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鈞天 第十回 嚴殺盡兮

風刃森寒,自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沒有一絲空隙,生生想將人切成肉醬。梵進退無路,連擋也擋不得,心下雖有百般計效,卻沒有一個派得上用場。只得心中叫一聲苦。拼盡那因二魄離去重得而重得的稀薄靈力,匆匆張開個光之道,但他雖是用盡全力,一閃之下,卻只閃開二尺,避過了第一波攻擊,卻再沒余力迎接第二波。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三十六計,鞋底抹油之計。雖然沒形象,但不想死的時候,梵才不會去管這些。

幽沒想到像梵這樣高貴驕傲的人也會逃,而且逃起來的速度實在不低,怔了怔,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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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破得開嗎?」嘿嘿鼻音雜于問話之時,換來一記白眼。

「你呢!」

「好像不太好勁。」昊總算收起鼻音。「除去了你我的結界,只剩聖與修的結界,雖然他們兩最強,但也不至于強到讓我們連個小洞地鑽不出來。」

「有誰動了手腳。」皇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王者,卻得來學這等偷雞模狗之事。可是那幫手下雖然優秀,要破開天帝的結界卻還是力有未殆,所以他這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只好親自來動手了。

「當然是他了,有能力創下不遜于我們的防護結界,除了聖,始天不可能再有他人了。」

「你是說聖?他怎麼會來這里?!」皇有些心虛。

昊翻了個白眼。「我是說正因為始天再沒有他人,所以就是始天之外,也就是那個極地死神了。他倒也算知機得很,知道被自己破開的結界能力已減弱,干脆自己再補上一層。」

「唉——」無力長嘆一聲,皇看著自己手中靈力凝成的鑽頭,努力鑽努力鑽努力鑽,把鑽頭下的結界想成是昊這混帳的頭。

後面跟著的大堆臣屬們很識相地縮著頭,生怕捅到馬蜂之家。

御咳了數聲,忽然捂住唇。

鮮艷的血一滴一滴自指縫間溢出……

疲倦地抬起頭,望著無邊黑暗,只有紅光血影閃動的地獄,木無表情。

有著雙恆星,永遠光明的禁谷中,那美麗地如同月下流水的少年,伸出的雙手,不馴的野心,第一次感受到的溫熱……數千年了,少年稚女敕的雙手已經可以抓住自己的野心了。所以,他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呆呆地想了會兒,他低下頭急急趕路。

現在,的確只有唯一,沒有唯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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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急勁地刮在臉上,好像幽的隨時會冒出來的風刃,很痛。

梵沒空回頭,只能向前。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力盡,或許到頭來會發現自己只是白費力氣,可是,只要有一絲生機,也想活下來。

活下來,對著命運之輪嘲笑。然後,再迎接下一次的挑戰。不會再用籍口來逃避了!

不論有多少挑戰,最後得勝,必須是我!

肺部也受了內傷,呼吸之間,不知是不是已經燒起來了。打鐵的風箱也許都要比它涼一點吧。咬牙仰著頭,在阡陌往來,完全分不清路的路上跑著,他不去想像自己腳下踩到的是什麼。

軟軟的,或許是肉,也或許只是淤泥。濕濕的,或許是血,也或許只是沼澤。硬硬的,或許是骨頭,也或許只是石頭……

地獄,是黑暗的,亮點只是迷惑人心,引入絕路的光芒。每一個亮點之後,都有一張大開的血口,動人的陷阱。梵不記得是誰與他這般說過,或許只是夢中的胡思亂想。但他遵循著這個想法,盡力避開那亮點而跑。

「呼……咳——」抹了把汗,腳下一個蹌踉,險險摔倒。忙伸出手在地上一撐,彈起。已不再講究什麼步法風度了。只要逃得開性命再來討論什麼都好。

「真難看啊……」自嘲地抿了抿嘴,口中干渴之極。一日未進滴水的壞處在此刻顯示出來了。舌忝了舌忝手心里的汗,卻覺得更加不滿足,再抹一把,再舌忝。

丙子,那顆浚給的果子在哪里呢?大概在袖子里吧。

突然又多了個目標,就是避開幽,找個地方好好吃那個看來汁水淋灕的果子。想到這,梵精神大作,原已虛軟的腳再次恢復輕快。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才對,為何到了自己身上,卻是人為食亡呢。一抹奇怪地想法閃過梵的腦海,他苦中作樂地笑笑。

