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種 第5章(2)

來到廂房外,整理好情緒,小心地拿起綾絹掩鼻遮口,敲了敲門,沒得到反應。

方果命真好,睡得跟死豬一樣,若不是念在痘疹會傳染的分上,她早就沖進去,一腳踹他上西天。

「親愛的哥哥,小妹來看你了!」充滿關心的溫柔呼喚,是做妹妹的義務。

「讓妳失望了,我還沒死。」濃濃的火藥味從門底細縫流泄出來。

胸口驟起一把莫名火,又氣又痛。「你這是什麼口氣?」

「妳心里有數,如果妳有心的話。」方果字字帶刺。

戚彤怔了怔,滿臉的憤怒轉為擔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從屋內傳來砰砰的拍胸聲。「小如請來的大夫,保證醫術高明。」

「你有遵照大夫的指示,按時服用湯藥嗎?」戚彤放心不下地問道。

「小如每天早晚都會來喂我喝湯藥。」方果感激涕零。

「有沒有好好吃飯?」戚彤越想越覺得怪怪的。

「小如的廚藝比御膳還棒!」熱暖暖的聲音連雪人听了都會融化。

堂堂將軍之女,不單沒嘗過御膳的手藝,連御廁都沒上過,何況是他!

是什麼跑進眼楮里?沙子?雪片?還來不及找出原因,淚水卻跑了出來……

認識他八年,記憶中,他是個鐵錚錚的好漢,視主如天,盡忠職守,不曾輕慢,不曾埋怨,更不曾上酒家,一直到今天她才看清楚,天下烏鴉一般黑,他終于露出真面目──有異性沒人性。

八年了,他們一起吃饅頭,一起睡草席,一起刮風淋雨,一起鋃鐺入獄,她從來沒有以小姐的身分命令他,而是以妹妹的身分向哥哥撒嬌,結果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比不上認識不到一個星期的小如!

好傷心,好難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棄之如敝屣?

「我懂了,你有了小如,不稀罕我了。」戚彤感到萬念俱灰。

「這不關小如的事,她是個好女孩,比妳好太多了。」方果沈迷陶醉。

她已經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闇黑井底,僅靠著一絲微弱的月光安撫傷痕,他不但不救她,還落井下石……

戚彤抹去懦弱的淚水,捉狂地大吼大叫。「送幾餐飯給你吃,喂幾碗藥給你喝,你就忘了我對你的恩情。」

「是妳忘了我,我天天掛念著妳,五天了,妳連一聲問候都沒有。」

「我這不是來了嗎?」原來他氣她貪生怕死,情有可原,戚彤頓時一陣心虛。

「妳敢進來嗎?」小如跟他非親非故,卻把生死置之度外,哪像她無情無義!

「你敢讓我進去嗎?」她當然不敢進去,不過總要找個下台階,才能全身而退。

「門沒鎖……」方果完全不給她機會,想試驗她的誠意有幾分?

想不到這場病反而讓他頭腦清醒、牙尖嘴利,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幸好她這幾天跟司馬乘風唇槍舌劍,精進不少,要對付一只剛從毛毛蟲蛻變的蝴蝶,何難之有!

「你考慮清楚,我進去會有什麼後果?萬一我被你傳染,一命嗚呼哀哉,你敢拿我的骨灰壇回去見我爹娘嗎?」房里一片寂靜,看來是被唬住了,戚彤趕緊乘勝追擊,加油添醋。「再說,我沒來看你是為你好,讓你和小如的感情突飛猛進。」

懊死!他居然錯怪小姐?!多虧小姐深明大義、足智多謀,才沒鑄成大錯,都怪痘疹害他胡思亂想!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砰的一聲,方果顧不得氣虛體弱,自我懲罰地下跪。「對不起,我錯怪妳了,請妳原諒我。」

「你快躺回床上。」小蝦米想跟大鯨魚斗?!還早呢!

「妹子,妳再忍耐幾天,我就來幫妳。」聲音充滿歉疚。

「你安心養病,我等你早日康復。」唇一抿,堵住嘆氣的出路。

一溜煙地,戚彤又來到須根拖地的大樹上,它的懷抱好像過世的爺爺,很溫暖。

娘說她是帶麻煩出生的,不可否認,她的確是,但她自己也不想這樣。

方果氣她氣得有道理,是她害他生病,如果讓他知道她將陪著司馬乘風去長安,方果一定死也要跟來。

肩一垂,還是快點想個法子──自求多福。

有了,帶把剪刀防身,只要他越過雷池一步,就喀嚓一聲!

突然有個淡紫色的影子從腳下緩緩經過,彷佛被哀愁壓得喘不過氣。

是司馬夫人,她正往鴛鴦園走去,在池邊駐足,看著那對鴛鴦朝她游來,細頸彎入水中又抬起來,引吭高歌,煞是快樂。

真是個細心的好女人,沒人記得喂食鴛鴦,唯有她,可惜她嫁錯郎,生錯子!

