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櫻令 暮顏 12

七天,在我的耳邊述說著無盡的愛語,在我的床上翻覆了無數的雲雨。沒有早朝,沒有侍妾,沒有威儀的七天。

他膩在我的身邊,用痴迷的眼神慢慢地融化我的堅持,用過往的回憶喚醒我的脆弱。我在他的懷里被欲迷了眼,被情惑了心。忘了如何呼吸的我只能迎仰著他的呼吸,我第一次主動地吻他的唇,應他的要求在他的身上扭動自己的身軀。我用自己的身體取悅著他,也取悅了自己。七天里,我忘記了身邊的一切,眼里,心里,只剩下了他。

第八天的清晨,我被窗外啾啾清啼的鳥鳴驚醒,身畔的枕上留著他烏黑的發絲,衾中還余著些微的暖意。我懶懶地伸動著酥軟的四肢,移動著又酸又脹的滾進了他的枕衾。臉在落著烏絲的枕上輕輕的摩挲著,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讓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他溫暖的懷抱。我輕輕地喚著他的名,記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

門外響起了一長兩短的敲門聲,是點點和小小。他們身穿著青色的宮服,手中捧著溫水和手巾,懷中抱著潔淨的新衣。此時的我,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沒有,習慣了他們服侍的我任他們掀開我的錦被,任他們用沾著溫水的濕巾擦拭落滿紅痕的我的身體。我還記得他們第一次在事後替我拭身時的表情。點點漲紅了臉,小小青白了唇。說起來,他們的個子都長高了啊。

小小對我比劃了一下,將我的身體翻過來,抱在了他單薄的小小胸前,點點用濕巾裹住手指,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探入了我的身體。彌漫著余韻的身體像魚一樣彈了起來,抓著小小的手臂,我發出了一聲悶哼。點點停下了手,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沒事兒,你繼續吧。」我輕聲地說。就算再覺得屈辱,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不同于女人的構造和不該承受的功能無法過久地保留不該保留的東西,這是我第一次因為感到屈辱拒絕了幫助以致遭到慘痛教訓後體認到的事。收拾好了一切,在兩個孩子的攙扶下,我坐在了窗前的榻上。

他在哪兒呢?望著早已空空的床鋪,我想著。或許,他早朝去了,或許,他去了前庭舞劍。

「娘娘,娘娘。」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侍書和侍畫一臉惶急的模樣跑了進來。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樣子。」我對她們柔和地說。大概是見我少有的平和與愉悅的樣子,她們竟都呆了呆。

「啊,啊……」侍畫先反應了過來。

「皇後,皇後娘娘到了,著您去接駕呢!」

皇後?!她怎麼會來?我這個雪櫻閣不是不許任何妃嬪入內的嗎?帶著滿懷的疑惑,我步出了殿寢。

第一眼看過去,她是個十分端莊的人,有著母儀天下的氣度和雍容。很久以前,我曾經遠遠地看過她一眼,在宮中的時刻,封閉的我幾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而如今,她鮮明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心中涌上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努力回憶宮中應有的禮儀,盡量放輕自己的聲音,我低著頭行了禮。

「妹妹無需多禮,我們姐妹說來也好久沒有見面了吧。」皇後笑盈盈地扶起了我,可是在我抬頭時,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與憎恨。

「說起來,皇上對櫻妃的寵愛真是世所罕見的呢!」皇後微微地笑。「本宮上次見到櫻妃是在你懷著七皇子大概四個月的時候吧。那次櫻妃差點從御花園的亭子上掉落下來,本宮雖然在場,總是守護不利,被皇上責罰也是應當的,只是自此櫻妃就不見宮中各姐妹實在是叫本宮難以自處啊。」說著,皇後竟拭了一下眼角。

我明白了,想來那次意外是皇後的策劃,只是小雪命大躲過了一劫罷。我心里暗暗冷笑,此等拙劣的手法,又豈能瞞得過自小精明,在宮庭爭斗里耳濡目染的小雪。以小雪的性格,想來也該好好地「回敬」過她了。