「咳——」鮮血噴出,斑斑點點,夾帶著碎肉,顯然是受創的內髒。梵一抹唇,腳步一滯,立時頸上寒毛直豎。才不過緩這麼一下,幽又追近了。

咬緊下唇,梵撕裂袖縫,自其間揚起八枚金針,右手按在左胸上,一枚一枚插入,截住奇經八脈的岔道,將內息盡遍于內八道。他這樣做就等于放棄了外八道的真氣運轉,將真力提于一處,雖能增大功力,但若長時間不解開,外八道經脈便會壞死,而後——影響至全身,成為廢人。是兩敗俱傷的方法,卻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甭以往就曾嘆息過,梵不但是個能對別人狠,更能對自己狠的人。在他的計算中,只要有必要,他連自己都能傷害。這種的人,是最狠也是最絕的人。

幽沒想到眼看要追上了,突然又拉下距離。只好再次急追。他是使用靈力追逐的,可是那個沒有靈力,甚至身受重傷的人,為什麼會跑得讓他無法追上呢?

否認著自己的失敗,堅定著自己的目標,幽提氣再提氣,卻再也追不上梵了。

他被一根突然冒出來的棒子打昏。

跑得頭昏眼花的梵總算沒有花到看不見路邊那瘦小的人影。人影拼命招著手讓他停下。

沒見到人影旁應存在的另一道人影,梵第一次回眸看看,果然幽已經不見。

蒼白如紙的臉上再沒有半絲血色,青得發紫。梵想笑一笑,卻連牽動肌肉的力氣也沒有。腳一軟,就這麼跌了下來,任頰畔一道又一道的汗水淌下,沾盈于睫,跪在地上不住地喘息。

浚蹲。「還好吧?」

抬起眼,卻因汗水滴入眼內而再次閉上眼。骨頭之間像在打架般吱吱作響,怕是又斷了幾根。梵听得浚這問話有著幾分故意的殘忍,想來還是無法解開對自己的心結,只有無奈。

「……」

浚揪住他的長長的黑發,枯瘦的手托住蒼白的臉,打量著。

「燁喜歡你!」浚白色的眼中看不出是什麼樣的感情。

那又怎樣。如果有力氣說話,梵一定會這麼說的,但他現在只有能眼神示意著。

「你沒有這眼珠就好了。」浚忽然大聲叫著,再也不想壓制自己的感情。他原本便是暴烈不平的孩子。「我討厭你這雙眼楮!討厭你這雙能夠告訴別人你在想著什麼的眼楮!包討厭因為這雙眼楮,我必須恨你,你也不能再留在燁的身邊!」

「我也喜歡你的!」浚最後大聲吼出來。

梵不知還有沒有力氣來表達自己的驚訝。不過這時被人咬牙切齒地說著喜歡,怎麼想都不是件好事。

「討厭你的眼楮……」

又細又長的手指骨伸了過來,尖銳的指甲在黑暗中也能閃出利芒。

又是一陣猛咳,咳得喉嚨都要破了般淒厲,御邊跑邊按住胸月復。知道那日破結界時肋骨折斷沒有及時正位,已刺入肺部,非是日前簡單的自我治療便能患愈……但他沒有時間浪費在這治療之上。

他早已知道關于幻族的一切,也知道只要說出一件事,幻族所有的人都會將梵奉為上賓,但這件事……要在他完成另一樁心願之後才能說出——他得補好結界,他不可以因為自己而讓地獄的人有機會沖到冥界中……

他並不知道,因為他沒說出這件事,梵正面臨著生死關頭。他也不是全能的。如果他知道,或許會在唯一與唯二中選出一個。

但是,他不知道!

