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溙的話)
我離開出租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與復雜的街道,從來不曉得自己竟然會有如此茫然的時候。
傻瓜!月諒小傻瓜!
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害怕听完?
你不是一向最勇敢最不顧一切的嗎?
要偷听至少也要听個完整版,你不是常常笑著跟我說,你最不喜歡看到小說里的人物因為未盡的話語而誤會而產生沖突的場面,那令你覺得里面的主角都是笨蛋都是傻瓜,為何你現在卻選擇了同樣當個傻瓜的方式對待自己?
「月諒!」
彼不得是在大街上,我忍不住喊著你的名字,就算會被人當作傻子也沒關系,只要能叫出你這個小傻瓜就好,反正你也知道我向來就不怕別人怎麼說怎麼看,所以你快出來,不然我就讓你跟我一起丟臉。
「汪!」手里牽著的寶寶像是聞到了月諒的氣味,仰頭看了我一眼之後,立刻迅速地在大街上奔跑起來。
我拉著繩子,很快地跟在寶寶後面跑,然後沒多久的時間,一直在我身邊跟著的薇臻突然喊了起來,我轉頭看見她的手指,指著斜前方的方向,果然讓我看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正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上天橋打算躲到另一邊的馬路。
「月諒!別跑!你身體會受不了!」
我隔著這麼一段距離,也可以瞧見那個小小的身子喘得厲害,一張驚慌的小臉慘白,雙手捂著口很努力在吸氣。
懊死!丙然讓他氣喘發作了!
小家伙沒有因為我說的話停下來,尤其更該死地他瞧見我身後一樣跑得很喘的薇臻時,臉上的表情悲傷得讓我心痛得幾乎沒辦法呼吸。
「他媽的!月諒!你要是讓我抓住我非打你一頓不可,不準胡思亂想听到沒有!」我放開雙腿沖到天橋下三步並兩步躍上樓梯,清楚地听見小東西哭得聲嘶力竭的聲音,夾雜著困難的喘息聲,天知道他現在身體有多麼的難受。
「不要!討厭!不準你過來!」他一邊辛苦地移動自己的身體,一邊哭著罵著,只是一張小臉完全沒有平常的生氣,每次總是讓我心軟的小小任性完全無法在他臉龐上張揚。
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趕緊抓住這小東西帶他到醫院去。
當我終于上了天橋的時候,他也腳步蹣跚的跑到另一頭正準備下去,我幾乎可以肯定下一秒鐘就可以跑過去抓住那個總是喜歡窩在我懷里的小小身子,沒想到卻親眼見那慘白的臉龐似乎因為再也無法正常呼吸到空氣,身體一個晃動,閉上眼楮慢慢地想要抓著樓梯扶手倒下,只是天橋的階梯總是設計得比較窄,小手雖然是抓住了欄桿,但是腳步卻一個沒踏穩。
我听見後面薇臻尖叫的聲音,然後親眼看著那個小小的身體從樓梯最上層往下掉落,身邊的寶寶雖然已經沖出去,但是當牠有機會咬住那個不斷往下滾落的身型時,小東西的後腦杓已經撞著了階梯,細瘦的手沒力氣抓住欄桿,就這麼順著跌落的方向在半途中卡在欄桿之間,一幕怵目驚心的畫面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想要閉上雙眼不看也無法去。
鮮血不斷的從骨折的手腕流出,那快速蔓延的速度一下子就順著階梯往旁邊滴落到天橋底下,這時候街上人來人往,下面尖叫聲不斷,躺在那里的小小人兒辛苦又微弱地呼吸著,強烈的痛楚似乎讓他無法就此昏過去,只能睜著眼楮無助地看著自己手腕可怕的模樣,就像摔壞的女圭女圭,空洞的眼楮開始溢出淚珠。
我的小月諒……
「月諒,看著我,不會有事,我馬上就送你去醫院,來!閉上雙眼,別看,等一下就會好多了。」我的心已經痛到麻木,清楚瞧見自己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把他小小的身體慢慢地抱在懷里,在我盡量試圖想把他的手從兩道欄桿之間移動時,薇臻立刻走了過來擋住我。
也許那時我根本就已經失去理智,盡避腦子有個部分告訴自己,學醫的薇臻會比我更懂得怎麼去處理,但是我竟然還是瞪住她顯得驚慌的臉龐,朝她怒吼。
「做什麼!」
薇臻嚇了一跳,眼淚更因為如此而滑落臉頰,我看著她的淚臉,突然恍然自己做了些什麼,想要開口道歉,卻奇異地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但她了解我的心情,就像過往我們相處在一起的每個日子一樣。
