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中的花開得艷,蝶翻飛,蜂纏綿,燕語鶯聲,一派春光。但從園心‘載雲亭’中傳來的琴聲,卻能听得人生趣全無,恨不得去死。
祈世子慢騰騰地磨著腳步,從園口花了三刻又兩柱香的時間才來到亭外,心下大費思量,昨天,終于傳來無名教與武聖莊的消息,卻是無帝夜語昊已死,日君,也就是數日前皇上與他提起的夜語煌繼任了無帝之位,官慈繼任日君之位,然後,卻是武聖莊與無名教在各地的勢力突然發生沖突,局勢一直暖昧未明。
嗯,不知該不該跟皇上說個節哀順變?
將這個詞慢慢套上夜語昊的臉,再將這兩樣套到正在彈琴的皇上,祈世子打了個冷顫,突然覺得背後頸間寒毛直豎。
‘鏗——’琴弦斷了一根。
「皇上,你受傷了。」祈世子小心地提醒看來正在發呆的軒轅。
軒轅轉動眸子,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立時覺得自己沒有去死真是一種大罪過。「皇上……」
「你瞧瞧這幅字,寫得如何?」
祈世子模不著頭腦,看著紗縵交疊之後的字幅,似是前些天正掛在御書房的字,忙贊道︰「觀此字縴細輕微卻無一絲雜質,精純之至,瘦而不弱,縴而有骨,空靈流暢……」
「誰叫你評字了?!朕是說內容!」軒轅不耐打斷。
「內容?」祈世子忙細細讀起。
「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花上有黃鸝。
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皇上,此人當是想歸隱卻因時機而無法歸隱,才借黃魯直這首詞來表達那欲出世而不得的情懷。不過此詞……」
「此詞還有下半闕,在柳殘夢那里。」
「柳殘夢?」祈世子失聲吟著。「難道是無帝……」見軒轅無語默認,低聲吟起。
「坐玉石,依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
我為靈芝仙草,石為朱唇丹面,長嘯亦為何。
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原來,原來皇上與武聖早知無帝有退隱之志。所以您才教臣不要管無名教與武聖莊的動靜。」
「是啊……朕被他騙了道毒誓後才想到,他如此有把握,該不會是早已確定好他走後無帝的傳人。這傳人並不簡單,必須得眾人心服,不然日月暗那三個心月復沒有一個會同意的。所以朕才省起唯一的人選就是那個十年沒有音信的夜語煌……只是沒想到他一直都在無名教中,還成了日君!朕這次當可上得大了!」軒轅突然生氣起來。
「皇上。」祈世子想起今日來宮的事。「無名教與武聖莊目前接近兩敗俱傷,皇上要不要插手呢?」
「這就是問題!!」軒轅更氣。「朕都發毒誓雙方不動朕朕也絕不動雙方的。」
「難道不能從權嗎?」祈世子小聲問。
「大丈夫重然諾。朕從不輕許諾言,但一諾千金,絕無二話。你要朕當個背信無義的小人?!」軒轅拍案而起。祈世子不敢應不是,更不敢應是。
「而且……」軒轅微微笑了起來。「現在插手,只會造成武聖莊與無名教休戰。他們的勢力消耗得還不夠,還得再等等再說。」
祈世子大喜。「皇上是說……」
「朕沒說什麼。反正答應的是朕。若有人不听朕的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對吧。」軒轅拔動琴弦,宮商角徽羽依次而響。
「臣明白了。」祈世子看軒轅並無為夜語昊之死而傷心之色,斗膽再問。「那皇上覺得無帝……是真的死了嗎?」
軒轅再拔動琴弦。「夜語昊已經死了。不管山崖下的他是生是死,名義上,他都必須死,再也不可以出現于武林,否則,日君……不,現在該叫他無帝了……他的地位會不穩。」
祈世子不勝唏噓。「那山崖下無帝到底是死還是活?听說柳殘夢也認定無帝死定了。」
「奇怪,這麼簡單的事……你們下去看一看不就可以知道了嘛。」軒轅冷笑。「其實柳殘夢並不認為夜語昊已死,否則,以他斬草除根的個性,不派人下去查看個究竟是不會擺休的。或許他自己也沒發現,他對夜語昊有著相惜,憐才之情——對他這種冷情之人來說,是甚為難得之事。如果一旦確定夜語昊未死,他勢必繼續追殺他,而確定夜語昊已死,他卻會悵然若失。所以他寧可不下去看,就當做夜語昊已死……每個人都是這樣想著的,他們一方面相信著夜語昊已經死了,另一方面又覺得像他那麼驚采絕艷的人,不可能這麼輕易死去——你不也一直問我這個問題——所以,大家都不下崖去探個究竟,就讓他變成謎,讓這個天下第一人永遠活在他們的想像里,傳說中。」
「……皇上說得極是,臣甘拜下風。」笑吟吟地著送上一記馬屁,祈世子見軒轅現下還能條理分明地對解釋,便放下心頭一塊大石。軒轅與夜語昊之間十年來不斷激蕩的難解情結他是最清楚不過了,他生怕夜語昊的死對軒轅造成了什麼反應,那就糟了。
「哎呀,朕想到了……」軒轅突然驚叫起來,瞪著祈世子,想將他吞下肚子的樣子。
祈世子稍退後一步,干笑。「皇上想到了什麼?」
「朕想到了,夜語昊答應要陪朕一夜的,現在他就這麼走了……朕到哪里去找人?!」說著,目現青光,看著祈世子,大有將他當成夜語昊捉來補償自己的損失。
「臣……臣衷心希望無帝未死……真的。」祈世子差點就想伸手掩住胸前,吞了口口水,在軒轅那令人頭皮發麻的眼光下,一邊佩服著無帝不知是怎麼挨過的,一邊慷慨激昂地發誓。「放心,皇上,只要無帝未死,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一定會為皇上挖地三尺,將無帝找出來的!」邊說,腳下邊抹油,慢慢地慢慢地向後轉去,快快地快快地快馬加鞭溜了。
看著祈世子遠去的背影,軒轅一點一滴地,仔細地收起了笑臉,手指在琴弦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彈著。「何苦來試探朕呢……朕一向頭腦清明,清明地過頭了……怎麼會有糊涂的時候……」
看著修長的雙手在鳳尾琴上動來動來,軒轅閉上眼,想像著在無名山中,夜語昊曾為他們彈琴的樣子。他那笑吟吟的側臉,清秀深刻的輪廓,若有情,卻無情的眼光……長睫柔和地微垂,在眼下顫出一層細影……淡紅的唇稍稍抿著,有些干燥……好想讓它濕潤……也曾經讓它濕潤……但,最想要的,卻始終無法到手……
「這里空了……也不會妨礙朕的清明啊……朕是,奉天帝軒轅逸!」撫胸輕聲笑著,大聲笑著,笑彎了腰,笑得蝶也飛蜂也飛,全飛到了高處去,不敢再下來。
笑聲在風中幾度流轉,漸漸的,慷慨的笑聲被柔媚的春風鍍成了傷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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