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頭大睡兩天,真正是與世隔絕,足不出戶。一番充養生息下來,到了第三天上班時,果又神清氣爽,耐心一流。
白班上得順手之極,因此,當晚班的阿虎打電話來請我多代一會兒時,我很爽快地一口應承。這小子多半又是被女友絆住,月兌不開身,看在他答應夜宵的份上,我成全他便是。
這一成全便成全到夜半,眼看十二點便要敲響,阿虎還不見身影,夜宵自然更沒著落,我月復中饑餓,呵欠連天,心里早將這慣會放飛鴿的小子罵了十七八遍,無奈他不來你也沒法,只好恨恨地用冷水沖了把臉,這才稍稍振奮。
十二點正。習慣性地向屏幕掃視一眼,我的不快達到頂點。電梯口,那盆鬼花居然又再度出現,要命,這葉溫葉大小姐倒底在搞什麼飛機?不是告訴過她,想進來就說一聲,只要我有錢拿,難道還會為難于你,怎地又玩起這種破綻百出的午夜游戲?
有錢人家大小姐的心思,真正難以理喻。
我低咒一聲,沖出門去。心中已暗自決定,這次非扮鬼嚇她個半死不可。瞧她以後還敢不敢駭人。卻不知葉大小姐的膽量,是不是也象她會闖禍的本事一樣高明?
電梯門便在面前。靜悄悄地一無聲息。
半夜三更,這氣氛未免詭異。如果不是我素不信鬼神,說不定早已膽戰心驚。
正沉吟間,眼角余光突然掃到左側轉角處,粉牆綠葉間紅衣一閃,格外醒目。我精神一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看起來,葉溫是要跟我玩上捉迷藏的游戲了。
索性獰笑一聲,作出電視劇中壞人的神情︰「想逃?沒那麼容易——」
緊追了上去,匆忙間也未及留神腳下,才過轉角,便被不知什麼事物一絆,眼前一花,身子重重摔了下去,頭更先撞到了牆上,嗡地一聲,就此兩眼金星閃爍,腦中轉個不停。
踫見葉溫,當真是從來沒什麼好事。
頭暈稍復,我定了定神,憋著氣,正想撐起,手一伸卻是溫軟細膩,滑不溜手,絕非長毛地毯的厚實。見鬼,這分明是——我急低了頭,果然,緊貼我身旁,橫過的臂彎之下,一具女體半俯側臥,秀發如雲,裙艷紅如火,可不正是我追的那位。
算你狠,這種招數也能想得出來,我沒好氣地搖搖她︰「起來啦,再裝我也沒醫藥費賠。」
女子嚶嚀一聲,不退反進,竟順勢偎進了我懷中,一雙綿白柔荑,更緊緊抓住我的前襟。
鼻端幽香陣陣,中人欲醉,我卻心中一凜,這矯嬈做作的女子,絕非葉溫!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急欲起身,卻已是晚了。
女子頭略轉過,黑發瀉下,現出一張妖艷治人的面孔,笑容極是媚然,叫出來的話卻全然相反︰「來人啊,有人要強暴我,救命!」
又惶急又驚恐,難為她怎麼配這一口好音。我冷笑,反而鎮靜了下來。衣衫被她撕扯,一時也解不開,干脆不動,耳邊只听四周腳步聲紛起,才一刻功夫,已有十數個人圍住了我們。
分明是圈套了。
那女子見有人來,立時捂住臉,嚶嚶哭了起來,身前衣裙,自然早就從外到內都已扯了開來,露出雪玉般的豐胸,狼狽中不失香艷,果然誘人。
人聲紛雜,語氣呼喝,身上的衣物半零半落,我都全不在意,心中只苦苦地思著一件事,是誰?
「怎麼回事?」
一道聲音排眾而來,並不尖利,卻自有種冷酷懾人的氣勢,將四周嘈雜都一並壓了下去。
即便不抬頭,我也知道來者何人了。
那晚渾身殺氣的高手。司徒飛。
「飛哥,這人欺負我,你可要為人家作主——」女人從地上掙扎著站起,花容失色,柔弱可憐地奔入了司徒飛的懷抱。
黑道大哥的女人。布下陷阱的這人,竟是想要我死。
我緩緩抬起頭,微微掃視過周圍眾人。七八個保安部的同事,另外幾個身著黑衣,槍口隱現的,應是司徒飛的下屬。
目光對上了保全主任常剛的。一雙細長如鷹隼的銳眼。凝視著他,我腦中突然靈光一現。是了,是他,就是他!
