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打鴛鴦 第六章

一陣帶著冷意的風呼嘯而過,也許風不冷,只因他體內的血液正一點一滴的流失,才會感到冷吧!

他打著哆嗦,隨著凌亂的腳步往前行,胸口上汩汩而流的鮮血亦跟著大量涌出。再這樣下去,他必會因失血過多而亡。

就在此際,一棟偌大的宅邸偏處引起他的注意,未加思索,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凌空一躍,進了那戶人家。

「誰?」一名女子機警地听聞出周圍的不對勁。

他沒回答,兀自找地方躲藏,然而他的身體逐漸冰冷,容不得他找到藏身之處再倒下。

「誰?還不出聲?」女子推開了門,四處張望,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她望見了他,他也——瞧見了她!

「是你?!」凌想蓉驚呼。

這賊頭怎麼到她家來了?難道經過這麼多天,他才想到要來抓她嗎?

思及此,她猛地一退,卻在燭光的照射下瞧見他蒼白的面容。

「你、你怎麼了?」

「我……受傷了,借我休息一個晚上就好。」他捂著傷口,怎麼來到這里?府台大人要抓他,而他竟然逃進這里!這個驚訝太過,不意竟拉扯著他的傷口,教他殘留的一絲血色盡失。

「你胡說什麼,孤男寡女的,我怎麼可能讓你進來?」話雖如此,她的態度有明顯的軟化。

「拜……托……你——」

他再也撐不住了,意識只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停止了。

「,你別倒……一下字還沒來得及說,便見他的身軀直直地倒下,凌想蓉想也未想的就上前去扶住,口里嬌嗔著︰「你這……分明就是強人所難嘛!」

初曉乍到,太陽的光亮照至窗欞,像是在催著酣睡的人兒。

「唔……」凌想蓉伸出雙手向前開展,這是她大小姐要起床的例行動作。

哪知,伸到一半她突地停止了。

「啊……你你你……」她連聲驚呼,忘了昨晚她收留了什麼人。

「你給我滾下去啦!」玉足一踢,受傷的延天煜一時不察,連人帶被的滾落床下,疼醒了。

「你怎麼睡到我的床上來?」凌想蓉大驚失色,她的錦被、她的床、她的人、她的名節……

統統不保!

驚慌的她忘了昨夜是她自個兒將人扶上床,又因為倦極不願意屈就椅子而跟著爬上床,心忖著,她只躺床的邊邊就好。怎知躺著躺著便靠近他的身子而不自知。

「凌姑娘……」延天煜的傷口被她這麼一踢,又開始泛疼,可是好脾性的他沒有生氣,依舊維持著禮貌。

「凌什麼凌,你來這里干什麼?」昨夜沒機會問,趁他醒著,趕緊弄清他的來意。她忘了問自己,知道他的事又當如何?純粹只是想知道嗎?還是……

他面帶猶豫,該不該讓她知道呢?

「你還不說?不說我便要爹爹來抓你。」凌想蓉警告著。

「好,我說。但你保證不告訴別人。」事關重大,他不能冒這個險。

「你威脅我?」她挑眉,淘氣嬌美的模樣讓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你笑什麼笑?」

「沒事。」他的面色還有些蒼白。

「那你還不快說!」

「你還沒答應我。」

「好啦好啦!」不說就是了,有什麼秘密這麼了不得的?

「我是被……」他正要開口說明來由,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

「小姐,你醒了嗎?我給你送水來了。」

糟!她忘了彤筠這個時辰都會進門幫她打理門面,還有折被子……

「小姐,我進來了。」

「啊——不行、不行!」她大叫,沿著床板跳腳。

「你快點躲起來,躲這……不好……躲那里……不行,還是躲這兒好了。」她像陀螺般忙得直打轉,延天煜被她推來推去,身上的傷口又沁出血絲了。

「小姐,你——啊!有、有……有男人——」彤筠驚叫,因為久久等不到小姐的回應便像往常一樣的推門進來,哪里知道小姐藏了一個男人在屋子里!

咦?!等等,這男人不是……

延公子?!

手里的水盆因驚訝而掉落,發出一聲 當聲,灑了一地的水。

「噓,別叫別叫。」

來不及了,什麼都被彤筠看到了,她只得捂著她的嘴,要她嘴巴安分點了。

「小姐,延公子怎麼……」

「你別想歪喔!他只是受了點傷,借住這一個晚上的。」她怕彤筠想偏,連忙澄清。

可一個大男人待在一個閨女房里一整晚,叫人不想偏都很難吧?