「啊,破了個洞了,終于破了個洞了!」皇從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有了一個小小的,如針眼般大的洞而欣喜若狂。

「好巧,我這里也破了個洞了。」昊要笑不笑地看著他。雖然只是綠豆般大小,不過要氣死人已經足夠了。

鮮艷的血自眼眶噴出,順著棕黑的,細長尖銳的手指流了下來。

浚白色的眼看著梵。

梵嘆息著,將手從金針上挪開。

金針就刺在浚的神藏穴,深入到連針尾都見不到了。

燁本想先離去,再在暗中幫助梵。但她沒想到幽那麼快就動手,與浚一同潛回來時發現已來不及,魂海前只剩幽風刃留下的切痕,梵與幽都不見。幸好幽的風刃讓魂魄們起了騷動,一路尋來,倒也不難尋找。她怕浚對幽下不了手,就讓浚去喚住梵,自己親自動手。

她也沒發現浚那復雜的心思。

對他們而言,梵是與他們最接近,卻又最完美,沒受過任何損傷的存在。這是一種無奈,一種希望若生命能夠重來,沒有損傷,不再只困于方寸之間的憧憬。

浚也是有著對美的向往之心,也在憧憬著完美,期待著重生……

所以當她回到與浚相約之處時,只見到呆若木偶般站著的浚,以及浚尖銳的指甲上,濃郁的鮮血。

血滴落于地,地上有著凌亂的腳印掌印,梵已不見身影,再也尋不著了……

惘然站著,看著同樣惘然的浚,她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拖著傷重之軀,雖一路在努力掩飾行跡,卻不知昏亂之下是否有遺漏之處。梵腳步蹣跚,很想坐下來休息,卻怕這一坐再也沒有勇氣站起。

血一直停不下來,從口中,從身上不住逸出。眼瞼上的血密密地沾滿兩睫,身上原本包扎好,已開始結疤的外傷也在方才的奔波中再次扯破。舊傷裂開比新創更是嚴重痛楚數倍。松開的血色布條間,隱約可見一道一道如嬰兒小口般張合的傷口,泊泊地流著血。

沒辦法止住血……用手按上那些傷口,得出這個結論。梵腳步越來越沉重。

要到哪里去呢?

要怎麼離開這里呢?

這個全然隱于黑暗中的地獄?

這個傳說中有著十八層罪別的無間地獄!

御知道要到哪里找自己嗎?

找得到自己嗎?

找不到呢?破不開結界的自己就只有成為地獄中的一縷幽魂?

還得躲避著幻族的人!

這具機能已達到頂點的身子,還能支撐多久?

混亂地想著,因為失血過多,之前的饑渴之感也已經消失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在雲端。

回光返照了吧?軟軟地笑了笑,梵在想,接下來,是不是會出現幻覺呢?想要見到什麼幻覺呢?

實在很苦。

笑容。

還是逃不開命運的捉弄嗎?

恨!

字眼一個一個閃過眼楮,血紅的光芒。走路只剩下本能的不想屈服罷了,到最後,每一步都是一個血印,也沒力氣去遮掩。

漆黑的空間中,銀白色的光芒聖潔柔和,中間睡著一人。

他緩緩睜開了眼。

「我也是會痛的。梵。」他淺淺而笑。血自他身上飄灑。「可是,還不夠啊……」

「比起真正絕望的味道,現在還是不夠……」

所以,不會讓你死的……

「梵!」冷然的聲音響起,有些沙啞,模模糊糊。

停下腳步,睜開眼,紫色的眸子,血色的水滴。

御換了地獄的衣飾,黑色的長袍,還有些暗紫的斑塊。襯得臉色不是白得發青,而是青得發紫了,全然地形銷骨骸,怏然然的。

「……」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御沒想到不過離開一日,梵就變成這般模樣,比起當日逃離冥界還狼狽。看到那雙恢復為紫色的眼楮,他已明白一切。「對不起!」