「是你。」不理會那些投在我身上的鄙夷視線,我冷靜地看向常剛,「從頭到尾都是你。」
常剛目光一閃,冷冷道︰「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做下這種事,誰也救不了你。」
手一揮,已有幾個保安涌上來將我手臂反扭,緊緊制住。
我毫不反抗,只是看住不遠處的司徒飛,揚起頭,一字一句︰「請給我一次說話的機會。」
司徒飛深沉森寒的眸光緊盯住我,我坦然接受他的審視,不曾稍避。
一時空氣中寂靜如死。
「好,你說。」司徒飛終于淡淡道出三個字。
「飛哥,何必浪費時間听這小子胡說,」常剛神情倒還鎮定,「錄影帶上什麼都有,拿來一看便知。」
司徒飛不答話,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便將常剛看得再也不敢出聲。
「謝謝。」我簡潔地對司徒飛點點頭,接著轉向常剛,「勾結司徒飛手下,販賣毒品的人是你,對麼?」
常剛的面色微微蒼白,卻仍只是冷笑︰「你還想編什麼?放火?殺人?」
「如果你今晚的計劃成功,我就會是一個死人。」我不放過他面上任何一道細微的神情,「你想殺我滅口,因為我發現了鬼花的秘密,是麼?」
「什麼鬼花?」開口相詢的卻是的司徒飛。
「是一盤用來掩飾有人進入七樓的偽造錄影帶。」我簡單地將那夜的事道了一遍,又重述了一遍葉溫關于江上天販毒的話,「常剛身為保全主任,要帶葉溫進樓,至少有七八種法子,他卻選了最麻煩的一種,替換錄影帶。為什麼?因為只有一個解釋,在被鬼花替換下的那兩分鐘內,除了葉溫進樓,還有個人,也跟在後面,溜了進來。他身上帶著的,卻是白粉。」
常剛的面色已明顯發白,大喝道︰「胡說八道!」
「是否胡說,你自已最清楚。」我步步緊逼,「其實葉溫說的話,我們誰都沒有相信,偏你做賊心虛,以為我們會追查下去,所以先下手為強,布下了這圈套想殺我,卻不料套住的是自已。」
「證據呢?」常剛突然冷靜下來,陰陰一笑,「沒有證據,你再編什麼都沒用。我卻有錄影為證,是你追趕那個女子,撲到她身上去的。」
「江,你看如何?」司徒飛突然問。
我微一驚,轉眼瞧去,不知什麼時候,江上天竟已站在遠遠一角。
我心中一松。那夜的事,別人不知,江上天卻是知的,以他的頭腦,真相轉瞬即出。
「我不知道。」江上天開口,答得雲淡風清,我卻在那眼神里看出一絲陰鷙,「這人無所不能,自然會找出證據來給你。」
我全身一僵。我並非期盼他援手,早在三年之前,王浮生就學會了自救。只是心底竟還會有一絲期望。期望一絲本不會存在的溫暖。
江上天恨我。我能感覺到。為什麼?為了我那天的當眾拒絕麼?
還是因為——嫉妒?即使明知我不會做出這種事,卻還是嫉恨我踫那個女人?
因愛不成反成仇。這種事豈非自古便多。
「葉小姐那里,保存有詳盡的資料,她跟蹤過販毒的人很多次。」就算心中翻涌,我仍答得從容,「其中還應有你的手下。」
「為什麼不是我?」司徒飛突然問了一句,眼光犀利如刀,「我才是這里的大哥,你怎不猜販毒是我的指使?」
「兔子不吃窩邊草,」我一笑,「從未見把贓物往自已住所里搬的人。何況,這種小錢,我料你不會稀罕。」
司徒飛久久地瞪著我,如瞪妖怪。
「飛哥,我不管那麼多,反正他輕薄我,我一定要……」那女子又開始嬌啼不依,想必是仗著方才之事,死無對證,大可哭之鬧之。
「她是我的女人。你是外人。何況事實俱在,我不可能信你而不信她。」司徒飛恢復冷漠,「相信你這麼聰明的人,也不會跟我要什麼公平……你听著,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能證明你的清白,我就放過你,並出手處理掉這件毒品的事;如果你找不出證據,我不但要殺你,還要殺掉那個多管閑事的女人。听明白了麼?」
我不由愕然。這條件也太過嚴苛,不錯,我們的一切都有攝像記錄,可是,從那麼高的角度拍下來,我和這女人間只能見到糾結,卻分不清是誰強迫誰,這物證等于沒有。
「司徒,算了。」江上天突然咳了一聲,也不看我,插口道,「放過他罷。」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心中莫名一陣怒火上沖。
江上天,請你,走開。
拋開一切顧慮,我靜靜地立在燈光下,眾人的視線中︰「我有證據。」
四個字,在秋涼風寒里說來,竟無限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