「凌姑娘說得沒錯,在下只是借住一晚,馬上就會離開了。」延天煜解釋道,眸里閃著坦然的光芒,讓人無法不相信他的話。

但小姐不是曾經信誓旦旦地說,她不要再見到延公子了嗎?怎又……

想必這里頭有諸多言語是小姐的違心之論吧?小姐知道她喜歡延公子,才會……

她頓然明白,這兩人之間的曖昧情愫,早讓人破壞不了,也……轉移不了了。

她斂下失望的水眸,一臉無事道︰「你們是怎麼了?我也沒說啥啊!不過是被嚇到了。延公子身上有傷,那就等傷好了再走嘛!」

「彤筠!」凌想蓉跺腳,「這事要讓爹知道,我可就慘了。」

「小姐從來沒怕過老爺不是。何況,你不說、我不說,老爺怎麼知道呢?」

「你要幫我?」

「這不是小姐心里頭的話嗎?」

「你……你……唉!不跟你說了。」凌想蓉背過身去,回頭這才看見延天煜身上的傷口。

「呀!你又流血了……」

「小姐,你放心好了,彤筠知道輕重的。」彤筠語帶雙關的。「延公子,你放心住下,彤筠這就給你抓藥去。」

「謝謝姑娘。」延天煜有禮道。

「謝什麼呢?對咱們家小姐好就行了。」

「說什麼呀你!」凌想蓉羞的旋身作勢要打彤筠,像以往嬉鬧時一般。

彤筠左閃右閃,大聲求饒︰「好小姐,你就原諒我吧!我這就閃人去,不礙著你和公子獨處啦!」說完,她便一溜煙的跑掉。

「什麼嘛!這丫頭……」真是沒大沒小。

她嘟嘟囔囔的,但看彤筠已恢復了和她談笑的精神,她真的松了口氣。

「她很活潑。」延天煜下了個結論。

「活潑?我看她呀是討打,連……也拿來說嘴。」這種事彤筠也拿出來說,她們都還不曾確定過他的心意哩!

而且,爹那里也……

哎呀!她怎麼又想到這里來了?說好不想的啊!

「什麼事拿來說嘴?」他好奇一問。

「沒事,你別管這麼多了,還不快止血要緊。」

看他流血不止的傷口,她不免擔憂,這干土匪的,都得這麼打打殺殺、流血逃命的過日子嗎?

凌一碩滿懷心事的在大廳上來回的踱步著。

先是女兒的擂台招親即將展開,不知能否順利挑到好丈夫的人選,讓女兒一輩子生活無虞、幸福滿溢;再來是抓曾多謝的事失利,他擔心對方挾怨報復。

其實這件事說來本就不該強求的,反正他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那佟員外一再跟他保證能抓得到他,他才不會去這趟渾水,這下子可好了,人沒抓到還讓他跑得不見蹤影,只能在這里擔心他會不會回來血洗官府,真是有夠糟糕。

「唉!」這是第一百零七聲的嘆息。

「大人、大人……」就在準備嘆第一百零八聲之前,捕頭大仁的叫喚成功攔截到那枚嘆息彈。

「大仁?!怎麼樣?是不是有好消息了?」捕頭因為名喚大仁,常常兩人都是大人來大人去,旁人難分。

大仁搖頭,「不能算是好消息,但也不算壞就是了。」

「還不快說!」

「我們雖然沒有抓到那個賊人,不過據守城門的人傳回來的消息,昨夜並沒有人嚷著要出城,所以那賊人肯定還在咱們大名府。」

「你豬頭啊你!那曾多謝何時走過城門啦?要是能被守門的直覺,他就不會來來去去咱們大名府這麼多次了。」

害他空歡喜一場,仔細思索之後,又是一聲嘆息。

「喔!那就是他出城去了!」大仁沒啥主見的說。

凌一碩白了他一眼。「再不快抓到他,說不定蓉蓉大婚當天他會上門洗劫一空,搞得喜事變衰事。」

「大人!那就嚴加防範。」他自以為提了個好主意。

哪知,凌一碩听見這話,忍不住捶了他的呆頭一下。

「廢話!真不知道我請你來是干啥的。」

「抓賊的啊!」大仁理所當然地回道。

「是啊!賊呢?你告訴我,賊在哪兒?」

「嗯……這個、那個……大人,我一定會抓到他的,您放心好了。」大仁肯定地說道。

其實他心中一點把握也沒有,他緝捕曾多謝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連他最基本的畫像都沒有,根本無從抓起。

再加上受他恩澤的百姓很多,大伙兒或明或暗的袒護他、替他遮掩罪行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提供線報讓他抓人呢!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別來煩我。」

凌一碩揮揮手,這比武招親的事就快到了,到時,曾多謝會不會出現呢?