「沒關系,我了解,這里讓我來好嗎?」
我僵硬地點點頭,看她將一邊的選舉宣傳旗竿取出布條,折成兩段,然後看準骨頭斷開的方向稍微移回原位,用取出的布條撕成好幾條,一條固定在上臂勒緊用便條紙寫下止血時間,剩下的小心將手臂固定在旗竿上不讓傷口有晃動的可能。
我轉頭看向月諒,小東西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且微弱,滿是淚水的眼楮看著我讓我好想將他緊緊抱在懷中安慰。
「沒事了,我在這里,一直一直在這里陪你,別怕。」
他點點頭,另一只完好手微弱的移動,五指抓住我的上衣,然後像是用盡最大力氣一樣收緊。
「溙……」喊著我的聲音夾雜著帶著清晰雜音的喘息,我甚至覺得自己和他一樣肺有種被燒灼的感覺。
「什麼事?」
「不要離……不要離開好不好……其實月諒……很膽小……很害怕……一點也不勇敢……」他斷斷續續地跟我說,我可以從他的眼中看見不安和恐懼混合,還有那一份對我極深的依戀。
「我雖然……一直說可以等你的回答……但是我好害怕,答案不是我要的……所以……」
「所以你只听完那麼幾句話,就給我逃跑,害我一路上從公司追到這里,等你好了,我一定會打你,絕對不听你求饒。」
蒼白的雙唇微笑,但是眼籃箏佛永遠也無法止息一樣,滴得我怎麼擦也擦不完。
懊死的!
傻月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哭泣我會有多心痛!
「溙……我好愛你……真的好愛好愛你……可是我一直不敢說……因為我怕會像當年一樣,說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像是要證實他的話一樣,那一只手竟然還可以抓得更緊,整個手背上的青筋全都浮上來。
「但是你現在說了,我還在不是嗎?我喜歡你說你愛我,很喜歡,很喜歡。」
「真的?」
「真的。」
我的答應,並沒有令他眼中的不安減少一些,他依然一直看著我,連眼楮都舍不得眨。
「但是……你現在還在,以後就會跟薇臻姐一起離開我……都一樣……都一樣會消失……什麼都沒有了。」他終于哭泣出聲,微弱的聲音卻一聲一聲刺進我的心里,讓我愧疚,讓我痛心。
傻月諒,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我究竟對這樣單純又認真的你做了什麼!
「不會的,不會的,我……」我想要對他承諾,但是他卻等不及,突然間微弱的氣息變得似有若無,那雙總是只看著我的眼楮垂淚閉上。
「月諒!」
傍我醒來!你不會有事的!
快醒過來好不好?
不安和悲傷的人不只是你,我也是,听我說完,不管是我跟薇臻之間的話,還是你跟我之間的話,請你一定、一定要听我說完……
***
(後來是海煋哥哥的話,因為他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人,他上班的地方就在醫院附近。)
我接到母親的電話之後,立刻先放下手邊的工作趕到醫院。
才一個白天的時間過去而已不嗎?我記得月亮出門的時候還很高興,看他在玄關前穿鞋子哼著歌,問他高興什麼,那個臉向來可以說是厚如城牆的小東西臉竟然紅了起來,依照我對月諒的了解,那顆小腦袋肯定是在動什麼見不得人的歪腦筋,而現在會讓他想要動歪腦筋的也只有一個人。
「月諒,你不會是想要獻身了吧?」
丙不其然,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一樣。
「臭老哥!不要亂說!」
大眼楮滾滾地瞪了我一眼,然後抓起系著寶寶的鏈子,飛快地沖出大門,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運動神經向來不怎麼樣的小月諒跑得這麼快。
那時候我還在心里想著今天要是小月諒沒有被拒絕的話,晚上大概是回不了家了,不是我們這些家人不關心他這麼一個才十八歲的孩子如此早就跟人有性關系,而是對小月諒來說,如果能成功,那會讓他很高興,因為那代表他在感情這一條路上更進了一步。
小月諒從來不會隨便選擇交往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總是在一個人的身上灌注了太多的心思,如果這一次失敗,那不曉得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再愛一次,那何不在能快樂的時候,可以擁有什麼就去爭取什麼呢?