輕輕動了下手指,只是主觀想法,從客觀來看好像沒有什麼差別。瞪著不听使喚的手指,血又滲到眼內,他只得閉上眼。

「療咳,傷……再……說。」細若蚊鳴的聲音,也虧得御能听得到。

「不,我們先去見幻王吧。」御搖頭,想彌補自己的罪過。「見了幻王,他會奉你為上賓,這樣也可以放心療傷。」

淺淺睜開一道眼縫,「紫……」

「沒問題的。」御移開眼光。「你除了紫眸,還有一樣他們不能忽視的東西。只有長者才知道的東西。他們會與我一樣,為你搏命。」

為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梵很想問,卻因血氣更次涌上而沒機會問出口。御將手撫在他背上,將靈力渡入。「雖然我的靈氣與始天不同……應該會相容的吧。」

狂暴的靈力貫入體內,似巨浪要吞沒一切般,在體內亂竄,所行之處,洶涌澎湃,小小的血管根本容之不下,勉強為之的結果,猶如萬針齊下,刺痛到極點,幾乎要沒感覺了。

梵現在在流的到底是血還是汗,沒人知道。紅色的水像擰吧了抹布一樣,成打成打地自他體內擰出。小小地申吟一聲,梵的忍耐已達到盡頭了。

「夠了!」一聲霹靂大喝,沒嚇倒對方,反而嚇倒自己。

御依言收回手。「元氣恢復些了吧。」

梵轉過頭。雖還是酸痛難當,咯嘰作響,但好歹是能動了——或說是有力氣動了。

御的臉色又變回白白的,一種透明的白,白得幾乎能看到他背後的鬼影幢幢,以及他身上血流的動向。

梵有很多話想問,很多問題需要御的解答——如果沒有這天降冰雷風霜的話。

冰刃與雷電自黑暗中降下,劃亮曠野,有如天怒。狂風怒號,霜雪飛舞,為地獄第一次帶來不同的色澤。

御急急張開結界,濃黑的霧遮掩住一切,任那冰刃與雷電如何暴烈亦無法在濃郁中現出形狀來。風霜變為之改變了方向,向著來處卷回。

冰雷一閃而逝,沒有繼續追擊。地獄中依然是黑得讓人心煩焦燥。看不見的敵人就在暗中,卻不知他們想干什麼,連行動都無法掌握。

梵清逸秀絕的容顏上,神色冷厲,煞氣直透華蓋,右手舉起了竹簫。

御看著他,並不打算阻止。

梵卻自己放下了竹簫。

御還是看著他。「幻族的人為了你將不惜生命,所以你不用怕會誤傷到他們而停手。」

「兩回事。」梵平靜中有絲慍怒。「如果他們是為了虛夜梵的話,我不會停手。但他們只是為了夜魅。我不想再背負著夜魅的一切!」

「不是夜魅。夜魅也沒有這個資格。」御突然浮現一個古怪的笑容。「的確只為了你,只為了你虛夜梵一人啊。」

「到底是為什麼?!」梵再次問出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問題。

閃電自天而降,這次挾帶的不是雷鳴冰霜,而是火焰。激烈到融成了藍色的火焰。煉獄中燒得最為純粹,千億年不曾改變,可與真炎之火相媲美的火焰。如此決絕的焰苗,連御亦為之色變。

「張!裂!絕!」三聲喝令,三道手印,漆黑的光圈如煤玉般在純黑中亮起異芒,形成獨特而囂張的存在。

藍色的火焰圍在黑色的光圈外,焚燒吞沒,遮掩住了所有的視線,梵的視野中只剩下那片妖異而純美的藍色。

扁圈突然一震,晃了一晃,而後,光圈的上下,不再是藍色的火焰,而是紅色的血池,咕嚕咕嚕地在吐著水泡,邪郁陰詭的血色中,載浮載沉著枯骨,卻在瞬間融化為氣流。

紅和藍交錯,黑色的光芒內斂反趨,交錯中濺起的金色碎點四下跳動,劃出破碎的淒音。梵有些毛骨悚然地听著死者的哀嚎,看著被火焰和血池緊緊包圍住的空間,以及越來越透明的御。