我順著眉眼,只看著自己的指尖,指甲有些長了,等皇後走了就好好修修吧。

「今天,本宮得到皇上口諭,特來向櫻妃妹妹傳個話兒。」皇後有些幸災樂禍的對我笑著,「是個喜訊兒,妹妹听了一定會高興的。」

「過了午時,宣旨太監大概就要到櫻妃妹妹的雪櫻閣了吧。皇上要給妹妹晉位了,從今兒起,櫻妃會受封皇貴妃,是後宮的正一品位,只是在本宮之下呢。」

這不是她不願見到的嗎?可為何皇後她如此高興。我蹙起了眉尖。

「哎呀,本宮差點忘了,西夷進的兩位美人兒瑤光和瓊光也受封了。一個是媚妃,一個是容昭儀。她們啊,賜了金步搖和玉如意,听掌房的劉公公說,皇上已經定下了,今後一個月將輪宿媚妃和容昭儀宮中,怕是不能來陪伴貴妃了。」皇後故作驚訝地以袖捂著唇,眼里卻滿是得意的笑。

「女子當以夫為天,夫君新納愛姬,咱們作妻妾的,當然是該為他高興的了,你說對不對?」

一只長長的指甲在我的手中斷裂。

「以色事人終是不常久的,」皇後冷冷地笑著,「再美的容貌,看得久了也就生了厭。不過櫻妃你放寬心,皇上寵著那兩個女人久了之後,也會膩了,或許到時候,皇上他又會記起櫻妃的千嬌百媚再來陪你也不一定。」

「櫻妃,莫怪本宮說你。明明花一樣的人兒,卻總是素面朝天,不事顏色,因說櫻妃麗質天生,但若不施脂粉,不事嬌媚,又如何能長久地勾住男人的心呢?雖說你生了皇子,可若是自個兒不爭氣,不懂得妖媚惑主,皇子也不會受到皇上的寵愛的。可莫當本宮笑話,這宮中受寵失寵的女人本宮看得多了,任當時皇上如何疼你愛你,如若失了寵,便會被棄如敝履,不留一些兒恩情。」

「不過你也莫傷心,皇上總是對你有心的,櫻妃看看本宮,自皇上十五歲時嫁入宮中,初時恩愛,漸後疏離,但皇上總是愛著本宮的,讓本宮執掌內庭,身居高位,享盡榮華,有何不好。雖然有時會有些寂寞,但習慣了也就好了。櫻妃如今位居貴妃,身份尊崇,亦當知道女子不可善妒,千萬別因為一時妒恨做出什麼傻事來,否則皇上他又該怪本宮未盡教導之責了。」

我了解皇後離去時的心情。看著從前妒恨的女人面臨與她經歷過的怨懟,心中一定是痛快莫名。

不要生氣,不可以發火,不可以……

「 ——」殿中的瓷器被我砸了個粉碎。

當日午時,旨下,我稱病在身,閉門不迎。是夜,朝旭蓮辰宮容昭儀處。

第九日晨,容昭儀與媚妃前來雪櫻閣晉見。我仍堅門不出,將二人趕了出去。

侍書侍畫後來對我說,那二姝果是妖媚豐艷,不過趾高氣昂,口中說了許多放肆驕縱的話。

不過,她們說什麼都與我無干。

夜,風起,樹搖影移,輾轉不能眠。

起身關窗,抬頭卻見到了環著一圈風暈的黯淡殘月。緊扣窗欞的手停在了原處。

對面的樹上,銀色的緊身衣在月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這世間,我只知道有兩個人會就這令人眩目的銀色長發,只有一個人擁有這隨風起舞的美麗銀發下,閃動的熟悉眼神。

銀色的身影在搖動的樹枝間挺身而起,如一只風中起舞的翩遷蝴蝶,御風飛臨我的窗前。銀制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但那雙琥珀色的雙瞳和帶著微笑的薄唇依舊是我熟悉的依賴。