全家都看過溙這個人,知道和他在一起,他們可以很安心,不用擔心是不是會染上什麼疾病,而且若是溙真的願意跟月諒上床的話,以那種穩重且懂得包容的個性,那代表著月諒的確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份。
只是,我卻沒料到,會接到這樣的電話。
看著一堆的申訴案件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整理完,從手機那頭就傳來溙充滿著壓抑的嗓音,告訴我月諒在附近發生了意外,醫院這邊說目前狀況失血過多,怕醫院血庫的血量不足,因此希望我馬上過去可以準備若有萬一,從我身上輸血。
因此當我趕到醫院,瞧見坐在手術房外的兩人身上全是鮮血時,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有辦法繼續走下一步。
溙身邊的女人先注意到我的來到,立刻站起身走過來。
「你是月諒的哥哥是吧?」
「我是,現在情況怎樣了?」我看了一下洪溙,他正十指交握目光直直地望著手術病房的大門,連我在這里都可以感覺到他四周的壓力有多龐大,好象只要一靠近他身邊就會窒息一樣。
「我叫薇溱……讓溙自己一個人待著,我以前看過他這樣子,不過就一次,那一次連我都不能踫他,誰要是靠近誰都會一身冷汗……月諒他目前因為手臂外放性骨折,動脈被切斷引起大量出血,路上我已經有幫他做了高壓止血的動作,但是醫生說月諒本身的體質就不好,然後又引發氣喘,傷口本身的手術很快就可以完成,他們是擔心在大量失血後會造成身體功能大量衰竭……」
我听著她很仔細地跟我說整個情況,並且將事情為什麼發生都說了明白,讓我知道雖然是這兩個人的糾纏傷了月諒的心,導致現在的狀況,但是卻無法責怪。
這兩個人,一個盡避看起來十分平靜地跟我說著話,眼中卻透露著一絲絕望,好象知道自己已經挽不回什麼,失去多重要的東西……
另一個,不需要我責備,他已經陷入自我苛責的臨界點,現在能將他拉回的,恐怕只有手術房的狀況而已。
我走到溙的身邊坐下,雖然這個叫做薇臻的女子跟我說過在這樣的情況下,誰也動不了他,但是為了現在仍不曉得狀況的月諒,我想跟他說……
「月諒不會怪你。」我轉頭看他,果然沒有反應。
「也許是你的遲疑和對過去感情的放不開,導致如今傷害了月諒……但是月諒這個孩子,我們家里的人從小看到大,他啊!就像標準的O型人一樣,雖然橫沖直撞,雖然喜歡故意裝作不講理,但是就像我們的血液一樣……」我指指他身上已經變了顏色的鮮血。「……你知道嗎?只有O型的血可以包容其它所有的血液,就像你包容他的小小任性和嬌縱一樣,他也會包容你的猶豫和放不開,所以在你的身邊等待,一直默默的等。」
「……月諒他絕對不會怪你這樣對他,因為那是他心甘情願,但是讓他傷心的,恐怕是自己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堅強,我們都知道,他害怕你離開。」
所以其實他兢兢業業。
「因為他害怕如果你離開了,他也許就永遠沒有機會再找到一個他愛的人也愛他的機會。」
「月諒有跟你說過嗎?他覺得這世界上最大的奇跡,就是你很愛很愛一個人,而那個人也能愛你,這種愛與一般的戀愛最大的不同在于,這兩個相愛的人可以牽手到老一輩子,月諒一直希望你可以是那一個。」
「小東西沒對我說過。」我身旁的人終于開了口,雖然我原本也只是想說給他听听而已,並不期待他能給我什麼響應。
「我想那是他覺得對你說了,對你來說會是一種負擔,在他還沒確定你是否愛他之前,我想他永遠都不會開口,畢竟這種負擔,是願意和他一輩子在一起的人才需要承擔。」
「又是小東西的想法?」
「是啊!我家的月諒很可愛是不是?」我們家里所有的人都覺得,小月諒是上天賜予給我們的天使。
從小月諒身體不好,是上天為了讓我們更能去體會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為他們病中的子女擔心受怕。
月諒的與眾不同,是讓我們學會對那些和我們外觀不同的人,也可以擁有一份平常心。
小月諒喜歡男孩子,是讓我們認知不管是多數還是少數人,只要有最真摯的一顆心,就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愛情。
我們懂,月諒也懂,所以他總是帶著笑容,因為看著他就會覺得快樂;所以他任性,因為他知道那會讓我們明白有個人對我們依賴,我們被深深的需要著;所以他靜靜地忍耐很多痛苦,因為他希望我們可以知道他也能堅強面對一切。
小小的月諒,總是適時地讓我們對他擔心又放心,讓所有愛他的人可以緊緊地牽系在一起,感覺就像一個很大很大不需要圍牆去關住的聯系。
這個男人似乎可以懂得我說的意思,凝重的臉龐終于露出一絲微笑。
看吧!
