搖了搖頭,慢慢將雙腿挪下椅端正坐姿。
「請他進來。」
從無意間窺破楚槿之的小動作後,這兩個月里,他和楚槿之見面的次數極為頻繁,原因無它,只因為他這個楚楓之開始管事了。
楚楓之的位置本來就是除了楚任瑜外楚氏最高的決策者,名正言順沒人能攔他插手楚氏的營運,頂著洗心革面的大帽子,再加上幾個案子都處理得漂漂亮亮沒出岔子,誰也不能說他不勝任。
最高興的莫過于楚任瑜了,幾次探訪老人家都是高興得笑不攏嘴。最不高興的想當然爾該是楚槿之,自己的實質介入無疑意味著剝削他的權勢。
然而該要不滿的人卻從未曾流露過不悅,依舊是彬彬有禮不卑不亢的態度,所有的情緒全隱在那副斯文的金框眼鏡後。
嚴格來說楚悠所做並不算過分,他不過是將原先楚槿之幾個人的分工稍微打亂了點,取了一部份自己做,要說失禮的也只是事先沒打招呼隨意揀。
美其名是分憂解勞是彌補他之前的荒唐,實則當然是迂回防著楚槿之這邊的人再搞。盡避他並沒有展現出雷厲風行的手段,也依舊表現得人畜無害的溫煦,但他相信楚槿之一定明白他已經知道了那些事。
只希望這樣的暗示能讓那個人懂得收手……輕嘆了口氣,楚悠後傾靠上了椅背。
對于楚氏他並沒有野心,等楚任瑜百年後,他會找機會把主事的位子交給楚槿之,交給一個真正楚家血脈的人手上,所以楚槿之一點也沒必要用不光明的手段強爭這點時間。
他所表現出的一切一直向楚槿之透露這訊息,最明顯的就是盡避他逐步參與決策,但人事布局上他卻始終未更改一絲一毫。
他毫無意思培植自己的班底,楚槿之應該看得出這代表什麼,應該放心才對。
「總裁。」
一聲有禮卻疏遠的招呼拉回了楚悠遠揚的思緒,抬起頭只見楚槿之在桌子前拘謹地站著,畢挺的西服,一絲不苟的儀容,就連表情也完美得找不出一絲瑕疵,尺許的距離卻有如天涯之隔。
「坐,槿之別客氣。」和善地笑了笑,楚悠再次在心底嘆了口大氣,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親近這名冷淡的血親。
都說了伸手不打笑臉人,然而對于他釋出的溫情與善意,楚槿之卻始終不領分毫,兩人間除了公事外再無半點私誼。
楚悠不確定是否因為以前的楚楓之曾傷害過他,還是哪件事給了他太差的印象,差到連對「洗心革面」後的這個楚楓之都依舊不假顏色。
「崇聖那個案子我想跟總裁討論一下。」
「崇聖……你的意見?」心中暗自一凜,楚悠表面仍不動聲色,只是一股不勝唏噓的惆悵感難抑地在蔓延。
終究,他還是不願等這點時間嗎?豪門多恩怨,親情竟真的淡若薄紙?楚悠不由地想起了楚蕾,楚楓之與楚槿之這對兄弟和他與小蕾之間的情感比起來相去何只十萬八千,實在叫人無法不心生感慨。
「我還是認為那塊地有開發的價值,崇聖和我們合作過幾次,他們的評析向來精確,我不明白總裁您的顧慮在哪兒?再說前置已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下去,雖然這案子不是大數目,但這時候喊停仍然是我們的損失。」
「槿之,我不了解崇聖,所以他們的評析我無法置評。但那塊地……我還算清楚。」字字斟酌,楚悠婉轉解釋著。還不到把話點明撕破臉的時候,有些事一旦掀開來後就再也回不去平和的原狀。
「我在那兒待過一陣子,有個朋友……對地產很熟,那塊地背後有些狀況並不如崇聖報告里說的干淨,而它的價值並不足以支付擺平那些狀況的代價。」
話,說得模稜兩可,楚悠沒有一絲的局促或不安,反正以楚楓之交友之廣闊,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對那塊地的熟稔不會有什麼破綻。
「這樣嗎?那倒是我的疏忽了,沒想到崇聖會犯這種錯誤。」鏡片後的黑眸精光爍爍,像是在盤算著什麼,卻是幽深地叫人看不清真意。
「槿之,這是我片面的決定,雖然我有權這麼做但看法上也許有所偏頗,你也知道公司的事我還在慢慢熟悉中,放蕩太久這里頭的東西有點生銹了。」
望著那深不可測的眼瞳,楚悠抿唇一笑緩了些氣氛,甚至伸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開玩笑,刻意壓低的姿態不是妥協而是試探。
「這案子的規模雖然還不到提董事會的程度,不過若是你還認為可惜,我們可以提到董事會上大家集思廣益一番。如你所說,崇聖跟我們合作過多次,自有它的信譽,也許不是他們有欠周詳,而是我思慮太過也說不定。」
「我想不必。」斷然否定,楚槿之推了推眼鏡起身離座。
「總裁的決策能力這一兩個月來大家是有目共睹,區區小案子讓您勞神已是我的疏忽,哪好意思再讓董事們浪費時間。我這就讓人去跟崇聖說明,停止這個開發案。」
「……槿之。」睇凝著那碩長的身影邁步到了門邊,楚悠輕輕開口喚住了人。
「再過幾天爺爺就要過八十五的壽辰,你……」忍不住想說,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維持那層紗不傷感情,楚悠為難地擰了擰眉。
「……」靜靜等待著,楚槿之沒任何接話的意思,面無表情完全是一副聆听者的神態。
「你該懂,槿之……你該懂……」嘆息般的呢喃,千般萬種思慮楚悠說得出卻只有這句模糊的語詞。
「總裁,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告辭去辦事了。」
沒有應承也沒有裝傻,卻是徹底的忽略,楚槿之有禮地點頭示意,而後優雅地轉身拉開了厚重的房門。
「還有,您也許忘了,董事長的壽宴我向來是不出席的……」唇稜微挑難得有了表情,卻是掩蔽在背影之中,楚槿之仍是頭也不回地邁出了總裁室,余句裊裊則在門扇合起的剎那送入了門內另個人的耳里。
「那里,沒我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