依大伙兒對曾多謝的了解,他會出現的,而且會出現得讓人措手不及。

倘若如此,他該怎麼辦呢?

唉!真煩。

綠蔭遍灑于大地之上,和風徐徐吹來,拂動了綠葉末端,沁入過往人的心脾。

可這等舒爽沒能讓凌家姑娘分心,她的全副注意力皆放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說她姑娘家不害臊還當真不為過呢!

「你說你說你說——」凌想蓉迭聲地追問,像是要把來人逼瘋似的。

「凌姑娘……」知道不管自己怎麼說都不對,他面露難色,若說堂堂一個山寨主這般儒氣,教人見了鐵定難信。

「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半夜被別人追殺,還有,你武功不是很高強的嗎?」她永遠忘不了在客棧樓上見到他施展出「蜻蜓點水」救了她的那幕,那是武功高強的人才會的。

「噯!」

「噯啥?還不快說。」不知什麼原因的,她就是想知道關于他的一切。

「這……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她說話的氣勢可一點也不輸給她。

「好吧!其實我是被官府的人追殺。」嘆了口氣,誰讓他踫上了她呢!

「我爹?我爹怎麼可能追殺你,別想騙我!」

猶記得那日爹听到她說遇上了天威寨的人時的反應,那用飽受驚嚇來形容也不為過,爹明明怕天威寨怕得要命,怎可能派人追殺他?

他根本是胡謅!

「不,我說的是真的,令尊的確設下埋伏要抓我。」思及此,他知道寨里有人出賣他,他不得不防了。

或許,避在此處幾日,讓幕後主使者由暗處現身,也是個不錯的方法。

「亂講,我爹很怕你們天威寨的,見著你,躲都來不及了……」

原來,她還不知道他是以曾多謝的身份被追殺的。他思忖著該不該告訴她實話。

「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趕你出去嘍!」她威脅道。

反正他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回天威山這點路程應該不是問題吧!

才思索著該怎麼留下,怎可讓她趕他走呢!延天煜沒再多想,老實告訴她他的「雙重身份」。

「其實我是眾人皆知的‘曾多謝’,那晚前去佟員見外家失手,被令尊還有佟員外府里的守衛打傷的。」

「胡說!」她才不信。「你做土匪頭子夠威風的了,何必冒曾大俠的名兒偷竊?而且普大俠才不像你這麼‘肉腳’。」

凌想蓉一臉狐疑,他竟敢冒充曾多謝,真是褻瀆曾大俠了。他雖然吻過自己,可、可在她的心目中,他仍是比不過曾大俠的。

「是真的!」他蹙著眉,不知該不該為她的話高興,由她驚艷的眸光看來,她是崇拜他的,只是「曾多謝」是一個被人們言語浮夸之下的產物,而非真實存在的。

只有他,延天煜才是真的呵!

「……我不信,你們為非作歹的時間都不夠了,哪有時間當義賊?」她才不信哩!他可別污辱了她心中的偶像,曾多謝是無敵的。

「你親眼看到我為非作歹了嗎?」

一抹淡淡的遺憾和失落襲向他,他還以為自個兒初萌的情思得以獲得回報。原來,她對天威寨、對他,印象是那麼差啊!

這分情,該不會是自個兒自作多情吧?他在心里嘆道。

「是沒有,但……咦,這是什麼?」

話還未落完,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包袱打開——

「赫!是、是夜明珠?!」

「不錯,它是夜明珠,這就是我從佟員外那兒偷來的。」也是證實曾多謝身份最好的證明,他是這麼以為著,但,他卻不知道凌想蓉的想法里是彎來拐去的。

「哼,夜明珠耶!有這麼容易被你偷走嗎?八成是次等玻璃做成的吧!」說到底,她——不信!

「你、你這樣看我干啥?」被他這麼不明所以的瞧著,她俏臉一紅,不安著。

他搖頭,終究沒將那可能讓兩人難堪的話說出,合該是自己的私心吧!

看她這般戀著自己另外一個分身,也算安慰。

可基于私心,多少還是有那麼一絲不情願。

「你、你還不從實招來?」怎麼突然變成大舌頭了?她暗罵自己。

「我真的是曾多謝,信不信隨你。」

她硬是將曾多謝神化,頗教他吃味,口氣不覺地也重些,手中的夜明珠也在他的一氣之下,甩到了角落。

「你!好,我這就去稟告爹爹,讓他來抓你。」沒料到他會這麼對自己,她氣得跺腳。

「等等。」

「怎麼?打算求我啦!」她收回慢慢踩出去的腳步。

他又搖頭。

「我想請你幫個忙。」

「咦?!」

他請她幫忙耶!她頓時喜上眉梢。

有什麼事能教一個土匪頭子要她幫忙呢?她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他的心倏然一抽,穩了穩心神,他將自己的打算全盤托出。

「……你要我幫你抓、抓內奸?」凌想蓉吃驚地看著他。

這土匪寨里也有這種事?!這麼有趣、刺激喔!