「秀一!」我張開雙臂,任這只散發著妖異魅色的銀蝶撲入我的懷中。

「小雪姐姐!」懷中少年特有的清脆聲音在觸及我胸前時突然發出了一聲怪異的輕叱。

「你不是!你是……」目光中的驚訝轉而成了狂喜。少年縴細的手臂緊緊擁住了我的後背。

「流櫻,是流櫻!你沒死,你沒有死!」

「秀一!」模著他柔軟的銀發,恍如隔世一般,我抱住了三年不見的,我的秀一。

「我和鶴師傅住在一起。」少年露出了微笑,「他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人!」

「跟我走吧,流櫻。忘記這里的一切,讓我來好好地照顧你,就像從前你照顧我一樣。」和我差不多高的十二歲的少年向我伸出了細長的手。

沒有回應他的要求,我只是細細地端詳著曾是孩子一樣幼女敕,如今卻已長得像成人的少年。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柔軟但粗礪,掌心和指緣布滿了因握劍而起的厚厚的繭。

少年撇撇嘴,滿不在乎地說︰「鶴師傅想家了,所以我帶他從伊賀谷跑出來,路上遇到了椿哥哥和印扮哥。他們說你死了,親眼看到了你的遺體,害我和鶴師傅哭了好一場呢。鶴師傅說他想知道雪姐姐過得好不好,所以我們先到京師里找雪姐……」少年的眼楮眨了眨,沉聲說道︰「看來,死掉的應該是雪姐姐,而你……頂替了她的位置……成了……成了……」少年咬住了嘴唇。

「你還是這麼聰明。」我模了模他的頭,「只是,有時人太聰明了並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的手驀地扶上了腰中的劍柄。

「他對你好不好?有沒有讓你哭?」琥珀色的瞳仁里散發出懾人的利光,我知道,只要我一點頭,那只持劍的手將會毫不遲疑地將劍刺向朝旭的咽喉。

沉吟了片刻,我搖了搖頭。

「老師呢?他過得好不好?」

少年冷笑了一聲道︰「有什麼好不好的,被打斷了手筋和腳筋,幽閉在山谷中的人,一輩子跟個廢人沒什麼差別,就算再被那個人如何殘忍地對待,他也不會懂得反抗。」

「那個笨蛋!」少年著惱地抓著頭,「雖然白天對笑著對我說他過得很好很幸福,可晚上還是常常听到他壓抑的哭聲。」

「啊——」我紅了臉,哭聲,其實也分了好幾種。

「明明是個年紀不小的大人了,做事情還像個孩子一樣,谷中有那麼多僕人,他卻非要自己做事,動作又慢,手腳又笨,常常踫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到處都是傷痕,連背上,脖子上也會踫傷,真不知道他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啊,啊——」我臉上的熱度更高了,傷痕,也分了好多種啊。

愛害羞的鶴,對著秀一,一定會羞得恨不得死去了吧。

「出來的事,沒有告訴你父親嗎?」想著那個男人發現鶴不見時的暴怒,我不禁為他們擔心起來。

「啊!」少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是不打算告訴他的,可是鶴師傅那個笨蛋居然傻到給那個家伙留了個條子。我想他現在正暴跳如雷地追擊著我們吧。」

「那……」

「我們不會待太久,不然會被那個家伙抓到的。明天晚上,我會帶鶴來看你。那個男人,知道你的消息,一定會高興到一夜睡不著覺吧。」少年露出了溫柔的笑容,銀色的外衣襯出他縴細但結實的身體。

「流櫻哥,等著我,明天這個時候,我帶他來看你。」少年在我的頰上親了一下,揚了揚手,銀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倏地消失在夜色中。模著臉上留下的溫熱,我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中。明天,是朝剡約定的最後期限。以朝旭的強硬作派,應該是不會答應朝剡的要求的,那個時候,我就該離開了吧。

他有了新的嬌寵,既然我對他已經死了心,可是,這種戀戀的不舍又是怎麼回事呢?火焰燒灼著我的心,讓我憤恨得想要毀滅掉他。

心中的煩躁又豈是可以輕易平復的。踏著夜色,我再次回到了我和朝旭初遇的地方。濯泠的景色依舊未變,青玉石斜斜地倚在原處,池面上升騰的水氣繚繞著虛幻的氤氳。

阿顏說得沒錯,世間根本不會存在永遠的愛情,莫非這就是上天的安排?

長川秀一,你是來帶我離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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