御透明的已經不像是個人了,而是個靈體。他左手上黑氣不斷凝聚著,在光圈中四下流動,彌補被血和火吞噬結界,右手按在額心,銀色的眸子閃動著熾烈的色彩,映襯四周濃彩重妍,分外耀眼。

他的額心漸漸浮現出金色的光點,光點落在右手上,左手立時收回,豎二指,斂三指,與右手三指相抵,右手另二指卻向下直豎。

扁點如失重般輕悄悄地轉移到兩手互抵的中心點,爆出恆星暴炸也及不上的熾亮光芒。梵急急閉上眼,卻已是來不及,眼前紅白閃動,天花亂墜。

扁芒在最亮時消失。因于它實在太亮了,除了御以外,沒有人能注視,也沒有人知道它落在了何方,而黑色的光圈卻在同時改變著色彩,由單一的純黑化成了五彩,光波流動不定,遮去了藍與紅的異艷。

御收回手,呆呆地看著光圈,然後,沒有預兆地,就這麼往後倒去。梵嚇了一跳,一把沖上前扶住,受沖力倒退了數步,卻見御臉色又恢復了原先的青白交加,病怏怏地嚇人。

「喂……你還好嗎?」覺得十足廢話,卻不得不問的梵。

御雙目緊閉,眉頭深鎖,看來一時是醒不過來了。

嘆口氣,將御平放在結界底部,梵自己也坐下來,心知御放心昏倒定是已做好布置,一時倒也不急著喚醒御。他看了片刻外面的火光血焰,就在身下燃燒著,結界內卻沒有灼熱之感,不由戳了戳了結界,軟軟的,霧霧的,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回過頭,看著御。皺著的眉毛讓他少了平日里的冷漠呆然,多了幾分孩子氣。像是個脆弱又楚楚可憐的小孩子,卻強撐著身子裝大人。

但孩子終究是孩子,強撐的結果,已是心力交瘁。

看著這樣的御,梵不知為何,總覺得該保護他的是自己,而不是讓他來保護自己。想到這,伸手撫了撫他黑色的短發。

「好好睡吧。」

「可惡,這到底是什麼結界……無用的蠢材,都給我退下!!」皇見自己那群手下又是怎麼折騰都破不開結界,當下破口大罵,罵得下方出現成群縮頭龜。

「昊帝!」回頭一喝,昊點點頭。

兩道銀亮的光芒自兩人手心中凝起,挾帶著兩位天帝的威勢,擊向了結界,而結界正在此時由黑轉為五彩。

……

……

「合你我兩人都沖不破……你真的有出全力嗎?」暴跳如雷的皇帝再次引燃火藥線。

「有啊,干嘛沒有?!」昊帝也一頭大汗,沒什麼好氣。「看來我們又錯了。」

「哪里錯了?」皇不服地跳了起來。

「我只當他的靈力是陰柔一派,沒想到本質卻是剛極。結果我們引來的血池煉獄,但被他利用上了,血池能腐蝕他的結界,卻也被他引去腐蝕煉獄。而煉獄的火也被迫與他的結界融合為一。」昊難得地皺眉。

「這,這……怎麼可能……昊,這個主意可是你想的,出了問題是你的責任,可別推到我身上!」皇想到先生宮殿那陰晦的氣氛,心下已先怯了三分。

「沒問題的。」昊眉梢揚動,得意非凡。「御雖了得,卻沒想到我是把整個地獄的能源都搬了過來。除非他有真炎之子那焚燒一切的真炎之火,否則同化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那結界早晚會破開。」

「真的?」皇大喜。

「假得……」昊斜睨著他。「……了嗎?」

明亮的空間與漆黑的空間同樣讓人分辨不出時間的流逝來。四周光芒閃爍,已不知過了多久。只能根據肚子餓的程度,估計有四個時辰左右了。

御的手突然抖動了下。

罷開始,梵並沒有注意到。畢竟人在昏睡時身體並不是完全靜止的,手在抖動也不是什麼特別奇異的現象。但是,當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抖個不停,而御完全沒有醒來傾向的時候,梵就不可能不注意了。

御的手每抖一下就扣得更緊,像是在苦苦克制著,雙手都捏得死白,青筋直爆,骨骼分明。梵觀察了片刻,發覺不御不是在發抖。他在伸手,想捉住什麼般伸著手,抖動前手指都會松開些。但是他馬上就自我抑制住,將手控制在原位,想張開的手就會緊緊合上,捏攏著,不去踫那想要的東西。

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他睡眠時完全表達出來,令他連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他想捉到什麼?又在克制著什麼?