「是的。我需要留在這里一陣子,你可以幫我嗎?」

他還要留在這里一陣子?

凌想蓉詫異,那不就表示,她還要躲躲藏藏的待在家里守著他,那和曾多謝學武功的事怎辦?

「若你答應,我可以回報你的任何要求。」他疼寵地看著她。這人性的險惡和是非嚇壞她了,是不?

「任、何、要、求?什麼都可以?」她倒抽了一口氣,那……學武可不可以?

「什麼都可以。」

「那好,我要學武功,教我武功。」

她的堅定神情震懾了他,那神態好似、好似……他像想起什麼般,膛大了眼,平靜無波的神情不再持穩,而是愕然。

「你、你是林兄弟?」

「不要扯開話題啦!先說答不答應?」她才不理他說了什麼哩!

「你是林零。」

再不需要明說了,他的眼神不曾自她的小臉上移開。那眉宇之間、櫻紅的小菱嘴兒、白皙剔透的水膚……不是扮男裝的她還會有誰?

是怎生的緣分與巧合,讓他數度以為自個兒性別錯亂?不意,竟是自己沒長眼、識不清造成?

再大的震驚莫過于此了。

原來、原來……他沒問題呵!

是松了口氣的輕快、也是震懾過後的平靜,他竟笑了,漾在唇畔淺淺的笑窩也浮起,整個人看來更增俊朗。

「……喂!你傻啦!」凌想蓉伸出五指山在他眼前晃啊晃的,他眼明手快地將她的手指凌空一抓,將那溫軟的小手置于手掌心里,那甜蜜的滋味再真實不過。

「我教你。」

「咦?!」換她傻了。

「答應我,日後只許我教你武功,你不準再隨處抓個男人便嚷著要學功夫。」想到只要會武的男子都有可能成功的掠奪她的注意,他便心有不快。

「咦?!這是什麼爛要求啊!

「答應我!」

「好啦!」先學會一招半式,再去找曾多謝教她,這樣他不會賺她笨,自然也會多教她一些啦!她心里是這麼打算的。

這點,延天煜當然不可能會知道。

他安心地點頭,「好,我教你武功,你負責將我藏好。還有,切記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我就是‘曾多謝’。」

他還真當自己是曾多謝啊!

凌想蓉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暫時不跟他計較這麼多了,等她學成一招半式,再去找曾多謝來與他對質,一腳戳破他的俠盜夢。

哼!

「什麼?!你說他沒死,還失去了行蹤?」

微熾的光亮無法照耀全室,只得由聲音听出來人的約略位置,他的心和手免不了打起冷顫,每回接到字條,他都驚心受怕的來到這座偏遠的山神廟,總害怕著自個兒沒命回家。

「是……」他在心上打了個突,這句話會惹來什麼禍事,他想都不敢想下去。

「你這個笨蛋,你怎麼不去死啊?虧老子我鋪了這麼條好路讓你走,你還給老子跌倒!」男子的聲音听來怒不可遏。

「對、對不起。」

「對不起有個啥屁用?你說讓他跑了,還有機會再逮著他嗎?蠢豬!」他嘴里罵著,心思卻沒閑著——

他既然受傷,也沒回寨里,會去哪里呢?

難道他起疑了,才會不回山寨,伺機逮出藏錢人!

不不不,他確信自己的計劃毫無漏洞,且這事除了他和眼前這個飯桶之外再無任何人知道。除非他泄漏了……

「老子問你,你可有向他人泄漏老子和你的交易?」

「沒、沒有,絕對沒有。」他忙揮手,他怎麼可能告訴別人他和強盜打交道?他在地方上還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耶!

「沒有嗎?」

「絕對沒有。」他保證。

可惜,男子不再信任他的任何保證。

「很好,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嘛!」

就著燈光,男子由黑暗中走出,他終于看清他的真面,可……他的笑……

才意識到不對勁,他便兩腳一軟,跑也跑不走。

「啊……不不不,別、別殺我!」他求饒著。

「哼哼!」

「啊——」

尖銳的慘叫聲劃破寂靜的黑夜,再由淒厲轉為虛無,那是他對人世間發出的最後一聲不平之鳴。

「哼,死了還能拿來利用,算你本事。」

他踢開他的身子,在原地留下了一個記號之後,不慌不忙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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