待她喂完,已經爬下樹的戚彤故意與她擦肩相撞,哎喲一聲。

「妳摔痛了沒?」司馬夫人攙起跌了個四腳朝天的戚彤。

「是奴婢自己走路不長眼楮。」戚彤勇于認錯,表現中規中矩。

「乘風說的一點也沒錯,要給妳加菜補補身子。」司馬夫人關切地說。

「不要浪費,我習慣喝粗茶吃淡飯。」其實戚彤並不領情,只不過是貓哭死耗子罷了。

「晚上睡得好嗎?被子夠不夠暖?衣服要不要加?」司馬夫人慈眉善目。

一聲哽咽,戚彤雙眸微微泛紅。「媒仙館待我們兄妹恩重如山……」

「有什麼需要,別客氣,盡避開口。」司馬夫人安慰地拍拍她。

「謝謝夫人關心。」演技爐火純青,連戚彤都被自己騙到。

「薛姑娘,我家主人要我來,請妳移駕到花園。」

「他憑什麼見我?」薛寶貝素來驕縱,目中無人,壞到骨髓里。

「畫丹青。」媒人提供女方丹青給男方過目審核,是規定。

「妳沒看到我正在刺繡嗎?」柳眉一橫,有如凶神惡煞。「跪下!」

「什麼?跪下?」戚彤臉青唇白,彷佛五雷轟頂,渾身一陣不寒而栗。

「妳不跪,這針可是會刺瞎妳。」薛寶貝手持繡針,往她眼瞳節節逼近。

戚彤一驚,膝一軟,忍辱負重地跪下說︰「小的知錯,請薛姑娘高抬貴手。」

「我只是想用妳頭上的包,很適合我插針。」薛寶貝笑得好開心。

這是一間華麗的繡樓,獸爐燻香裊裊,藍羽雲帳飄飄,敞開的窗戶還有絲竹管弦聲傳進來,氣氛雖好,但卻沒有人面帶笑容。

其實不只戚彤受辱,其它丫鬟也難逃魔掌,每個人跪在地上當針線包,任由薛寶貝欺壓。

繡架就在眼前,是一幅百色鳳凰圖,繡工佳,栩栩如生,只不過構圖有些不對,男追女、鳳求凰才是正常,怎麼會反過來呢?

她懂了!薛寶貝已有意中人,難怪她連看一眼司馬乘風都懶,就算看了大概也看不上他,像她這種眼高于頂的女子,哪里瞧得起他的職業?

原定的計劃行不通,她得趕快想別的辦法,免得落到偷雞不著蝕把米的下場,害得自個兒小命不保……

半晌,薛寶貝突然質問她。「妳覺得如何?」

「小的怕說錯話。」戚彤緊張得頸後細毛濕如沾露。

「說,只要不說謊,我就不會懲罰妳。」薛寶貝狠話說在前頭。

戚彤小心謹慎地說︰「鳳求凰是天經地義,可惜這幅繡圖是凰求鳳。」

「妳說對了,這幅圖代表我的心事。」薛寶貝幽幽說道,百感交集。

「這樁婚事最好能由男方主動。」戚彤突被扶起,還是薛寶貝親手所為。

「誰敢說我嫁不出去,我就割誰的舌頭!」薛寶貝梭巡四周警告。

「薛姑娘想要誰來提親?」必定是個青年才俊,人中之龍。

薛寶貝細心地拔除戚彤發髻上的繡針。「新科狀元。」

戚彤面有難色地說︰「我記得……狀元也姓薛,同姓不婚是規矩。」

「無妨,我可以改從母姓,避開規定。」鑽律法漏洞,確實可行。

「為了避免觸犯同宗不婚的規定,需要調查兩位的宗親有沒有關聯。」

「不用調查,就算同宗,只要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薛寶貝心意堅決。

不婚的規定有七條,扣除上述兩條,還有逃婦不婚,居喪不婚,官民不婚,良賤不婚,士商不婚,剩下這五條,目前看來並無抵觸的跡象,接下來就要由媒人,也就是司馬乘風出面,進行議婚的工作。

議婚步驟繁瑣,俗稱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以薛寶貝胸有成竹的氣勢看來,除了納采,由媒人代表男方到女方家提親,其它五禮早已備妥,恐怕連新房和花轎都準備好了,這無疑是她已經張開雙腿,就等新郎快快來洞房花燭……

反正說媒的是司馬乘風,說不成媒,被砍頭的也是他,跟她無關。

「包在我家主人身上。」戚彤一口答應,嘴角掛著幸災樂禍的微笑。

「妳跟我很投緣,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薛寶貝拿出首飾盒,收買。

「謝謝薛姑娘。」戚彤信手拿了根金步搖,往懷里塞去,沒留意到虎視眈眈。

薛寶貝客氣地說︰「我這兒有張丹青,是畫聖為我畫的,麻煩妳轉交給媒仙。」

「恭敬不如從命。」戚彤接下丹青,起身一福。「小的告辭了。」

「恕我不送,妳慢走,好走,路上小心。」薛寶貝叮嚀,禮多人不怪。

離開薛府,裹著夕陽的雪衣一片橘紅,不適合趕路,策馬轉往客棧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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