極地死神,始天的大敵,與自己一樣,只能是孤獨的存在。不一定是受排斥,只是無法融入而已。太驕傲了,不願意委屈自己,于是……自我放逐于極地絕域……

可是,他離開了極地絕域。

那不住張合的手,想要捉住什麼?又在克制著什麼?

血從青白的指縫間滲了出來,淡淡的,如珠如玉。

紅珠,血玉。

蒼白的手顫抖著,青紫色的脈搏,透明的肌膚。梵看著竟有些不忍心起了。他爬起身靠過去,想掰開絞得死緊的手。

踫上的第一個感覺是好冰。血液不暢讓手的溫度下降是原因之一,但他的手也冰得太過份了,整只都如冰雕一般,凍傷人的溫度。

抬睫看了他沉睡的臉,皺著的眉。孩子般的容顏,大理石的膚質,如同夜色的短發。

皺皺眉,梵沒有收回手,一指一指,小心地,用力地掰開。

御分開的掌心中都是血,傷口處有一層厚繭,是經年積累下來的。

虛分的手掌再次合攏,梵眼明手快,隨手將御掛于腰際的圓形佩飾摘下,塞進他手中。

御被梵這般折騰,居然都沒醒,握著圓佩老老實實地繼續睡著。看著這般的御,梵突然有了想笑的心情。

轉到另一邊,握住御的另一手,正想再次掰開,御的手一翻,竟緊緊扣住他的手。

好冰啊……這是唯一的感想。御還是睡得死死的,也不知還要昏多久,那只冰雕的手凍得梵右手血液都要停頓了一般,麻木不仁。

抽一抽,抽不出。

再用力一點,效果依然。

臉色有點不太好了,梵歪頭看了看御,提起腳,正想一腳踹出,御卻模模糊糊地睜開眼。

「……」

「……」

「對不起。」

「放手就好。」

御放開了梵的手,眨眨眼,看著自己的手。

「那是你自己弄的。」梵怕好心沒好報。

搖搖頭。御輕咳了一聲,收攏著方才握住梵的右手,有些奇怪地再張開。「原來溫度一樣啊。」

「怎麼可能?!」梵拒絕接受自己的手也像冰雕一樣凍。

御還是搖搖頭,爬起身。順手將手上的血抹到衣服上——反正是黑衣,看不出。「不是我的。」

「那是誰的?」梵難得好奇地問了一句,馬上收回。「當我沒問。」

「嗯?」御看了他一眼。呆呆的。

梵扯扯臉皮,裂出一個笑臉。「想問你別的。」

「嗯。」

「你們……為什麼都要為我付出生命呢?」一直想問的問題。

「……」

「你可以不說你的,幻族呢?」

這次御開口了。「你有著他們恩人的印記。」

「恩人?」

「你大概猜出一部分了……」

幻族的不幸是來自夜魅的始祖,也是就最初的至尊——始神夜。他們是創造了生命的全能之神。但是,全能的神也達不到的心願。神也是會瘋狂的。

瘋狂而有著可怕能力的神。引發了牽動千萬年的戰爭,還是無法得償心願。她發泄著怒氣,大肆屠殺,卻始終無法排遣心情。于是,她在某一次,讓死在她手下的人再次復活了。帶著那場屠殺的烙印,生生世世保持著殘缺,一代一代地活下去。

也就是幻族的由來。

她只是見不得自己的不幸,想見到比自己更加深重的不幸。

沒理由神不幸,而她創造出來的生命卻是幸福的。

她是神,她創造了萬物。萬物是她的玩具,沒有獨立存在的資格!