只要想起我們家的月諒,沒有人不會是這個表情。
「他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大概沒有其它的男孩子可以像他這樣,過了十八歲還喜歡撒嬌,而且如此自然。」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女孩子氣,就像個孩子一樣不需要用年齡去限制他。
「所以你愛他嗎?」我想知道答案,至少這樣在月諒醒來前,我可以先想好方法去安慰他,或是為他好好地慶祝一下。
溙看著我,笑了一下。「這個答案,我想先跟月諒說好嗎?」
我笑了……因為我看著他的眼楮,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接下來,我們全靜靜地等著手術房再度打開,大概又過了半個小時的時間,醫生跟護士從里面走了出來。
「醫生,我弟弟他怎樣了?」我們兩個一起站起,但是他立在原地,我了解地上前詢問。
「沒事了,幸好在送來之前急救程序作得十分的好,雖然大量失血但是實時止住,在用了兩袋血袋之後,病患的情形就穩定下來,我要跟你們提醒注意的是,他的手臂因為是外放性骨折,所以暫時無法打上石膏固定,所以這段期間千萬小心不要移動到固定的支架,骨頭斷裂的地方接合還算成功,皆下來就看愈合的情況來調整,再來是頭部受到強烈撞擊,有外傷,在照過X光之後確定沒有太大的問題,輕微腦震蕩,過一陣子他醒來之後,不要讓他睡太久,每二到三個小時就把他叫起來,這張你們拿去看,該怎麼注意上面都有寫,最後是手指關節外傷已經處理無大礙,氣喘方面也經過藥劑舒緩,喉嚨跟肺輕微發炎,簡單的說,讓他多做休息,最好是在床上靜養到身體好為止。」
醫生人非常好,不但把每一個傷勢都講解得十分清楚,還清楚地弄了一份全部的注意事項給我們才離開。
我看了一下手中的表格,再張望一下這白色的長廊,另外的兩個人也拿了這一份注意事項,在看過之後,就這麼抬頭看著對方靜默不語。
「我先去病房,如果你們有話要……」
「我們一起去,現在……不是說清楚的好時機。」洪溙打斷了我的話,看來我的建議兩人都不打算采用。
「這樣好嗎?等月諒醒來的時候,你們打算怎麼跟他說?」
洪溙將手中的單子折疊好之後放到口袋里去。「放心,我已經都想好了,該怎麼做我都想好了,我想我跟薇臻之間現在需要的是一點點的時間,來平息我們此時此刻的情緒,等待情感沉澱之後,事情會來得更加的清楚。」
那女孩子也點點頭,我突然想到剛剛醫生所說的一段話。
「剛剛忘了跟妳說,謝謝!我想如果不是妳急救做得好的話,我想月諒他這一次的狀況不會這麼容易渡過。」
她馬上搖搖頭,然後努力笑了一個溫柔的微笑。「那是我應該做的,反倒是希望你不介意,因為我當初讀的其實是獸醫,所以……」
我笑了一下,雖然方法都是一樣的,可是听起來就是怪怪的。
「沒關系,反正我家的月諒跟只貓咪沒什麼兩樣……」我講著,腦袋里是小月諒喜歡把自己身子卷曲在一起窩在沙發上睡著的模樣。
她似乎因為我的話想起什麼,剛剛溫柔的笑容顯得有點苦澀,而一邊的洪溙沒說話,可是我卻明白她苦澀笑容的原因絕對來自于他。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自己也有說過同樣類似的話,你還記得嗎?」最後一句是轉頭看向洪溙說的。
「記得。」
她看我眼中也許帶上了疑惑,跟我解釋。「以前我幫他跟人家打架留下來的傷口上藥時,有跟他說過我有偷偷預習先學了一下獸醫的課程,他也是跟你剛剛一樣的表情,我就安慰他,有什麼關系,反正你跟一只不容許別人侵犯你領域的老虎沒什麼兩樣。」
連這麼小小的一件事,他們倆都記得,如此深的羈絆,也難怪月諒不敢听完他們想說的一切而逃跑了。
既然溙說過會給月諒一個答案,那麼雖然我身為月諒的哥哥,卻也不能插手月諒的感情,所以盡量不要擔心。
「去看看月諒吧!」
不管他們是不是跟在我的背後,我轉身先走向醫生剛剛跟我們說的病房方向,這個時候爸媽他們應該也快要趕過來了,現在是塞車的時間,醫院又是在上下般的主要干道,不曉得這時候爸媽他的的心情如何?為了月諒的事,我竟然會胡涂地忘記趕緊打個電話給他們報平安,告訴他們我們家里的小天使已經度過一個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