所以,當神想要看到你的不幸,你,只有不幸。

以著這種殘缺身形,活在世間,嘲諷之事是不用多談了。生不如死才是最佳寫照。

同樣生不如死的還有夜,夜又豈能讓他們先死去。帶著詛咒的血統,控制著眾生的輪回,他們被迫在地獄的陰暗空間生存下來了。

有人帶來一絲光明。

他授予了眾人變幻的能力,能夠改變自己的外表,再次出現完美的自己。不再是干尸,不再是兩片,不再有著火燒風刃冰刺荊棘留下的痕跡。回復了最初的自己。

雖然是虛假的。

但是那場歷時千萬的戰爭真是太漫長了,期間的生死離別,破散聚合,完全超了神的預計。

所有的人都死去了。只有被詛咒的血統,頑強地在石縫中再次成長。

丟失了的幻術,只剩下最簡單的,附于遺傳之中的基本——幻心之術。

再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外表,只能影響對方的心境。

雖然如此,但畢竟還是一絲光明。

所以,是恩人。

「你說了半天,幻族恩人跟我有什麼關系?」梵不耐地問。

「沒有關系。可是,你身上有他的封印。你與他一體同命的封印。」

梵瞪大了眼。「聖?還是魔王?」他身上的雙重封印,一重是聖的光之封印,一重是魔界前任魔王的暗之封印。他當下就想到這兩人。

「不知道。」御回答得干脆利落,然後眯著眼看著他。

「不過說到聖帝,他的祖先,正是夜的情人,也是最初的始天帝。」

瞪著眼,梵不知該說什麼了。

「當初天帝就是死在極地死神的手上。夜悲慟過度,吹起了血色鈞天,換來千萬年死寂。」

梵瞪著御。

御冷冷地看著梵。

梵忽然笑了起來。「這麼說我的兩個祖先都跟你的祖先是仇人了。」

「好像是這樣啊。」

「那我們也是仇人了。」

「是嗎?」

「你們保護我是為了補償祖先的過錯?」

「可能吧。」

「只有我,不包括其他夜魅?」

御閉上嘴。

「要怎麼出去?」梵終于換個話題。

「出不去的。」御嘆息。望著外面一直不曾弱下的焰光血波。「十八層地獄,全是天帝靈力的幻化,歷代天帝加諸法術于其上,又豈是我破得了的。」

「破不了。」淡淡地說著,數日之內連歷生死關,梵連應有的情緒都沒了。「那你靈力盡時,也就是我們死亡的時候?」

御迷惘地望著外面。「如果幻族的人發現此事,或許會有什麼轉機也不一定……不過,這次敵人太強了。」

「極地死神不也很強。」

「極地死神只是讓人怕的。說強,不一定比得上四天帝。不然,又豈會困于極地絕域。」御說得平平常常,沒有半點情緒波動,終于讓梵發現一件事。

「……御,如果現在就死,你有什麼心願?」

「心願?我?」御有些驚訝地看著梵。「保護你!」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還需要嗎?」

「……你就完全只為了保護我而存在?!」

「是的。」

梵啞口無言。以前問時一直以為御是在回避話題,可是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沒想過這些事。看來深謀遠慮,城府甚深,可是,說不定,他只是……單純地一條線在思索。

會嗎?看著御冷然銳利的容貌,顧盼威凜,有若刀劍的目光,梵很不想得出這個結論。

謗本就是蒙騙世人的外表啊!!

一直以來,大家都受這個外表的騙,只當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含義深重,非同凡響的,連帶他的話也讓人听起來似是大有玄機,他的發呆也是在劃謀計策……他的陰險狡詐,銳利深沉全都只不過是大家加諸在他身上的印象與偏見。

說話就是說話,發呆就是發呆,出現湊巧就是湊巧。如此一想,也沒什麼不對勁的。

御是個單純的孩子。

雖然是很不適合的形容,卻是唯一的形容。

初見到御的不對勁感就是這個吧。

御還是呆呆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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